第165章:雷霆卻避鋒芒疾(上)
一個多月後,沈珍珠孕期滿百日,晨昏嘔吐終於慢慢停了,精神稍見飽滿。此時離大唐疆域愈來愈近,雖然行路慢,但李豫早遣了親信衛率快馬驅前送信與風生衣,暗囑前來接應。沈珍珠尋得個四下無人的機會,將默延啜留下的那張紙條遞與程元振。程元振先是驚詫,隨即朝她長揖至地,再無多話。
九月下旬,艱難的攀越過賀蘭山,金城郡已然在望。草木山嶺依舊,眾人心境已是大然不同,均情不自禁暗自慶幸,這一趟回紇之行險死還生,終於可以回歸故土,愈加歸心如梭。
宿營后洗卻多日來的疲憊,在平明曉色中,踏上通往金城郡的大道。
李豫極目遙望,金城郡巍峨城牆黑黝黝的隱沒在群山與林木之間,渾成一色。他心中歡喜,輕輕將韁繩一提,坐騎似通人意,昂首蕭蕭嘶鳴,此音未落,聽得前方亦有馬長嘶,清越入雲,恰如呼應。隨着馬嘶之聲,蹄聲得得,赫然有人風塵撲撲迎將上來,青衣長劍,風采洒脫,正是風生衣。
嚴明最是歡喜,一馬當先迎上去,喚道:“老弟,你總算來了!”
風生衣一笑,縱身下馬,拍嚴明的肩:“嚴兄辛苦。”隨即上前拜見李豫,道:“某已在此處等候一晚,殿下無恙吧。”李豫笑着點頭,下馬扶他起來,說道:“沈妃也在後面馬車上,你去見見她吧。”
風生衣已知悉此事,遂上前拜見。沈珍珠掀開馬車帷簾,朝風生衣微笑示意。風生衣眼角微揚,極快的掃過沈珍珠一眼,垂首道:“娘娘一切安好?”沈珍珠苦笑,道:“將軍想來沒有料到,我會再回來吧。”風生衣低聲道:“殿下從未放棄過娘娘,娘娘怎能放棄殿下?”只說得這一句,不便再多說,揖禮退下。
驅馬趕路途中,風生衣向李豫稟道:“皇上病情加重,皇后近月以來多次召見或密會越王,恐有密謀。”李豫早有預料,張皇后一心奪嫡,然諸子年幼,就算肅宗有心,但太上皇和群臣決不會同意廢立;而皇帝身體愈來愈糟糕,若李豫順利即位,新舊帳一起清算,張皇后豈有活命之理,惟今之計,只能聯絡李豫之下最年長的越王李係,以求生機。李豫目光閃動,嘴角牽出一抹不易覺察的冷笑,“陛下總還能支撐數月吧,孤不信——她雖然敢數次謀殺孤,莫非還真敢弒君篡位!”
風生衣道:“萬幸殿下已脫險境——”
李豫微微一笑:“真的已脫險境了么?一日未抵長安,便有未卜難測之事,你來接應孤,還有無其他人知道。”
風生衣搖頭肯定的答道:“絕沒有,某一得到消息,稍對刑部公務作了部署,便悄悄的獨自趕來了。”
李豫點頭,“這樣最好,只是孤遠眺這金城郡,總有一種不祥預兆,須得處處小心。”風生衣昨日經過金城郡時已多加留意,未發現有什麼不妥,加上現任金城郡守原是郭子儀部下,也曾跟隨李豫東征西討,並非趨附張皇后一派的,然而李豫既然這樣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喏喏稱是。
因行速較慢,至天色盡黑,一行人馬方到達金城郡城樓下。已過酉時,依例金城郡城門已關。戌樓上士卒來回巡行,旁側房室內燈火閃爍,人影綽綽,傳來男女時高時低的調笑,更有濃郁的酒氣酒香隨風四下里飄散。
李豫暗自皺眉,嚴明道:“居然在城樓上與脂粉調笑取樂,真是大膽!”
城樓上士卒高聲喝道:“下面是甚麼人!”
李豫身份自然不能泄露,程元振躍馬上前,道:“某內飛龍正使程元振,有急事回京面聖,速傳守門官,開啟城門!”來頭甚大,士卒連忙敲叩房門稟報。卻聽室內男子醉醺醺的暴喝道:“什麼內飛龍、外飛龍?律例在此,酉時既過,城門不能開啟。叫他明日再來!”程元振大怒,喝道:“小小門將,不守規制,口出狂言,還不出來受死!”
李豫與風生衣對視一眼,齊聲按低聲音:“小心——”金城郡乃邊礙重鎮,最蠢笨的守將也知不能在城樓上胡鬧,更不至於膽敢對內飛龍使無禮,風生衣何等敏銳,早已感覺到這城樓隱有森冷之氣、殺機四伏,暗地抬手示意,載着沈珍珠與秀瑩的兩輛馬車緩緩後退。
卻聽一聲梆子響,城樓房室乍暗突明,密密匝匝的人頭在城樓上攢動,總有數百人之眾。
“放!”隨着一聲號令,千弩併發,箭矢如暴風急雨傾瀉下來。風生衣拔劍疾呼“快退!”但見漫天白芒飛舞,嗖嗖之聲不絕於耳,轉瞬斬落無數箭頭,李豫、程元振、嚴明及眾侍從均且退且舞動兵器斬落流矢,躲避不及中,多人中箭落馬,李豫回顧沈珍珠的馬車——後退甚遠,箭矢射程無法及達,正稍自安心,左肩一涼,一支箭擦着皮肉劃過。
風生衣喊着“殿下快退”,長嘯數聲,奮起精神,正連連揮劍擋箭中,聽得城樓上忽的傳來女子清叱:“風生衣,你輸了!”那聲音熟悉至極,情不自禁朝上望去——何靈依傲然端立城頭,蕭蕭長風中,薄紗綠裙如羽翼,飄然拂動,最令他驚駭的是:何靈依手執巨弓,箭頭正堪堪對準后畔的李豫!
何靈依朝風生衣倨傲一笑,弦如滿月,箭如流星趕月,疾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