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觀音看着領着兩排的丫鬟走進她的院子,一見到她便笑眯眯的帶着丫鬟對她福禮,神態恭敬的喚“六小姐”的宋麽麽,心道侯府的人來得怎麼這麼快。
宋麽麽笑着道:“六小姐,二少爺來接您回府了。”,說完便對着身後的丫鬟手一揮,吩咐道:“快,去將六小姐的東西收拾起來,搬到馬車上去。”
觀音看着一哄而入湧進她的屋子,手腳麻利的收拾東西的大十幾個丫鬟,心裏無奈得很。她轉頭問宋麽麽道:“我二哥呢?”
宋麽麽回答道:“二少爺先去見師太了。”
觀音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剛想抬腳往靜慧師太的院裏去,結果就看到一個高大的少年從院子外面走進來。
少年長得十分英氣,穿着一身鴉青色松葉紋的直裰,頭上橫插一根碧色的玉簪,面容俊朗,氣質溫雅。見到觀音,笑着走了過來,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笑道:“來,來,來,好好讓二哥看看。”說著將她拉到自己跟前,將手往她的頭頂上比了比,然後滿意的“嗯”了一聲,道:“長高了,已經快到二哥的鼻子了。還好沒有因為常年吃素,將你的身高吃矮。”
說著又將觀音稍稍拉開,眼睛打量了她全身上下,最終停留在她的臉上,又道:“也長漂亮了。”說著既驕傲又讚美的道:“哎呀呀,這麼漂亮的姑娘,到底是誰家的啊。”
程家的二少爺程觀庭與觀音是一母所出,他比觀音年長了五歲。觀音寄養在棲霞寺,平日因為是程觀庭來探望給她送東西的時候多,觀音自然與這個二哥最為親近。此時聞言,觀音不由捂了捂嘴巴,嗔笑着瞥了程觀庭一眼道:“二哥,你又來作怪,哪有這樣自賣自誇的。”
程觀庭看着她嬌嗔的模樣,卻是認真的嘆了一聲,感慨道:“真是美人傾人城國,你若不是我親妹妹,我都要忍不住被你迷倒了。”
觀音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她自然知道自己長得是何等模樣,只是想到俞姨娘的遭遇,卻打心裏覺得女人太過傾城,並不是什麼好事。
程觀庭也只是感慨了那麼一會,接着便又笑着溫和的對觀音道:“好了好了,趕緊收拾一下,我們準備回府。”
“”
觀音問兄長道:“不是說你先去見師傅了嗎,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程觀庭道:“師太病着,我不好多留,問了個安就過來了。”
觀音道:“那我去跟師傅道個別。”
程觀庭點了點頭,接着想到了什麼,又道了一句:“哦,對了,姨娘聽說師太病了,讓我帶了些藥材來,另還帶了個大夫。師太病了這許多天不見好,說不定換個大夫就有效。”
觀音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帶着自己的丫鬟去了靜慧的院子。等她和靜慧師太說完話回來,程觀庭也已經指揮着丫鬟將觀音的行李收拾好了。
觀音看着自己被掃蕩了一遍的屋子,整個院子都空蕩蕩的,裏面只剩下桌子椅子。兩個丫鬟,正將最後一箱東西往外面抬。
觀音皺了皺眉,對程觀庭道:“二哥,只帶一些常用的物件回去就好了,用不着所有的東西都帶回去。等……”她頓了頓,沒有將“等母親過世后”這幾個字說出來,直接跳過去道:“等之後我只怕還是要回來的。”
她不大想摻合到侯府後院的那些事情裏面去,就算馮氏死了,但馮家和馮氏的一雙兒女還在呢,還有厭惡俞姨娘的太夫人,那時府里怕也還是會不太平。俞姨娘或許不是好人,但卻是她的生母,她是在俞姨娘一將她生下來的時候就有感覺的,她親眼目睹着俞姨娘是怎樣艱難的將她生下來。她出生的時候身體不好,御醫都說她大概是養不住的,俞姨娘照顧她連眼睛都不敢眯一下,一遍一遍的求菩薩保佑她平安長大成人,哪怕讓她減壽三十年。她不能幫着外人來對付俞姨娘,可也同樣不想幫俞姨娘來害別人。但在府里想要置身事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她想過了,既然當年的高僧說她要在寺廟寄養到十五歲,那她就在寺廟住到十五歲再回去好了,能躲一時是一時。
程觀庭卻道:“我問過師太了,你身上的煞劫已解,就算現在回府常住也是無礙的。棲霞寺雖好,但總比不上府里舒坦。你孤零零的一人在這裏,我和姨娘也不放心,在府里總有我和姨娘照顧你。何況只要心誠,在哪裏孝敬修行都是一樣的。”
觀音不滿道:“二哥,我可是怕死得很,當年大師既然說我要在寺廟住到十五歲,我總要踐行才好。若是半途而廢,菩薩見我心不誠,將給我的護佑收回去怎麼辦。二哥你就不心疼我,忍心看我遭到菩薩厭棄。”
程觀庭笑道:“我怎麼就不心疼你了,我是你親哥哥,我不心疼你誰心疼你。”他也知道觀音脾氣犟,有時候倔起來是誰的話也不聽的,也不跟她多爭辯,順着她的話道:“好了,反正東西拉回去也不多費事,這些東西帶回去,也免得你用慣了這些舊物回去不習慣,以後你要是要回棲霞寺,東西再拉回來就是。”
觀音見他這樣說,倒也沒有再說什麼。
等行李都裝好車之後,程觀庭抬頭看了看天色,又道:“走吧,早點上路,趁着天黑之前趕回府里。”
觀音點了點頭,跟着他一起往外走。曼珠和優曇等四個丫鬟,則一人提着一個包袱跟在他們身後。
觀音的東西多,十一二年積攢下來的家當,滿滿的裝了六大車。觀音站在寺廟大門外,回頭看了一眼棲霞寺的寺門,周圍的桃花仍是開得正艷,清風吹過,無數的花瓣飄落下來。寺廟裏面伸出牆來的桃枝,在清風中輕輕的搖曳,彷彿是在跟她道別。
此情此景,觀音無端有些傷感難捨起來。但想到過段時間她還是要回來的,又將這點傷感的情緒放下。
她拉起裙子準備踏着腳蹬上馬車,程觀庭站在旁邊扶着她的一隻手,而就在這時,寺廟裏面突然跑出來一個人,一邊跑過來一邊喊道:“師妹,你等一等。”
來的是凈儀。
觀音連忙停下腳來,回頭笑看着凈儀,喚道:“凈儀師姐。”
凈儀一邊喘氣一邊笑着跟她道:“師傅讓我來送送你,說我們師姐妹一場,讓我來跟你道別。”
凈儀雖然有時候大大咧咧,人也有些貪玩,但心地很好,在棲霞寺里對觀音也一直很照顧。觀音拉過她的手,真心的道:“師姐,你來送我,我很高興。”
凈儀摸着光禿禿的腦袋笑了笑,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從衣服里拿出一串佛珠出來,對觀音道:“哦,對了,這是師傅讓我給你的。師傅還讓我跟你說,以後無論遇到何事,凡是多想一想菩薩。”
這是靜慧常戴在手上的佛珠,檀香木所制,因為戴得久了,又時常被用手轉,木珠表面已經十分光滑。但檀香的香味卻經久不散,夾雜着在寺廟裏沾染上的佛香。
觀音想,師傅大約還是怕她回府後受了姨娘的影響,勸她勿忘初心,保持善心吧。
觀音將佛珠接過來,戴在自己的手上,對凈儀道:“告訴師傅,我記住她的話了。”說著又拉着凈儀的手,叮囑道:“我離開寺里之後,麻煩師姐好好照顧師傅。”
凈儀擺了擺手道:“師妹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師傅的。”
觀音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又與凈儀說了幾句話,這才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的啟動,觀音掀開帘子探出頭來,便看到凈儀在後面一直的在笑着向她揮手。觀音笑了笑,也對她揮了揮手。
程觀庭坐在馬背上,就外觀音馬車的外面,見她們這樣了,笑着道:“你這個師姐人倒是不錯。”看得出來跟妹妹的關係不錯,對妹妹也好。
觀音笑着“嗯”了一聲,道:“凈儀師姐雖然有些沒心沒肺,但人很善良,我在棲霞寺里,多虧了她一直照顧。”
程觀庭笑着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馬車一直走,直到身後的棲霞寺漸漸遠去,凈儀也快看不見了,觀音才輕嘆一聲,才將頭轉回來。
過了一會,觀音又想起了什麼,突然問程觀庭道:“二哥,府里夫人是不是真的不好了?”
程觀庭聽着皺了皺眉頭,他不覺得觀音將這句話問出來有錯,只是不喜歡她在自己人面前對正院的那一位用“夫人”這個稱呼。永安侯府妻妾兩邊斗得勢同水火,程觀庭是俞姨娘所出,對馮氏自然沒有什麼好印象,“夫人”這個詞用在馮氏身上,還是太過敬稱了,在自家人面前,他向來都只稱“那個人”或者是“正院的那一位”。
想到觀音一直在寺廟裏長大,對府里的爭鬥自然沒有直觀的感受,她又是在菩薩跟前長大的,心地善良,對那一位無法跟他們產生同仇敵愾之情也是人之常情,便也不曾責怪她,只是開口道:“聽御醫的意思,至多也就這一兩個月的事情了。”
想到觀音的態度,又有意揭露馮氏的不好,對觀音道:“若不然,姨娘可捨不得讓你回來受她的磋磨。”
觀音的神情淡了幾分,沉默着沒有再說話,心道府里嫡庶兩邊的爭鬥竟已經這般激烈了。默了一會,終是不知道對兄長該做什麼回應,她既無法指責俞姨娘不好,也做不到跟他們一起罵馮氏,只好抬起頭來對程觀庭笑了一下,然後放下窗帘子,坐回馬車裏面去了。
程觀庭嘆了一口氣,心道,慢慢來,她不知道那一位這些年對他們做過多少噁心的事,給過姨娘多少委屈受,自然無法對她產生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