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孟紹被蛇咬了。
孟紹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覺得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倒不是他覺得那些蛇蠍一類會對他敬而遠之,只是他自小習武,聽力敏銳不是一般常人能比。往往在蛇蠍一類靠近他之前,他已經發覺了它們而將它們扼殺於刀下。
剛剛或許是他太出神的原因,他竟然沒有發現這蛇的靠近。
他來不及多想,拔了劍以迅雷掩耳之速將那青色的小東西斬成了兩半。
小腿上被咬到的傷口處傳來麻麻的感覺,然後變得堅硬,像是漸漸的失去感覺一樣。孟紹皺了皺眉頭,他十分不喜歡這種事情不能掌握在手中的感覺,更何況還是他對自己的身體。
他抬起堅硬的小腿想要動一動,最好走到旁邊找塊岩石坐下來,然後慢慢的處理傷口——他沒有見過那種青色的小東西,但他想得不錯的話應該帶有毒性。
而這個時候,聽到身後動靜的觀音已經倒了回來,見到想要走動的孟紹,語氣冷冷的開口道:“你再走動試試看,我保准你二十步之內斃命。當然,或許你的身體比常人好些,但也絕對走不過三十步。”
孟紹愣了一下,抬眼看着她,不知是對她重新出現的意外,還是為她話里的危言聳聽。
觀音卻已經快步的走到了他跟前,蹲下來,看着他被咬到的地方,道:“把鞋子脫掉,把褲子拉上來,你現在需要把毒血放出來。”
孟紹卻有些懷疑的看着她,他並不覺得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十二三歲姑娘家懂得處理這些事情,所以並沒有動。
觀音見他不動,不滿的“嘖”了一聲,於是乾脆不管他答不答應,直接從懷裏抽出一把隨身攜帶的小刀,眼睛不眨,手起刀落,“嚯嚯”的兩聲將他的褲子割開,然後再在他的傷口呈“十”字形劃了兩刀。
觀音抓住他小腿的兩邊,將血不斷的往中間擠,有黑色的血不斷地從傷口處流出來,一邊擠還一邊跟他解釋道:“這種蛇名叫‘竹葉絲’,體型雖小卻是世上最毒的毒蛇之一。它一般只在有竹子的地方出沒,從這往上走再走幾段路,有一片竹林,所以這裏時常有這種蛇出沒。又因它體型嬌小,通體青色,善於偽裝,行動之間無聲無息,所以不容易被人發現……”
孟紹看着觀音手腳利索的幫他擠毒,眼中流露出幾分讚賞。一般的姑娘家遇到這種事情,怕是早就嚇得尖叫起來了,就算沒有尖叫,怕也要顫抖幾下,更沒膽子這樣直接動手在他腿上劃開傷口。但眼觀卻神態鎮定,下手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動作之間章法有序。
他突然想起了他軍中一位副將的夫人來。那位副將隨他出兵打仗時,正是新婚,夫妻二人正是情濃時。副將出兵打仗的時候,他那位夫人竟然瞞着人穿了男裝混進了軍隊裏,隨他們一起到了沙場。後來他知曉后,本依軍法該打二十軍棍然後逐出軍隊。她跪下來哀求,打她多少軍棍她都可以接受,但求能讓她留在軍中,並稱她懂得醫術,能替將士治病療傷。
最後軍棍她的丈夫替她挨了,他破例將她留在了軍中,以軍醫的身份。後來,她在軍中的確治好了許多將士。他看過她治傷的樣子,割肉剜骨,利落得眼睛都不眨半分。孟紹雖然認為女人就該在家裏相夫教子,但他同樣也欽佩這種女中的英豪。而觀音此刻的樣子,便有點像她。
觀音繼續道:“這種蛇毒,最好是用吸的才吸得乾淨。但男女授受不親,我就不為難自己和我的丫鬟了。”她說著抬起頭來,見他一直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便吃驚的道:“怎麼,你該不會真的想讓我們幫你吸出來吧?”
孟紹沒有回答她的話,言簡意賅的道了一句:“多謝。”
觀音不屑的動了動嘴,然後繼續低下頭幫他擠毒。見毒血再擠不出,又在他的傷口再劃了兩刀繼續擠。
她轉頭吩咐身後的優曇道:“他身上的餘毒清不幹凈,走動會讓他的毒加快擴散,我們幾個搬不動他。你現在趕緊回去寺里找人,最好再讓他們抬個擔架過來。”
優曇道了一聲是,然後便快步離開了。觀音又對曼珠道:“倒點水到他的傷口上,洗一洗傷口。”
曼珠依言過去幫她打着下手。
等排完了毒之後,觀音又從他身上的衣服撕了一條布條出來,綁緊在他的傷口上方,防止餘毒擴散到身體別的地方。等做完這些之後,大家也就只能等着優曇帶人來救援了。
優曇回來的很快,帶來了孟紹的兩個小廝,連靜慧師太也一起來了,她還帶了治蛇毒的葯來。
靜慧師太來了之後,重新替孟紹上了葯,然後道:“餘毒未清,回去怕還要再用兩服藥。”說著又道:“先抬回去再說。”
孟紹從來不是任性的人,被人抬着走雖然不太雅觀也不符合他的身份,但也沒有拒絕。
等回到棲霞寺,靜慧師太讓人重新幫孟紹處理了傷口,換了新葯,再加一劑外服的湯藥。等做完這些的時候,外面天色也已經黑了。一來他行動不便此時回去怕要麻煩別人,另一個方面回去難免會驚動孟太夫人引得她憂心,於是孟紹問靜慧道:“師太,今夜可容我留宿一晚。”
不等靜慧回答,觀音已經皺着眉先出言提醒道:“師傅,這裏是女寺,留男子夜宿怕是不方便。另外也容易引來閑言給棲霞寺招惹是非。”
靜慧師太道:“無礙,事有輕重緩急,孟施主現在不宜挪動,留孟施主在此留宿一晚是善舉,想來佛祖不會怪罪。至於招惹閑言,只要自身持正,又何怕是非。”說完吩咐弟子道:“去整理一間客房給施主居住。”
孟紹對靜慧感激道:“多謝師太。”
說完轉頭望向觀音,他本以為會看到她的不滿,但她神情卻依舊平靜,彷彿剛才的話真的只是一句提醒,對他這個人卻並無惡意。見靜慧師太這樣說,她也並沒有什麼不服。她甚至開口問他道:“要不要讓人去孟國公府跟孟太夫人說一聲?”
孟紹並不欲讓母親擔心,拒絕道:“無需。”
觀音點了點頭,便也不再多說。
孟紹在棲霞寺睡的這一晚,是他這幾年來尤其舒服的一晚。到底是佛法熏陶的古寺,總能讓人拋開心中的一切暫時靜下心來。
靜慧師太的葯很好,等到第二日他起來時,身上的餘毒已經清得差不多了,行動也已經利索。只是為安全起見,還是要再服一劑葯。
他開了窗戶站在窗前,外面的晨霧剛剛散去,空氣清新,景色正好,從鐘樓里傳來的鐘聲洪亮而悠遠,迴響在這古寺里,讓人覺得心曠神怡。不遠處的佛堂里,傳來誦經的聲音。
沒多久,有小師太敲門問道:“孟施主,你在嗎,我給你端葯來了。”
孟紹叫了聲進來,然後便有小師太端着葯推門進來,一邊走一邊問道:“孟施主,你身體好得怎麼樣了?師傅讓我端葯給你,說你喝了這服藥就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喝葯了。你趕緊趁熱把葯喝了吧,葯應該趁熱喝療效才最好……”
小師太長得有些嬌俏,比起別的小師太來,也顯得有些聒噪和活潑,少了點出家人的沉靜和氣定神閑。
他道了謝,將葯一口喝了。
小師太一邊收拾葯碗一邊道:“那施主你繼續休息,有什麼需要,過來告訴我一聲。”
孟紹道:“勞煩了。”
小師太笑着擺手道:“施主不用客氣。”
孟紹想着也該差不多回去了,府中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處置,另外母親若是見他一夜沒回來,怕是要擔心,便問道:“靜慧師太呢?”
小師太道:“啊,你要找師傅啊?可不巧,師傅帶着師妹做早課去了,怕是還要過半個時辰才能完。”
說到觀音,小師太又嘰嘰喳喳的說起道:“你昨天運氣好,碰到了我師妹,要不然可要出大事了。每年在後山,可都有被蛇咬死或咬傷的人。聽優曇說,你是我師妹大姐的丈夫,但平日卻似乎對我師妹態度不好。你這樣可不好,以後也別這樣了,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我師妹這個人,平日是再善良不過的人了。”
孟紹想起了觀音,笑了笑。經過昨日的事,他對她的確有所改觀。他想到了永安侯和俞姨娘的人品,再想到觀音,倒的確是歹竹出好筍。這條好筍,便是說不上善良,倒也不壞。
孟紹終是等不及靜慧師太下早課親自告辭,讓小師太代她向靜慧告辭之後,便帶着小廝回了府中。
剛進宋國公府的大門,便有孟太夫人身邊的麽麽來跟他道:“國公爺,太夫人請您去過去。”
孟紹點了點頭,道:“待我換身衣裳就過去。”
等他回自己的院子梳洗過後,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然後才去了孟太夫人的院子。
孟太夫人正坐在榻上,抱着宗哥兒喂他喝奶。見他進來,抬眼看着他道:“你昨晚是去哪兒去了,怎麼一晚上不回來,也不讓人送個話回來。”
孟紹給孟太夫人行了禮,然後走上去看了看宗哥兒。他的漸漸有了點氣色,此刻睜着小小的眼睛,正努力的咽着孟太夫人餵給他的奶水。見孟紹看着他,便也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連喝奶都忘記了。
孟紹嘆了一口氣,到底是娘胎裏帶來的不足,雖然被孟太夫人養得精氣足了許多,但仍虛弱得跟小貓似的。他輕輕握了握他拳起來的小手,然後才走到孟太夫人的另一邊椅子上坐下,回答他的話道:“昨日碰到幾個同僚,一起喝了點酒,喝醉了便在外面歇下了。令母親擔憂,是兒子的不是。”
孟太夫人向來相信兒子,不疑有他,便道:“宿醉醒來怕要頭痛,我讓丫鬟給你煮點醒酒湯。”
孟紹道:“不用讓人忙活了,母親。”
孟太夫人卻沒有依,依舊讓人去煮湯去了,又問他道:“你用過早膳沒有?”
孟紹見孟太夫人一直忙活着照顧宗哥兒,只怕也沒來得及用早膳,便道:“正好沒用,來母親這裏蹭點吃的。”
孟太夫人道:“什麼蹭不蹭,你能來我這裏吃,我高興還來不及。”說著見宗哥兒已經喝飽了奶,便道:“正好我也沒用,我們母子兩人一起用點。”
說著將宗哥兒交給了奶娘,交代她們精細的照顧着,這才讓人在屋子裏擺了桌子,端了早膳上來。
正好丫鬟端了醒酒湯上來,孟紹也未拒絕,一口喝了,跟孟太夫人一起用過了早膳之後,然後便轉到偏廳里去喝茶。
孟太夫人揮手讓屋裏的丫鬟下去,孟紹知道孟太夫人這是有話要說,放下茶碗,端坐起來。
孟太夫人開口道:“昨天,娘娘又將我召進了宮去,說起了你的婚事。你老實跟娘說,你對你繼室的人選是怎麼打算的?”
孟紹皺起了眉頭,十分不滿孟貴妃的干涉。實際上他對繼室並沒有任何打算,程氏去世不過幾個月,也不到該打算的時候。他和程氏雖然關係不睦,但夫妻情分一場,該守的孝期他還是會為她守完。
孟太夫人嘆道:“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我也不是那種剛死了兒媳婦,就恨不得娶新媳婦進門的婆婆。按規矩你該給觀玉守一年,我本也打算等你守完再做打算。更何況,宗哥兒是嫡長子偏偏身體卻不好,就是為了宗哥兒,我也希望你晚娶繼室幾年。只是現在娘娘現在越來越強勢,她想讓你娶殘疾的南陽縣主,我也不滿,但是身份擺在那裏,我也有些招架不住。”
孟紹沒有說話,只是摸着茶碗一直在沉思。
孟太夫人繼續道:“我拿永安侯府對咱們家有恩,永安侯想續上孟程兩家這門親事,咱們家不好拒絕,準備從程家未嫁的姑娘里給你挑選繼續為由搪塞了過去。只是現在永安侯府勢力不顯,對十皇子沒有多少助力,貴妃娘娘聽后十分不滿。我怕這話搪塞不了多久,到時貴妃娘娘見軟的不行,直接讓聖上下旨給你和南陽賜婚,橫生出變故來……”她頓了頓,小心的瞧了瞧兒子的神色,繼續道:“我想着,是不是乾脆先將你繼室的人選定下來,兩家先透了口風,等你出了孝再過三書六禮,我也好有話拒絕娘娘。皇家再大,畢竟也沒有強拆人家親事的道理。”
孟紹默了一會,然後才道:“這件事,母親不用費心,我會跟娘娘說。”
孟太夫人見孟紹並不打算同意她的做法,便只好又嘆了一口氣,接着又抱怨道:“娘娘現在真是越來越心硬了,她只想着替十皇子打算,也不替孟家想想。她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那時候紹兒也還小,孤兒寡母,另還帶着一個十幾歲的孟貴妃這個小姑子。孟家的族親叔伯見她們孤弱,打起了國公府爵位的主意。她沒有同胞兄弟,娘家繼母異母弟掌家,他們串通了她娘家的繼母和異母兄弟,一心想要讓她歸宗改嫁。孟貴妃又正好是適嫁的年齡,又生得美貌,他們又打起了她的主意。
她娘家無靠,又失了依仗,眼看護不了幼兒弱姑,要辜負了丈夫的託付,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時候,是一直柔弱的孟貴妃站出來,跟她道:“嫂子,我進宮吧。若是我做了皇妃,他們便不敢再欺負你和紹兒了。”
她去參加選秀,沒有意外的被選中。年輕少艾的少女,對未來的夫婿哪裏沒有一點期待,進宮不是她想要的歸宿。她臨進宮的晚上,靠在她的懷裏哭了一晚上,最後還是不得不跟着內監走了。而她除了偷偷給她塞銀子,囑咐她進宮謹慎小心之外,也沒有任何辦法。
很快,她便聽到了她在宮裏得了寵,沒多久又有失寵的消息傳來。她在宮外替她擔心,每天三炷香的祈求菩薩她在宮裏不要受人欺負。再後來,便又聽到了她復寵,升了份位的消息。
在後來,紹兒成器,年紀輕輕便進了軍中,略立戰功。在外有紹兒的軍功為仗,在內有孟貴妃的榮寵作保,宋國公府才漸漸重新起勢,並漸漸權勢日隆起來。
老國公爺與孟貴妃年歲隔得大,她嫁進門的時候,孟貴妃不過幾歲,孟貴妃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她更像是將孟貴妃看成女兒,而不是小姑子。孟貴妃也更像是將她當母親而不是嫂子。只是當母親畢竟不是母親,隨着孟貴妃生下十皇子,恩寵榮盛不衰,份位越升越高,她的心也變得越來越硬,越來越渴望權勢。
後宮果真是個吃人的地方,將一個女子善良可貴的心都吃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