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島嶼幻夢(1)

第18章 島嶼幻夢(1)

第18章島嶼幻夢(1)

葉霏一早醒來,聽到風扇的嗡嗡聲,一時愣怔。她的腦海中似乎依舊是深邃、靜謐的墨藍色夜空,綴滿細鑽一樣閃耀的繁星。懵懂中甚至分不清昨晚的對話是否真切發生過,還是一場夢。走在去潛店的路上,她心情愉快,腳步輕鬆,又有一些莫名的緊張。

邱美欣依舊到得很早,備好咖啡和三明治。葉霏看了一眼白板,今天幾位學員跟着陳家駿一同出海,複習技術要領,作為教練課程的前期準備。她清點人數,幫着汶卡準備氣瓶。

雅恩斯也到了,喊着:“小夜鶯,早啊。”看她要拎氣瓶,伸長胳膊將她攔到一旁,“我來吧。”

“我拿得動。”葉霏躍躍欲試。

“我相信!”他笑道,“但這是男人應該做的。”

雅恩斯邊走邊問:“一會兒你和我們出海嗎?”

葉霏搖頭:“我不會潛水。”

“你在潛店工作,竟然不會潛水。”他驚訝,又連忙補充,“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就是覺得有些可惜。”

“是啊,上次來的時候,丟了錢包,耳朵也發炎了。”

“沒關係,可以這次學呀。”雅恩斯將氣瓶放在裝備架下,低頭看她,“等我通過資格考試,你做我的第一個學生好不好?”

“啊……”葉霏本想說,老闆答應教我了,明明是她寫稿宣傳的公平交易,這時卻如同一個秘密約定,當著眾人怎麼也說不出口。

雅恩斯眉飛色舞:“不用擔心費用,有教材和註冊卡的成本就可以了,我不收你學費喲。”

“你要先通過考試。”她想了個借口。

“這個我有信心!而且,這裏的教練課程口碑很好,通過率非常高。”

葉霏“嗯嗯”地敷衍着,忍不住瞟向陳家駿的方向。他離得不遠,在露台的桌旁一邊喝着咖啡,一邊漫不經心地寫着什麼,似乎沒有聽到二人的對話。

葉霏鬆了一口氣,心中也有隱隱的失落。

雅恩斯轉到後院繼續拿氣瓶。陳家駿放下咖啡杯,手中的筆沒有停:“葉霏,過來。”

“哦。”她應了一聲,走上台階,站到他身旁,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眉骨輪廓分明,鼻翼挺直,晨風輕柔地吹起,T恤鬆鬆地套在身上,鎖骨和領口透出縫隙來。

葉霏想起自己昨天吞的那口口水,忽然又不知道如何呼吸了,喉頭哽得發緊。

“這是你這些天要做的事情。”陳家駿把那張紙遞給她,“不要每天再問別人了,明白?”

葉霏接過來,上面是幾行漂亮流暢的英文,列着日期和工作內容,主要是教練課程的後勤保障。“正式課程要兩天後吧?”她說,“那這兩天……”

“寫你的文章。”他抬眼,掃了葉霏一眼,“今天穿泳衣了?”

她點了點頭。

“帶上面鏡腳蹼,一會兒和我們出海。”

“今天就去學?”葉霏眼睛一亮。

“讓汶卡帶你浮潛。”陳家駿揶揄道,“你都沒怎麼下過海,怎麼能說自己了解這座島?”

“我這就去準備!”她轉身跑向裝備間,險些和邱美欣撞個滿懷。

“美欣,我上午出海去,店裏就不能幫忙了。”葉霏雙手合十,抱歉道。

“沒關係,應該去看看。”邱美欣溫和地笑,“你還在度假呢。”

葉霏輕快的腳步聲轉進後堂。邱美欣收起桌面的咖啡杯,看見一絲微笑掠過陳家駿的唇邊。她微笑道:“心情不錯?”

他斂了笑容,沒有作答。

“看得出,你對她不錯……店裏一向不招非潛水員。”

“想起家蓉了。”

邱美欣抿了抿唇:“阿霏是有些像小孩子。有她在,店裏氣氛也好一些。她的假期如果長一些就好了。”

“能有假期,已經很幸運了。”陳家駿起身,聽到後面傳來葉霏和雅恩斯興奮的交談聲。她話音清脆,語速很快,中間又帶了一串無拘無束的歡笑聲。他覺得還是自己形容得對,嘰嘰喳喳,像只小麻雀。

練習地點在島嶼南端的一處海灘,這附近是保護區,沒有什麼建築物,只有高聳的石灰岩峭壁,茂密油綠的植物叢生其間,潔白的細沙鋪在圓弧形的海灘上。

離岸不遠就是珊瑚區,海面呈現出黃綠交錯的顏色,剔透斑斕。汶卡將船停在白沙瀉湖的正上方,陳家駿坐在船頭,面色嚴肅:“今天你們做的每一項動作,都要拿出示範的標準。”

大家穿戴裝備,連雅恩斯也不再和葉霏說笑,坐在船舷上,依次背滾翻入水。看到眾人聚集在水面,陳家駿轉頭囑咐了汶卡幾句,隨後戴好面鏡,拎着腳蹼,從船頭跨了一大步,濺起雪白的水花。

葉霏趴在船邊,看着大家緩緩下沉,回頭問汶卡:“我們呢?也在這兒?”

他搖頭:“去岸邊,老闆說,從淺的地方練起。”

汶卡把船停在岸邊,向葉霏講解如何使用面鏡和腳蹼,正確進行耳壓平衡。葉霏依言嘗試,她水性不錯,學游泳的時候就能徒手摸到四米深的池底,現在有了腳蹼,一邊下潛一邊平衡耳壓,很快就能鑽到水下,貼着白沙游上一段距離。

海水清澈得如同消失了一樣,只是在白沙上投下細碎的波紋。葉霏戴上面鏡,剛把頭沒入水中,就看到一群小臂長的白魚結伴遊過,眼睛又黑又大。不遠處還有一條銀灰色的魚,緊貼着水面,身體細長,嘴巴像尖管一樣。

汶卡帶着她在淺水區遊了一圈。叢叢簇簇、顏色鮮麗的珊瑚間,形態各異的熱帶魚穿梭游弋,藍黑相間的天使魚、明黃的蝴蝶魚、大眼睛烏溜溜的紅色金鱗魚,還有許多葉霏在圖譜上似曾相識,又叫不出準確名字的。汶卡又指給她看,在岩石和珊瑚的縫隙內,藏着蛇一樣的海鰻,只露了一個頭,目光兇惡,張着嘴巴守株待兔。在珊瑚下面的沙地上,黃背藍點的鰩魚扇動着側翼,努力將自己埋在沙中隱匿起來。

葉霏玩心大盛,在水面上下穿梭。海水清亮溫熱,人在其中幾乎忽略了它的存在,只覺得無盡的舒適與自在,彷彿融化在蕩漾的清波之中。

遊了不知多久,她趴在船沿上稍作休息,汶卡翻身回到船上:“快結束了,我們去接他們。”

葉霏奇道:“你知道他們在哪兒?”

汶卡指了指海面:“有氣泡。”

葉霏看過去,果然,不遠處的海水輕輕翻動。她心中好奇,併攏手臂,擺動雙腿遊了過去,臨到附近,屏了一口氣,斜紮下去。看到學員們圍了一個半圓,半跪在沙地上,依次演示出水的步驟,中心站了一個人,抱着肩膀,穩穩地浮在水中。他戴了頭套,黑框潛水鏡擋着眼睛。葉霏不敢打擾大家,划著手臂,挺直腰背,停在他們側上方兩三米的位置。但他還是察覺了,微仰着頭,眼神掃過來,目光如電。

葉霏嚇了一跳,只怕阻礙了眾人練習,胸口的氣都要憋不住,手忙腳亂地衝上水面,險些嗆了一口水。

大家陸續回到船上,陳家駿脫掉半截潛水服,坐在船頭,頭髮上兀自滴着水。葉霏把浴巾披在肩上,和汶卡並肩坐在船尾,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

雅恩斯盤腿坐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說:“剛才看到你了。”

“汶卡帶我練習浮潛。”

“你還需要練習?游得很好啦,動作很優美!”他由衷贊道,“你又懂理論,一定很快就能學會。等我拿了教練證哦!”

葉霏點頭也不是,拒絕也不是,只能笑笑:“努力吧,祝你好運。”

汶卡發動馬達,快艇劈波斬浪,疾風迎面撲來。葉霏裹緊浴巾,覺得頭頂依舊有些發涼。她縮起脖子,打了個寒戰。陳家駿微側着身,也沒看她,伸出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又放下手來。和他在水下做示範時一樣,動作有條不紊,舒展有力。

葉霏會意,學他捂住自己的耳朵,果然覺得整個人都暖了起來。陳家駿一言不發,神色柔和起來,又轉過身去。

右岸青山聳立,蒼翠的熱帶雨林將濃釅釅的綠色投影在水面上。葉霏坐在船尾,微仰着頭,只覺得笑容不受控制地在臉上綻開來。她轉過身去,看着船后飛濺的白浪,心中很明白,這種悸動萌生的思緒意味着什麼。她安慰自己,在遠離喧囂的世外桃源,遇到這樣一個人,心旌搖曳不過是正常反應。她得控制住,這不過是一個假期。之後各有各的軌跡,一生中能有幾次交集?

回到店裏,邱美欣已經給大家訂了餐,長方形的金屬餐盤裏盛着咖喱雞肉、炒蔬菜、香辣海鮮,還有炒麵和白飯。吃過午飯,萬蓬要去歸還餐具,葉霏幫忙收拾刀叉,她對汶卡說:“上午多謝啦,想喝什麼飲料?我請你吧!”

汶卡道謝:“先不用,休息一下還出海,你還去嗎?”

葉霏擺手:“我想去島上四處轉轉,補拍一些照片。”她轉頭問陳家駿,“摩托車還放在MonkeyBar嗎?能不能租給我?”

他面無表情:“不能租給你。”

葉霏撇嘴。

陳家駿站在露台邊,對萬蓬說道:“和頌西說一聲,摩托算店裏借給她。”又垂眼看着葉霏,“看好鑰匙,要是再丟了……”

萬蓬捧着一摞餐盤,喜笑顏開:“那好呀,霏就不用走了。”

“我才不會那麼笨!”葉霏佯作生氣,向著萬蓬揮了揮拳。她其實很想看陳家駿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有怎樣的答覆,但又覺得無論他如何表現,自己都沒想好如何應對,於是搡了搡萬蓬,“走吧,茵達還在等你呢。”

正午的白沙有些燙腳,二人貼着水邊,走在被海浪浸潤的沙灘上。萬蓬問葉霏上午出海的感受,她心不在焉地答着,腦海中一直在想,他提醒自己鑰匙不要丟了,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心思曲曲折折,不留神踩到一片碎珊瑚,腳底硌了一下。葉霏眉頭一皺,不管人家有心還是無意,你想這麼多,分明就是有心。但是這份心思又有什麼用呢?先動心的那個,就是被動挨打。就算是對方有所回應,難道能天南海北地維持一份旅途中得來的激情?就算有感情基礎,許鵬程的前車之鑒印痕猶深,她可不能才出虎口,又入狼窩。

在Joy’s還了餐具,萬蓬捨不得走,還要和茵達說上兩句,他給頌西打了電話,葉霏獨自折回MonkeyBar。

“鑰匙給你。”頌西從吧枱后繞出來,左手食指鉤着鑰匙圈,“摩托還停在老地方。”

他情緒低落,右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姿勢很不自然。

葉霏接過鑰匙,上下打量:“怎麼了?半邊身體都僵了。”

“昨天喝多了酒,早晨起來還頭暈,下樓絆了一跤……”他神色黯然,“沒事,我一會兒找汶卡去,他很會修理關節。”

“你說汶卡大叔會修船,我還信。”葉霏湊過去,戳了戳他的手指,“還能動嗎?竟然拖到現在,還不趕緊去醫院?”

“我真沒事……好丟人……”

“現在還說丟人?走走,必須要去!”葉霏連勸帶拉,拖着不情不願的頌西到大路上,叫了一輛帶掛斗的摩的,直奔鎮上的診所。

頌西嘴硬:“真的,汶卡大叔一拽,一推,就好了。”

“你還是去看看骨頭有沒有折,怎麼也要固定一段時間吧。”葉霏看穿他的心思,“你怕大家笑話你,為了茉莉把自己弄得這麼慘,是吧?”

頌西撇嘴:“為了她?昨天不知道多開心,大party,有好幾個金髮美女,我這才喝多了。”

葉霏學他的表情:“大party,好幾個金髮美女。”她拍了拍胸口,“你真的很開心?那笑給我看啊?”

頌西扯了扯嘴,比哭還難看。他低下頭,額頭抵着葉霏的肩膀:“我只是胳膊疼,你讓我的心也疼了。”

葉霏拍了拍他的胳膊,將他推起來:“讓你胳膊疼的,是酒;讓你心疼的,是茉莉。你們兩個,為什麼不想一個解決辦法呢?”

“怎麼解決?她和別人在一起!我再去求她嗎?誰看我都是個笑話!”

“茉莉那麼突然就和別人在一起,她真的開心嗎?”葉霏嘆氣,“你傷害她太多次了……”

“我厭倦了。”頌西說,“厭倦這種愛情遊戲,厭倦這種海島生活。或許我應該回家,和我媽媽一起種大米,娶個村裏的姑娘。”

葉霏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回村裡種大米?你能安於那種生活?你要調整心態,不是所有人的海島生活都那麼放縱。你看刀疤和克洛伊,也是本地人和外國人,他們就很好呀。”

“他是幸運,遇到了克洛伊。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島民,她屬於這兒。”

“什麼算島民?怎麼能看出來?”葉霏笑,“我呢?”

“你?”頌西搖搖頭,又笑起來,“你怎麼這麼問,是想留下來陪我嗎?我每天都給你調PinaColada,怎麼樣?”

“還有心情和我開玩笑!小心我打得你再也調不了酒。”葉霏揚拳,“你什麼時候能改改這張嘴啊,碰到誰和誰搭訕。”

鎮上的診所不大,只有一排平房,好在還能拍X光片。頌西的手臂沒有骨折,但是骨頭錯位,複位后需要固定兩周。

鄭運昌還沒有返回島上,另一位打工的小哥回家探親,要隔一日才能回來。回到MonkeyBar,葉霏給潛店打了電話,說自己晚上不和大家一起吃飯,留在酒吧幫頌西照看生意。

電話是邱美欣接的。掛上不多時,她又打了回來:“家駿說今天酒吧提前關門,讓頌西早些回去休息。”

頌西不肯走,說回到宿舍也無所事事。他關上木製的百葉窗,在門上掛出閉店的牌子,打開電視,趴在吧枱上看球賽。葉霏吃了幾塊餅乾,坐在角落,拿出本子構思文章。

看到中場休息,頌西轉身拿了罐啤酒,又看向葉霏:“謝謝你今天陪我,給你調杯酒吧,想喝什麼?”

“不用,我喝檸檬水就好。”葉霏起身,從水果籃里拿了一隻青檸,“刀子在哪裏,我自己切。”

“我一隻手也可以的,不信你看!”頌西堅持,拿出調酒器,倒了龍舌蘭進去,又從冰櫃裏拿了橙汁。

“真不用,我還要寫稿,喝了就犯困……”葉霏想要攔下頌西,他單手開着易拉罐,拽着拉環的手一滑,罐子橫着滾了出去,撞在調酒器上。龍舌蘭從櫃枱邊緣潑下去,濺在葉霏身上,左側衣襟濕了一大片。

“對不起對不起。”頌西賠着不是。

“沒事啦,我真的不喝。”葉霏拾起橙汁罐子,拿去水龍頭前,衝去上面的沙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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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嶼千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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