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重見珊瑚海(4)
第15章重見珊瑚海(4)
“啊,這樣。”
“柏麥是家駿起的名字,就是樹葉的意思。他本來想收養柏麥,不過條件不允許,後來還幫忙找了一個很好的人家。”
柏麥一直黏着陳家駿,直到飯菜上桌,才被旁邊的媽媽伸手接過去,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眾人邊吃邊聊,柏麥很快吃飽了,滿地跑着玩,又湊到邱美欣這裏來,趴在她腿上和她說話。葉霏伸出手,想要和她打個招呼,小姑娘躲在邱美欣身後,警惕地看着她,鼻頭翹翹的,薄薄的嘴唇緊抿着。
邱美欣攬着柏麥的肩膀,微笑道:“她是比較謹慎,對陌生人防備心理比較強。”
葉霏“哦”了一聲,悻悻地收回手來。
大家聊着就要開始的教練培訓班,葉霏插不上嘴。她也很久沒吃到地道的東南亞美食,索性少說兩句,大快朵頤。
碟盤見底,眾人陸續離開,萬蓬捨不得走,跑到櫃枱前,拉着茵達的手,親昵地說著悄悄話。葉霏吃飽了又犯困,打了兩個哈欠。
邱美欣說:“你昨天路上太累,早點回去休息吧。”
陳家駿“嗯”了一聲:“也好,明天再去店裏吧。”
邱美欣問他:“你先回店裏?我結完賬去找你吧。我能回復的email都回完了,還有幾位學員的問題,得和你商量一下。”
他點了點頭。
葉霏起身:“我去MonkeyBar看一眼。”
陳家駿蹙眉:“還不回去休息?知道明天幾點上工吧?”
“記得記得,七點半。”葉霏說,“現在睡還太早,去聊會兒天啊。”她嘻嘻一笑,“老闆,這回我有錢了!回頭記得把那兩百美金給我,我請大家喝啤酒!”
看看周圍,萬蓬捨不得走,茵達忙碌時,他就坐在電視前看着球賽。汶卡大叔說不想去酒吧,再也沒看到誰可以和自己同行。葉霏聳了聳肩,“我自己去吧。”
陳家駿目光凜冽:“不困的話去店裏幫忙。”
“不是明天才開工嗎?”她吐了吐舌頭,伸手發誓,“我不會喝醉的!”
沿着海灘走了不多久就來到MonkeyBar,鄭老闆不在,只有頌西一個人在吧枱里忙碌。葉霏要了一罐啤酒,坐在吧枱前,從口袋裏掏出一捧零食遞給他:“喏,給你帶的。”
頌西嬉笑:“你對我最好。我就說咱們倆應該在一起。”他雖然說說笑笑,但明顯心不在焉,幾次調錯了酒,不斷對客人說著“對不起”。
和半年前人聲鼎沸的場景相比,現在不是最旺的季節,過了一會兒店裏便空無一人。頌西也拿了一罐啤酒,指了指門口的沙灘:“那邊坐,我陪你喝啊。”
葉霏打了個哈欠:“我都困死了,是我來陪你喝。不多喝,就陪你喝完這罐。”
“是沒什麼人陪我喝。”頌西搔搔頭,“K.C.最近都沒怎麼來。”
葉霏心想,大概是有事情忙,又有朋友在,沒那麼無聊了。她踢了踢頌西:“還是說說,你和茉莉到底怎麼回事。她剛才也沒怎麼和我們店裏的人打招呼。”
頌西拿着易拉罐在沙地上畫圈,鄙夷地說:“她和別人上床了。”
葉霏險些把嘴裏的啤酒噴出來:“什麼?”
頌西低頭:“我也是。”
葉霏皺眉:“這算什麼,你報復她?”
“她報復我……”
葉霏一時無語,撇了撇嘴:“你!說清楚事情的先後順序。”
頌西不肯再說。
二人悶聲喝着酒,不知不覺喝完大半罐。Joy’s那邊也收了工,隱約看到沙灘上並肩走來兩個人,女生身形婀娜,正是茉莉,牽着她的人魁梧健碩,是個年輕的歐美小夥子。茉莉把頭枕在對方肩上,他的手攬着她的腰,兩個人走着走着,停下來,站在沙灘邊緣熱烈擁吻。頌西狠狠地拋出易拉罐,砸到棧橋的木樁上,發出“砰”一聲悶響。
他眼中冒火,說:“Bitch!”
葉霏回到宿舍,過了不多時,茵達春風滿面地回來,哼着當地的流行歌曲,笑嘻嘻地說:“咦,你還沒睡?”
“下午睡了一會兒。”葉霏說,“我剛才去了趟MonkeyBar,頌西和茉莉到底怎麼了?”
茵達嘆氣:“茉莉visarun的時候,頌西又和別的女人勾勾搭搭。茉莉和他大吵,就搬到這兒來了。頌西也不肯認真道歉。有一個西班牙小夥子追求茉莉,她當著頌西的面,和那個男生接吻了。
“頌西覺得很沒有面子,喝多了,結果帶了一個女人回家……前兩天,茉莉就從我這兒搬走了,搬去了那個西班牙人住的地方。”
葉霏顧不上插話,目瞪口呆,冒了一頭冷汗。
茵達說:“頌西很生氣,天天喝酒,用很難聽的話罵茉莉。可憐的茉莉,她應該離開這裏。”
“她不會走的。”葉霏搖頭,她明白茉莉的心情。原本的深愛,變成了不甘和憤恨,只有留下來,讓頌西看見她和別人親熱,讓他悲傷憤怒,她才能報復他。刺痛對方的方式,是傷害自己,只是這代價太過於高昂。
就如同冬天時的自己,心如刀絞,憤懣、壓抑,差一點就踏錯一步。是陳家駿,在她墜下深淵前,伸手拉了她一把。
沙灘上那一點火光。
葉霏忍不住問:“你之前見過柏麥嗎?”
茵達點頭:“隔幾個月她會來一次,挺活潑,但不喜歡陌生人。”
葉霏想起自己曾經看到過的斷壁殘垣:“你經歷過那次大海嘯嗎?”
“我才來島上一年,大家平時也不會講。但我們村子裏好些人在度假村工作,好幾個後來就沒回來。還有一個人被截肢了,每天都做噩夢。”
葉霏嘆息:“好在那時候柏麥還小,希望沒有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茵達附和:“那時候她也就一歲吧,K.C.對她很好,他很喜歡小孩子呢。”
葉霏從露台望出去,這裏看不到潛店。如果是白天,越過一排排屋頂,能看到建築物的間隙被海面的藍色填滿,夜裏只看到幽暗的深藍色,和無垠的天宇融合在一起。
問過了頌西,問過了柏麥,她還想知道一些邱美欣的事情,卻猶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開口。她攏了攏頭髮:“還是說說你和萬蓬吧。讓我聽些開心的消息。”
陳家駿回到店裏,處理了幾封問詢的郵件。邱美欣準備了第二天要發放的材料包,在櫃枱里碼好:“明天有三個人到,正好同一班船。”
陳家駿點頭:“萬蓬明天不出海,讓他去接吧。”
邱美欣將各人的分工寫在白板上,回身,看陳家駿的桌上放了一罐啤酒。她拿起來,搖了搖:“不是說要開班了就不喝酒嗎?這個要沒收。”
他微笑道:“那個不是酒精,是麵包。”
“嗯,最近是沒怎麼見你喝烈酒,但言出必行啊。”邱美欣說,“如果餓了,我去給你買碗米線?”
“不用,太晚,吃多了不消化。”他起身倒了一杯白水,“你回去休息吧。我回完email就走。”
“好,那晚安了。”
“晚安。”
他的確有些餓,晚飯的時候一直在哄着柏麥,本來也不着急,想着最後再吃一口。但葉霏居然一直沒停地在吃,萬蓬受了她的帶動,兩個人興緻高昂、風捲殘雲。忽然想起來,葉霏帶了幾包吃的來,萬蓬拿大膠袋包了,收在倉庫的紙箱子裏。陳家駿轉到庫房,摸出一袋牛肉乾,一袋看起來就很辣的燈影牛肉絲,裏面都是獨立的小包裝。還有他沒見過的堅果,上面寫着野山核桃。
他輕笑,真是小女生。好在小女生的口味還不錯,帶來的零食也都美味。牛肉乾一絲一絲的,很有嚼勁,香味濃郁,讓人很想喝口酒。不過他的確有一段時間沒怎麼喝烈酒了,至少沒有一個人無端地喝悶酒。
每次走到MonkeyBar,繞到櫃枱後面拿酒,就想起葉霏揶揄他的那句話:“打敗你的是空虛,還有酒精。”本來是教訓她的言辭,改頭換面就拋回給他。想來這個時機她等很久了,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得意揚揚,像個小孩子,偏要學大人的老成,有些稚拙好笑。陳家駿勾了勾嘴角,還真不想被她看扁了。
他撕着牛肉乾,想起箱底為數不多的存貨,覺得萬蓬說得太對了,葉霏的背包實在小,下次需要換個大的。
按照以往七點半上工的時間,葉霏還提前了十分鐘。她也記得陳家駿之前說過的話,在潛店的藍色T恤下穿了比基尼,而不是普通的文胸。
還沒走到店裏,馥郁的咖啡香便飄然而至。葉霏走上台階,看到木桌上有一隻氣爐,上面的摩卡壺“嗚嗚”叫響。陳家駿和邱美欣坐在桌旁,一邊吃着東西,一邊聊着天。他看見葉霏,向她點了點頭。
“阿霏,早!”邱美欣熱情地招呼她,“要不要來杯咖啡?就是豆子烘得淺,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慣。”
葉霏分不清咖啡豆烘焙深淺有什麼區別,她客氣地答道:“多謝啦,我吃過早飯了,先去打掃衛生。”
她抓起牆角的掃帚,回顧四望,才發現店面整潔得很。夜裏風吹來的落葉和浮沙已經被清掃乾淨,塑料椅從內間拿出來,繞着課桌整齊地擺好。櫃枱上的書本資料碼放得井井有條,就連安排潛水計劃的白板旁邊,都已經放好了幾支顏色不同的水筆。
“沒事,我都掃過了。”邱美欣招手,“要不要嘗嘗我做的三明治?”
“真不好意思,清掃店面是我分內的事情,都讓你代勞了。”葉霏放下掃帚,在桌旁坐下。
“沒關係,我習慣早起到海邊做瑜伽。住得又近,沒什麼事就過來了。”邱美欣指了指後面的度假村,“那邊不錯,有個小廚房,帶冰箱。”
“相比之下,我太懶惰了。”葉霏指了指咖啡壺,“這個是你帶來的嗎?之前沒見過。”
“就放在家駿房間裏,他平時不用,都落灰了,每次我來才幫他翻出來。”邱美欣嗔道,“明明不喜歡喝速溶咖啡,自己又不肯煮。”
他微微一笑:“太忙。”
“我喝咖啡有點心悸,還是喝茶比較多。”葉霏說,“我帶了鐵觀音,你們要不要嘗嘗?”她走到倉庫,找出萬蓬放食品的箱子,打開一看,昨天離開時,包得嚴嚴實實的零食被拆開好幾袋,她大叫了一聲。
“怎麼了?”邱美欣問。
“沒事,沒事,以為招了老鼠。”她仔細看了看,沒什麼咬嚙的痕迹,應該是人為撕開,這才放心。
陳家駿聽到她說招了老鼠,皺了皺眉,誰是老鼠呢?
葉霏蹲在地上翻找茶葉,心情並不輕鬆,現在看來,潛店並不需要她,邱美欣把她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何必再聘用一個吃白飯的閑人呢?如果哪天不包吃包住,她坐吃山空,那兩百美金又能堅持幾天?
她惴惴地走出去,泡了一杯茶。邱美欣喝完咖啡,起身要去清洗咖啡壺和杯子。
陳家駿擺手道:“放在這兒吧,你先不用忙了,這些事讓葉霏來。”
邱美欣繞過去,走到水池邊:“誰做不一樣?”
陳家駿說:“她領工錢,我可發不起你的工錢。”
邱美欣笑:“和我談什麼工錢,至少名義上,這家店我也有份的啊。”
葉霏圍着潛店繞了一圈,找不到其他事做,於是幫忙拎氣瓶。她左右開弓,一手一個,各二三十斤,居然也能搖搖晃晃走起來。
汶卡攔下她,一迭聲說著:“No,no,no.”
萬蓬驚喜道:“幾個月不見,你的力氣變大了!”
葉霏點頭:“上次從潛店回去,我就堅持幫宿舍換水。以前倆人抬的桶,現在自己輕鬆扛起來。”
陳家駿從她身邊經過,掃了一眼:“難怪也變得能吃了。”
葉霏沒心情和他抬杠,她還在擔心隨時有可能被辭退,不禁暗自埋怨起陳家駿來。店裏來了這麼能幹的幫手,而且是每次開班都會來,為什麼不提前說清楚?現在她滿懷希望地來了,才上崗就要下崗。
她無所事事,走到沙灘邊緣,揀着貝殼和珊瑚的碎片,想起陳家駿說過,海洋公園裏的一切都不能帶走,哪怕是已經死去的,又把它們一一拋回大海。之後索性拿了根樹枝,在沙地上寫寫畫畫。
柏麥吃過早飯,也在不遠處玩水。看到葉霏有些害羞,又往母親身後躲,但還是露了半張臉,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葉霏蹲下來:“嗨,柏麥,早晨好。”
柏麥不說話,還是看着她。
“你會講英語嗎?我叫霏。”她循着小女孩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你是在看這個?”她把小紫花的髮夾抽下來,劉海又鼓了起來。
柏麥依舊不說話,目光卻從她的頭上移到手中。
葉霏笑:“喜歡的話,就拿着吧。”
柏麥羞怯,她的母親也微笑着擺手,只會說:“謝謝,謝謝。”
“沒事,我房間裏還有。”葉霏拿着髮夾轉了轉,放緩語速,“這是禮物,給朋友們的,從中國來。你知道中國嗎?”
柏麥點點頭。
“給朋友們的。”葉霏又說了一遍。
柏麥羞澀地笑了笑,接了過來,想要別在自己胸前。
“不是放在那兒的。”葉霏也笑,想了想,把髮夾夾在她的衣襟上,“喏,你想看着它是吧?這樣,好看嗎?”
柏麥笑起來,跑到母親身邊,指着自己的衣襟,用當地話說了一連串句子,又在海灘上跑來跑去,看到葉霏剛剛畫的小魚和五角星,還過去踩了踩。
葉霏蹲在沙地上,說:“你嫌我畫得難看?再畫一個。”於是拿着樹枝,畫了一條鯊魚,又被柏麥踩掉。
想畫一隻烏龜,但是俯視圖怎麼看怎麼像王八。葉霏不知道王八的英語怎麼說,用樹枝指着說:“知道這是什麼嗎?中國淡水烏龜。”在下面畫了兩個圓圈,自己忍不住笑起來,用中文說道,“王八蛋。”
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你都教柏麥什麼呢?”
葉霏跳起來:“我畫得不好,不像海龜,像只鱉。”
陳家駿探頭:“畫得是夠難看的。”他接過葉霏手中的樹枝,幾筆就勾勒出一隻形態逼真的海龜,似乎正在閑適地遊動。柏麥咯咯笑着,衝過去,同樣踩上幾腳。她抬起頭,對陳家駿說了一句話。他笑起來,彎腰抱起柏麥,將她的話翻譯給葉霏:“她說,她是海浪。”
葉霏笑了笑,思忖片刻,抬頭說道:“老闆,我覺得自己有點多餘。要不然,我去Joy’s吧,我會做菜,嗯,手藝還可以,刀功也不差。他們上菜挺慢的,每次都要等好久,估計更需要人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