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夙玉 她像小錦

第132章 夙玉 她像小錦

桑為霜見那個白面書生很認真的講完所有的理由,只見那個那眉目冷傲嶙峋,俊逸瘦削,稜角分明的男人突然抬起頭來望向那個賣畫少年。

“五萬兩是嗎?”傅畫硯冷冷一笑,黑色的袖子緩緩一揚,“依你,這一幅畫我買下了。”

圍觀的人簡直像炸穿了鍋底的熱豆子,噼里啪啦的議論起來,再富也不該不還價就一口氣答應了吧?這個人是太闊綽了,還是想在人們面前炫耀什麼?萬一這個賣畫少年是個騙子?萬一這一幅畫是假的,這可是足足五萬兩的銀子!虧了可是要人老命的!

“小公子要到哪裏取銀票,一切隨小公子。”那個男人一笑,總是給人一種很陰險的感覺,可是他就是表現的如此自在,如此淡定,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那五萬兩銀子。

桑為霜震驚無比,她不敢相信傅畫硯會因為一個屬下的三言兩語而花五萬兩買下一幅畫,她相信傅畫硯一定還看到了什麼,他發現了什麼?

難道他也發現了什麼詭異的東西?

桑為霜潛意識裏生出一種感覺,這一幅畫不能讓淮西王帶走。可是要她一口氣拿出五萬兩銀子,太不可能了。

她望向淮西王瘦削精琢的下頜,見他嘴角微微下沉,那樣的神情讓人很難以猜測到他到底在想什麼?

這淮西王會痴迷於畫聖微君的畫,桑為霜並不覺得奇怪,因為畫聖的啟蒙老師石翁曾經指導過淮西王畫技,所以說來畫聖微君還算是這個淮西王的師兄。

那賣畫的少年顯然吃驚不輕,他估計也沒有想到他開出五萬兩銀子的高價竟然還有人一口氣買下?

桑為霜抬頭,擰了擰眉,清冽的眸子裏散發出疑惑的光茫。如果這個少年並不想將畫賣出去,為什麼卻一定要在這裏賣畫?

桑為霜思索的時候那個少年已從地上站起來,朝淮西王道:“公子若已決定好買畫,請隨我來。”他犀利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個書生青年。

書生青年接到主子的指示后將畫還給了少年。

那少年接過畫,將她緩緩捲起來,裝在一個黑布袋中,朝人群外走去。

有很多人跟着那個少年走出半樓,都被淮西王的人攔下了。

桑為霜明白那個少年想做什麼,五萬兩銀子的巨款,少年想要帶着這一筆巨款安然離開,一定是有周全的準備的。

少年會約淮西王在指定的地方進行交易。

桑為霜很懷疑少年手中的畫是怎麼得來的,又為什麼要賣出這麼高的價格。若不是為了賣畫就是為了引起轟動。

隨着那少年一走,半樓里的遊客也走了一大半。

桑為霜自然是無心再逛什麼,出了半樓,回鏢局去了。又做主接下了幾庄生意后,天已黑了,為霜用了晚膳,家去了。

鏢局至小院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那一幅畫裏到底有什麼秘密。

一回到小院,桑為霜才拿起花灑就見冷瞳閃身至身後。

“桑當家可覺得那一幅畫有古怪?”

“你是怎麼認為的?”桑為霜轉身望向冷瞳,花灑的水有些溢出灑在手上。

“冷瞳不會看畫,但會認人,那個少年是年方十五六歲,但已習武七八年之久,他從我身旁走過時,我見他右手食指內側有厚繭,若是用劍之人可見厚繭應當生在食指外側,而他食指內側的繭相當厚實,可見他的武器應當是筆。如果沒有猜錯此人當是畫聖弟子。”

為霜聞言一驚,當即丟了花灑,進屋內換了一聲黑衣,在房門口她望着冷瞳道:“你陪我去一趟淮西王落榻處將那副畫偷出來,或者去追查那個賣畫少年的行蹤。”

冷瞳目一縮,謹慎道:“桑當家此舉太冒險了,這一幅畫自今日‘問世’起,就是想引起人們的關注,如今我們若貿然去偷,不單會一無所獲,甚至還會……”

“桑當家不是看過那一幅畫嗎?”冷瞳耀眼黑眸凝視着桑為霜。

桑為霜揚起嘴角,搖頭笑道,“你當我過目不忘就能將畫聖微君的話原封不動的仿下來?你錯了,我辦不到。”

冷瞳聞言一震,他不懂畫,但也想像得到若是要完全仿下來,得又多艱難。

“那麼大概呢?桑當家不妨將那一幅畫先仿一個大概,若是不行,我們再另行考慮。”

“冷瞳,你說的對,我可以先將那一幅畫仿下來。”桑為霜清冽的眸子宛如山中泉水,“但是我現在想的是,那一幅畫根本不是畫聖以前所做,而是畫聖近年所做,你明白了嗎?”

冷瞳驚愕的望向桑為霜,眸中有些疑惑,似懂非懂的樣子。

“如果是畫聖近年所做,那一幅畫向我們透露的便是畫聖現今所在的位置,或者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微君想拿那一幅畫聯絡什麼人!”

“聯絡……人……?”冷瞳驚訝地望着桑為霜,低聲重複道。

“對,他想向世人透露什麼或者是聯絡什麼人。這一幅畫一開始就讓我覺得很詭異,我現在才想明白,這不是畫聖早年的畫作,而是近年的,而近年畫聖再次提筆,一定有他的理由,畫聖之作像來意境高雅,見微知著,言微而寓意深遠,一定不會是一幅山水市井民風圖。一定還有什麼我還沒有發現的秘密……”桑為霜停頓了片刻,“至於那個少年或許早已經走遠了,五萬兩銀子的巨款,若我是他,也一定在天黑前離開洛陽,再行百里,至離洛陽最近的州縣將部分的銀票,以最快的速度換成銀子。然後再到其他的州縣以同樣的方法拿出一部分的銀票再換成銀子……”

冷瞳明白了桑為霜話里的意思。他走近了幾步,對桑為霜說道:“冷瞳替當家的走一趟淮西王下榻處,桑當家的待在小院等冷瞳的消息。”

桑為霜想了想,點點頭道:“我將那一幅畫,畫個大概,在小院等你消息。”

“是。”

冷瞳很快的消失在院落里,小院中只能聽到一陣風聲。

桑為霜走至書案前鋪上了一大張宣紙,那幅畫她還能記得七成,如果順着她剛才的思路想,那一張畫大概就是在向人透露畫聖現在居住的地方。

這幅畫畫的是什麼地方,而畫聖微君想要聯絡的人會不會是……

她的太傅,祁容。

正因為在冷瞳的提醒之下,她想到了這一點,她才會覺得緊張,才會迫切的想要再看到那一幅畫。

她今日白天裏沒有想通的事情,現在的疑惑都可以解開了,只有這個理由說的通。

在洛陽與畫聖有相當大的交情人,她目前能想到的是太傅。

而恰巧這七年太傅也失蹤了,而且至今還未出現在人們眼前,至今下落不明,生死無卜?

太傅去了哪裏,她當然想知道,若是畫聖微君想藉此畫作來聯絡太傅,那麼,她是不是也可以通過這一幅畫來找到太傅的行蹤。而更讓她感到不安的是,這一幅畫現在落在了淮西王的手裏。

桑為霜很快在宣紙上將那一幅圖勾勒了一個大概,大致的位置時沒有錯了。但她仍舊相信,真正的謎底藏在那幅畫本身,藏在細微之處。

這些景物的大概,會被很多人看到,這樣的“謎面”並不精細,以微君的縝密一定不會讓人輕易發現的。

微君既然敢讓弟子拿着他的畫招搖洛陽城,他就一定有足夠的自信。

只是也許他也心知尋找到祁容就像海底撈針一樣困難。所以才有了賣畫少年開出五萬兩高價賣出畫聖微君畫作,這個轟動東街的舉動?

如果一切誠如她所料,如果她想的是對的,那麼……

桑為霜低頭看畫卷中的景物,今日在半樓細看的時候也沒有認出這屋宇樓閣拼合出的市井是哪一處,不會是洛陽,不是邵州,也不是淮州,她不認識,如果今日半樓里有認出來的遊客也一定會有風聲,或許真的不能從景物上判斷出什麼來。

桑為霜丟開了筆,在藤木椅上枯坐至半夜后,冷瞳回來了。

見冷瞳臉色一臉平靜的灰敗,便知那畫是不會到手的。

“淮西王將那畫放在自己寢宮裏,我探聽到淮西王要徹夜研究那一幅畫。”

如果是寢宮可想而知,那是淮西王的人死守之地。

“看來他也察覺到了什麼。”桑為霜從藤木椅上站起。

冷瞳並不熱心那一幅微君的畫作,只是桑為霜要他去查他不好拒絕。畫聖微君的畫自然是與秦王無關的,他不明白桑為霜為何會這麼緊張。

一個前朝的畫家,歸隱無聲已快十年了,這個人若不是桑為霜提起,他完全不會了解。

桑為霜突然望向冷瞳,那眼神熾烈而又深邃。

“除了保護我,你應該還有其他任務吧?”

冷瞳微怔,不語。

桑為霜點點頭,她自然不會知道秦王蒹葭命冷瞳再探谷風鎮下落的事情。

當年秦王隨他的母親端木氏在奔走途中無意間找到谷風鎮。

桑為霜暗中受父皇命令,追尋傅畫磬的行蹤,在失足落下山崖后因禍得福尋到了谷風鎮。

而後來谷風鎮被傅畫磬一把火毀掉,不知谷風鎮裏的秘密是否被傅畫磬發現了?

冷瞳受秦王蒹葭之命重尋谷風鎮的下落,當年秦王被萬箭穿心推下清水池塘,之後又飄零至邵水被林景臣“撿到”,可以證明谷風鎮和邵水是相通的?可是冷瞳帶人溯游直上也未曾尋到當年的清水荷塘。

至於當年從那場大火里逃生出來的婁淵,也是同樣被谷風河裏的水沖走後,被邵水邊的漁民救走了。正因為婁淵這樣撿回了一命,所以過去的那麼多年裏婁淵才會相信婁蒹葭也許還活在世上。

她不會逼問他,還有什麼任務在身,她只會想與傅畫磬有關。

她不會忘記,她和秦王有共同的敵人。

*

六月荷花又開了。

芙蓉城中一片荷香,一片旖旎荷色。

至秦王蒹葭兩年前來蜀中,蜀中遇水池便種上荷,如今走在城中錯眼一望就能看到荷花亭亭玉立,暗香浮動。

後世錦城小孟生《蜀中仙》中有記載:

秦王喜荷,是蜀中家喻戶曉的。有一次秦王都江堰巡遊,附近採蓮女見秦王絕代傾世之容貌無不傾倒,采女們忘採蓮,撐小船追隨秦王一日,見秦王所着之白袍上繪有長亭古道清水荷塘,於是爭相效仿。後世所流行之“荷裳”便是出於此處。

荷裳的繪製,有簡單,有繁複,少女們將荷花畫在衣裙的衣擺處,這些都自秦王始。

民間言:有福之人六月生。六月正是秦王生辰。

秦王二十二歲生辰之日,正午,秦王的王駕從別宮外的芙蓉門走過,芙蓉門兩側夾道歡呼。

少女們衣着光鮮,公子哥們同樣衣着風雅,百姓們都為一睹秦王風采很早就聚集在芙蓉門外。

秦王的侍衛會命人將福餅和喜果發給百姓。

蜀中的小孩童們得到果餅后,高呼秦王千歲,那一日芙蓉門內外格外的熱鬧。

*

王駕回到別宮后,七侍衛滿頭大汗的脫去身上的鎧甲。

而秦王一身禮服未脫下就往後山而去。

那是別宮內的一處山林,佔地面積很大,山峰海拔不算高,有專門的宮人和侍衛看守。

燕丙見狀還沒來得及脫完身上的鎧甲,就跟着秦王而去。其他幾人也跟了上去。

後山山麓下是一片花園,種了許多植被,而今六月夏季除了荷花外,很多花也正值花期,山腳下一片奼紫嫣紅。

只是以秦王性情,從沒有給宮殿或者風景名勝起名的雅趣。

秦王居住的寢宮被人們稱作別宮沒有正經名字。這等美景的花園也不見一塊石碑,一個牌匾。

秦王就是這樣一個淡如煙雲的人,似乎文人雅士喜歡的東西,他並不喜愛。他可以二話不說,將畫聖微君的畫拱手贈給淮西王;他並不在乎自己居住的地方有沒有一個適合自己身份的名字,這樣的秦王到底總會讓人覺得不同。

守護後山的侍衛見秦王朝這裏走來,知道秦王要來看這裏的花花草草還有棲息在山腰和山頂的那些“活物”。

“王爺千歲。”

“花園裏的花草今日清晨已灑過一道水。”

“山上的執夷也餵過竹子了。”

執夷是銀熊的學名。當初燕丙故意用蜀中俗稱的“銀熊”稱呼“執夷”,便是故意讓桑為霜模稜兩可,若是稱呼“執夷”為霜或許還能想得出來。

燕丙幾個趕到的時候那侍衛正在同秦王彙報。

見到秦王跟前七侍衛,侍衛立刻行禮:“大人們好。”

“你們退下吧,我們陪主子上山。”

山腰冬季可見雲霧,如今是夏季正午,雲霧稀少。陽光透徹,走至山路上,偶爾可見蒼蠅一般大小的螞蟻,一群跟着一群的爬在山石上。

這麼大的螞蟻幾人在長安的時候從未見過,而如今早已司空見慣。用蠻藍夫人的話說蜀中什麼東西都比中原的要肥美。

幾人一抬起頭就能看到,鐵柵欄那裏的竹林內幾隻大銀熊。

當然還有幾個中等個頭的,還有極小個頭的才出生兩三個月的。這一年來,七侍衛都認識到這種活物在蜀中一帶極其罕見,而且存活率極地,有很多受孕的貔貅(銀熊,銀狗,花貓很多別名,百姓怎麼喜歡怎麼叫。)都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回胎死腹中,莫名其妙的流產。

所以如今山上的貔貅總共不過十幾隻。

“嗖”的一聲,趙戊聽到了一點怪異的風聲。他眉目一動,黑瞳里閃出懾人的精光。

離他最近的秦庚感受到這點變化,不禁問道:“怎麼了?”

“有異。”趙戊薄唇中冷冷的吐出這兩個字,人已經超鐵柵欄走去。

秦王琥珀色的眼一動,目光冷冽。

“我跟着他。”秦庚說道跟着趙戊而去。

秦王抬手示意齊甲等人將看守山腰的侍衛和飼養貔貅的執事大人找來。

那五六人被齊甲叫來后,茫茫然的行了禮問了安,一臉不知所措的望着秦王。

只見進去沒多久的趙戊和秦庚竟然拎出一個十四五歲左右的少年來。

那少年一直低着頭,可見其模樣清秀,還紅着一張臉。但是卻並不見有多害怕的樣子。

“快老實招了,你是誰,鬼鬼祟祟的在別宮後山上幹什麼?”秦庚冷冷地說道。

那被趙戊扔在地上的少年低着頭一個字也不說。

秦庚突然上前一把揪起她的頭巾,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女人,你生上的花香都快將這滿山腰的銀狗們給熏死了!”

秦庚的話無疑是誇張的,至少鼻子正常的幾個侍衛和飼養貔貅的幾個大人並沒有聞到。

這時,地上的少女身子才開始發抖,她不敢抬頭望向這幾個侍衛,卻又迫切的想抬起頭望向那個讓她記憶了很久很久的那一張臉。

他或許不記得她了……

對,他早就忘記了在秦王府里伺候他的宮女吧。

她是秦帝賜給秦王的宮女,在秦王叛了之後攝政王將她們收為己有……她也成為其中一。

那些宮女們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被攝政王婁非墨強佔了。

她因為姿色平庸了些兒逃過一劫,而不幸的是,沒有呆足十幾個月,就被攝政王的人再送到彥城,在彥城的途中卻被一個西秦將軍……那送給彥城城主的幾百美人,沒幾個是乾淨的了。亂世中身世如浮萍的女子,她早就認命了。

彥城城主又是何等聰慧,再將她們送到了姚國。

縱觀她的一生,就是幾經轉手,幾經沉浮的宿命。可又何其幸運,當聽到姚國的皇帝要將她送到蜀中的時候……她又燃起了希望。

蜀中。秦王蒹葭叛后,不是佔據了蜀中嗎?這麼說來……

她心驚上蒼在讓她什麼都沒有的同時,又給她打開另一面窗子。

秦王的人沒有將她們再送人,而是圈禁在一處宮閭里做着養花,刺繡等活計。

她突然覺得安定,自少她暫時不會再被人送走。秦王不會將她們賜給部將,也不會將她們殺掉。

她的眸中閃爍着晶瑩,她抬起頭,平靜卻又不平靜的看着秦王。她看着一身雲煙藍外袍的秦王,看到他銀甲覆面,露在外面的一雙絕艷眉眼,琥珀色的眉眼啊……

“王爺我沒有鬼鬼祟祟,我只想見王爺一面,我是夙玉啊,王爺……”

一行清淚從她並不精緻的臉上滑落,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可是看着秦王她就有股想落淚的衝動,就像他是自己很親和親的人,或者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最親近的人了。

“王爺,不要聽她胡言亂語。”秦庚了解女人,這個女人抱着怎樣的心思,想接近王爺,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秦庚盯着夙玉,冷笑道:“這兩年像你這樣想方設法接近王爺的女人多的去了!不過……還真沒有見到一個不怕死的,敢像你這樣爬進後山來,也不怕那些銀狗將你給吞了!呵呵呵,你這女人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幾個侍衛和飼養貔貅的大人們也很疑惑又震驚地望着這個女孩,這人也真是挺“能幹”的,真不知道她是怎麼避開他們的,進來山腰裏?而且這些貔貅見到有人來了竟然不會大聲嚎叫。

“王爺,這女人心懷不軌,恐對王爺不利,還望王爺將她扔到邊城去,勒令永世不進蜀中。”沉默不語的的趙戊,蹙着眉,冷靜地同秦王蒹葭說道。

邊城,自然是遠離蜀中的蠻荒之地,那裏沒有開發,所以需要將士守護,還需要女人勞作。而去那裏的人都是犯了罪的臣子和士兵,或者是犯了過錯的百姓。

想到那個地方在場的侍衛和大人們都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那裏是怎樣的艱辛,他們都早有耳聞。

秦王蒹葭盯着趴跪在地上的女孩,見她哭泣的模樣竟然有一瞬的心驚,他琥珀色沉靜若古潭的雙目,竟然閃過一絲光芒,眼周也泛起了金銀的色彩。

他突然抬手示意趙戊將那個女孩放開。

七侍衛和那些大人們都不解地望向秦王,顯然不解秦王為何要放了這個女孩。

齊甲楚乙等人都深皺着眉頭,秦王對待人和事都很理性公平,該責罰的人從不手軟,而今天看來,秦王是對這個女人在“用私”。

他們想不出來秦王對一個女人手下留情的理由,說來那個女人無才無貌,甚至連着桑為霜半根手指頭都趕不上,這樣的結果對他們來說太詭異了些。

“帶她來正殿。”別宮正殿沒有什麼殿名,所以七侍衛平時都是正殿來正殿去的稱呼。齊甲對趙戊吩咐道。

趙戊聞言一把將那女人提起來,冷狠的目掃了一眼那幾個看守的侍衛和飼養貔貅的大人們,後者幾人無疑渾身一震。

秦庚簡直就想發火大吼,秦王竟然要帶一個無半點姿色的女人去正殿?除了這女人比桑為霜發育的豐滿了一點還看得過去!還比桑為霜年紀小了一點……可他又是何等明眼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女人不是處子。

所以秦庚才更想不通,這種居心叵測、心懷不軌的女人秦王為什麼不將她送到南邊的蠻荒之地去?為什麼還將她領到正殿去?

“為什麼?”秦庚望着燕丙。

燕丙搖頭又望向韓丁,韓丁搖頭望向楚乙,楚乙默不作聲的望向魏己。

秦庚也順着他們的目光望向,魏己最懂秦王,魏己應該會知道吧。

魏己一臉深沉的轉身離開,隨着趙戊的腳步下山了。

幾個人不想錯過了什麼精彩環節,於是急忙跟着下山了。

別宮正殿裏,秦王坐在水晶簾后,七侍衛只留着趙戊,秦庚,齊甲在水晶簾外,其餘四人與秦王在水晶簾后。

“你曾是秦帝子嬰指給秦王的宮女夙玉?”齊甲問道。

夙玉低着頭,她穿一身芙蓉城別宮中太監長穿的青布衣裳,她跪在地上,瘦小的身板有些瑟瑟發抖。本該是芙蓉城六月,天氣炎熱,跪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應該是舒適的,可她猶如進入寒冬一樣,冷的發抖。

她只能認真聽清這幾個男人的問話,然後點頭。

“爾後秦帝將你賜給了姚主,而姚主將你轉送到了蜀地?”齊甲又問。

雖然不全對,但也大致是對的,期間那些過程,包含太多的辛酸,她自己都不想去回憶,只想能省則省,於是點頭。

“那你今日為何要溜進後山?莫非真只是想見秦王一面?”齊甲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道,聲音冷了許多。

夙玉聞言抬起頭望向問話的人,點頭又搖頭,她驚恐的望向水晶簾內秦王所在的方向,顫着嗓子說道:“……夙玉是想見秦王,夙玉打聽到秦王最近幾月在很用心的培養一批貔貅,於是拖了關係弄了一身太監的衣裳和關於飼養貔貅的書籍來,後來也大致了解了一點。才有了今天的事……”

她水靈靈的眼一直凝着水晶簾處,“夙玉只是想見秦王一面……對,大人們說的沒錯,夙玉想接近秦王……”

說著她的淚再也止不住滑落,或許真的要被送到南邊的荒城去了吧,或許那樣也好,她本來就不該出現如同神祗一般的秦王面前,她不該污了她的眼睛。可就是忍不住,每當看着他遠遠的從她眼前走過,她總覺得他周身散發著一股似親人一般的味道,就像是大哥哥一般的溫暖。這樣的溫暖,是她顛沛流離的一生里從未體會過的,讓她想靠近,想再得到更多的溫暖。

“你會照顧貔貅嗎,如果會本王可以考慮讓你留下。”

水晶簾後傳來男子清潤的嗓音,自然是魏己代秦王問的。

夙玉不可置信的凝視着水晶簾處,她何其聰慧,自然知道秦王蒹葭有心放她一條生路!

她流着淚水笑道:“過去的三個月夙玉找人借來無數關於貔貅的小札,也許夙玉還未有過飼養貔貅的實際經驗,但是夙玉願意同那些大人們學……懇請王爺給夙玉這個機會。”

“如此,本王留你一命,秦庚你帶她去找後山執事大人。”

秦庚修長的眉毛抖了又抖,差一點就要轉過身去問秦王為什麼要對放這個女人一條活路了?

一個居心叵測,一個心懷不軌的女人啊?他就不信她不是想爬王爺的床!

“快去。”齊甲給秦庚使眼色,要他動作快一點。秦庚忍着那股悶氣,同夙玉道:“你還不起來?難道還要本官親自動手不成?”

夙玉聞言,很艱難的從地上爬起,跟着秦庚朝殿外走去。

殿外的陽光很刺眼,夙玉覺得自己周身的溫度又回來了,她又成了有溫度的人,蜀中一點都不熱,她現在覺得蜀中的陽光很溫暖,山好水好人也好……

一切真的太美好了……

她真的活過來了。

秦王留下了她。

結束了她的顛沛流離,結束了她的無枝可依,一股熱淚又滑落眼眶。

秦庚心煩,這個女人可真是愛哭。貌似他見到的女人都很愛哭,好像有人除外。

秦庚將夙玉送到後山,還對幾個大人吩咐了一聲,那幾個大人將夙玉帶到一間小閣樓,示意夙玉,那間小閣樓以後就是她住的地方了。

秦庚氣沖沖的回到正殿,水晶簾在他修長的手挑起又放下的那一瞬,砰砰亂響,聲音很是悅耳。

“王爺,這是為什麼啊?”秦庚很不解的問道,他是想不通王爺為什麼要放那個女人去後山。

幾個人也想不通,就連魏己也不知道原因,都轉頭望向秦王。

秦王低着頭,琥珀色的眸子顫動了一下。

那樣絕艷細長的鳳眼裏,可以清楚的見到他的微笑,那柔和的目光像星光一樣清澈,純潔,透亮。

他緩緩的揭下銀甲,同七人動了動唇。

他說。她像小錦,你們不覺得嗎?

幾人一愣,魏己眼中閃過一絲靈動的光芒,唯有燕丙痴痴傻傻的問道:“小錦是哪位?”

秦庚一掌拍在他的榆木腦袋上,轉身離開正殿,“我有事情要處理,我先去了,你們六給記得給我留飯。”

秦庚大搖大擺的離開后,齊甲楚乙也做禮告退了。

“我還得去做一個新的日晷。”韓丁也急忙離開了。

“嗯,我再去都江堰轉轉。”燕丙撓了撓頭離開了,他總算是想起“小錦”是哪位大俠了!想到了也給嚇壞了,但願王爺眼神還好使。

*

夙玉難以想像她的捨命一搏,竟然換來了一個全新的開始。簡直就是新的人生,新的起步。

這裏一點也不拘束,她以為會像她在西秦長安照顧秦王的時候那樣,每日都會安排的滿滿的,可是不是的。她竟然還會有休假,那個管理後山的大人,竟然給她二兩銀子的小用,讓她出別宮遊玩一日。

從見到秦王的那一日她就知道他會是她的救贖,沒有想到,果真如此,她真的得救了。

走在芙蓉城寬敞的街道上,看着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市井。

她竟然覺得那麼的熟悉,她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上過大街了,在從彥城去姚國的馬車上,在馬車進洛陽城的時候,一個美人因為掀起車簾偷偷看了一眼洛陽而被人用馬鞭打了手,那個時候她才匆匆看過一眼繁華的洛陽城。

何其幸運,幾百美人還在各自的命運中獨自沉浮,而她卻以自由身站在這裏,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聞着市井的氣息。

她尤喜歡白居易的那首《杭州春望》:望海樓明照曙霞,護江堤白蹋晴沙。濤聲夜入伍員廟,柳色春藏蘇小家。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綠裙腰一道斜。

其實繁華市井一襲輕裝,嬌小憐愛的姿態出現在眾人眼裏,是她曾經想過的,只是夢醒夢碎,她已經過了豆蔻懷春的年紀。

還有王安石的《杭州呈勝之》裏描繪出的繁華景象,也是她無數個日夜裏魂牽夢繞的,她總在寂靜的宮闈之中,在深夜的孤枕之上,想像:“游觀須知此地佳,紛紛人物敵京華。林巒臘雪千家水,城郭春風二月花。彩舫笙簫吹落日,畫樓燈燭映殘霞。如君援筆宜摹寫,寄與塵埃北客誇。”的場景。這個時候她終於如願以償了。

夙玉站在大街上看着人來人往的街心,她喜歡聽賣菜的大嬸子的叫賣聲,還有賣油翁的沙啞誇讚聲,這麼多年,只有今天她才覺得自己是自由的。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嘴邊,她的心因為愜意的大笑而突然狂跳,她失神的時候,一個白色的身影在她腦海里閃過,接着一個聲音從腦海里傳來:“女子,還是讀點書好。”

同樣是車水馬龍,同樣是鱗次櫛比的樓宇,人來人往中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傳來了。

“你帶三弟去逛逛,我去找找有沒有事情可做。看到什麼喜歡的,大可買下。兩個時辰后再到這裏等我。”

“……”

直到她記不清那個聲音了,直到她矗立在大街上引起很多人的側目,直到終於有很多人讓忍不住對她指指點點,她才回過神來。

她紅着臉。低着頭拋開了。

不知是跑到哪一處的小街道,突然撞到了一輛板車上。

“小姑娘,你可當心點,這個是芙蓉門的樊大人要的麵粉!”

那個四五十歲的婆子瞪着眼同她吆喝了一聲,很寶貝的再度輕點板車上的貨物。

夙玉嚇了一下,她雖然愛哭了些兒,但是膽子也不算小,只是這婆子聲音太大了,而且她一吼很多人都朝冒冒失失的她看了過來。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夙玉低頭認錯,並不知道那婆子,其實只是想讓別人知道她們店裏的麵粉連芙蓉門的樊大人都來買而已。

這家玉粉樓,只不過三天前才和樊大人談好買賣,今天第一次送貨就巴不得讓全城的人知道。

樊大人是誰,楊大人是誰?那可是秦王跟前的紅人,一個人管秦王茶點,一個人管秦王的茶,這兩個人能不巴結嗎?

“你們在墨跡什麼呢?我家大人要的東西呢?”一個黑靴青色長褂的官人從遠處走來。見到忙成一團卻不曾有什麼動作的人,怒吼道:“我們芙蓉門的人在那裏等了半天了也不見你們把東西送過來,你們還想不想做生意了?這錯過了時辰,樊大人的查過做不成我們要受罰了怎麼辦?”

那人怒狠狠的望着那幾個玉粉樓的主事婆子。

幾個婆子被官爺一吼,也嚇的不知所措,畢竟是她家掌柜的好不容易談來的生意,可不能被她們攪黃了。

“都是這個人,是她擋在這裏害我們上慢了貨物!”一個婆子靈機一動指着目瞪口呆的夙玉說道。

“對就是她!”另外幾個也反應過來,反正不能丟了生意,正好找個理由處理了!如果是被別人耽誤了就不關她們店裏的事了。

於是幾個婆子揪着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的夙玉,來到那個怒氣騰騰官爺面前。

“就是這個女人阻攔我們,大人她要對這一批麵粉不利!”……簡直越說越無法無天了。

------題外話------

放心夙玉不是三,而且會有好結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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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君的掌家妻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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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夙玉 她像小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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