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周呈知已醒了過來,臉上血跡不再,身上染血白衣卻仍舊未換下來。他半睜着眼睛,見江凌進來,費力張口,卻只發出低低的聲音:“我沒事。”
太醫給他包紮完畢,又囑咐幾句,拎着藥箱退下。旁邊有眼力見的侍衛,也一同退下,這氈帳內便只剩兩人。
江凌坐在他身邊:“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周呈知勉強勾唇笑了笑:“武藝不精,敵不過幾匹狼。”
他語氣雲淡風輕,彷彿並未將這兇險的重傷,放在心上。江凌眼睛紅了一圈:“長樂郡主說你是為他們擋下了狼的攻擊。”
周呈知表情愈加漫不經心:“不過給他們大了把手,不想那些惡狼只願攻擊我,大約見我是個壞人罷。”
江凌定定看着他蒼白的臉,那表情里略帶一絲自嘲。她笑了笑道:“你又沒做過壞事,怎麼是壞人?”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這是她頭一回主動。他手上留着乾涸的血跡,幾道傷口雖然上了葯,仍舊清晰可見。
江凌輕輕撫了撫:“以後別做這麼危險的事?我很怕。”
周呈知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解,旋即又笑開:“這麼擔心我?”
江凌點頭。
“比擔心我二哥還甚?”
江凌勾唇玩笑道:“你二哥跟我有什麼關係?”
周呈知大笑,卻因為胸腔的震動,帶動了傷處,痛苦地咳了兩聲。江凌趕緊輕拍了拍他:“受了這麼重傷,就安分點。”
周呈知想了想道:“你大庭廣眾之下進我的氈帳看我,不怕惹人猜疑。”
江凌笑:“我們男未婚女未嫁,身上也都未背一紙婚約,你受傷我看看你,又沒做什麼有礙風化的事。”
周呈知似笑非笑,手指在她手心劃了兩下,低聲道:“真的沒做么?”
江凌掙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這種時候還不正經。”罷了,又溫聲道,“你好好休養,我回去了,待太久也確實不妥當。”
周呈知稍稍正色:“等我二哥這邊安排妥當,我就跟父皇求旨,去你家提親。”
這是兩人頭一回說到終身大事,江凌微微一怔,心道這一世莫非真的是要跟他在一起了。這種感覺很奇妙,有點欣喜,又有些忐忑。臉稍稍紅了紅,低聲嬌嗔道:“誰要你提親?”
周呈知揚眉輕笑:“不提親,難不成你還打算跟我私奔?”
江凌啐了一聲:“嘴裏就沒有好話。”轉身便走,可走了兩步,又憂心忡忡轉頭看他,“流了這麼多血,你好好休養,千萬別瞎折騰。”
“都聽你的。”周呈知似笑非笑。
江凌又瞪了他一眼,才離開。
馬蹄聲聲,是打獵的皇子世子們正在歸來。
皇後身邊的小太監蹭蹭跑過來:“江姑娘,皇後娘娘在找你呢!”
江凌嗯了一聲,隨他去了皇后的氈帳。
哪曉得氈帳里除了皇后,皇上和太子也都在。她趕忙行禮,皇上笑着揮揮手免禮
太子已經換了身衣服,受傷的手在袖子下,看不甚清,總歸不像是有一絲半毫的事。皇后朝江凌招招手:“凌兒,快些過來,今日遇到狼群,是不是嚇着了!你看看你表哥,都受了傷。”
江凌從善如流上前:“回娘娘的話,凌兒今日確實受了些驚,凌兒比不得表哥和長樂郡主,手無縛雞之力,若是真遭狼攻擊,怕不是會凶多吉少。不過幸得三皇子把馬匹讓給了我,才得以脫險。”
皇后倒是露出驚訝的樣子:“呈知這孩子倒是懂事,對了,聽聞他受了重傷,是有此事么?”
江凌點頭:“三皇子殿下本來是可以跟凌兒一起逃走的,不過他留下來幫助表哥和郡主,受了很重的傷。”
江皇后做出心疼的嘖嘖兩聲。皇上卻臉色沉了沉:“受點傷而已,死不了就行。他除了是皇子之外,也算是將門之後,難不成這種時候還打算不顧太子和郡主安危,自己逃走?”
江凌撲通一聲跪下,道:“陛下,三皇子殿下絕無自己逃走的打算。”
皇上不悅地皺了皺眉,看着這個一心想着周呈知的江家姑娘。
江皇后連忙打着呵呵道:“凌兒你這是做什麼?姑母知道你受了驚,又因為呈知將馬兒讓給你心存感激。你看你表哥不也受傷了么?”
說完朝太子使了個眼色。
周呈文會意,起身跪在江凌身邊:“父皇,今日兒臣確實有錯,是兒臣非要越過圍場狩獵,也是兒臣非要獵狼,才迎來狼群。凌兒自小身在江南,哪裏見過這些,肯定是被嚇到了,是我沒保護好她。”他頓了頓,道。“今日之事,兒臣意識到自己確實做事不穩妥,不過也正好藉此時機,想跟父皇提一個不情之請。”
皇上道:“你想要什麼,直說就好。”
周呈文看了眼一旁的江凌:“兒臣今年已經十八,之所以心性未定,想來是跟還未成婚有關,若是娶了太子妃,生了兒子,有了牽絆,必然就會好很多。”
皇上聽他這樣說哈哈大笑:“吾兒!你想要娶妻生子是好事,倒不用扯這麼多,父皇也想看到你成婚。”
周呈文面露喜色,抱拳道:“謝父皇,還請父皇即日就賜婚與我和凌兒。”
江凌大駭,她沒料到周呈知會忽然在這種時候提出婚事。
江皇后輕笑一聲,握着皇上的手臂道:“你看看我們太子,為了把他心愛的表妹娶回宮,都急成什麼樣了!”
皇上也笑:“父皇知道你心慕你江家表妹,不過這種事也急不得。朕貿然賜婚,怕不是會引起一些大臣的不滿。”說罷,又玩笑般道,“再說了,江姑娘的心思如何,還不知道呢!”
江凌抱拳作揖磕了個頭,道:“江凌惶恐,不敢高攀。”
江皇后愣了下,又笑着道:“這孩子,害什麼羞,這不有陛下給你倆做主么?”
江凌繼續認真道:“陛下,太子親事茲事體大,萬萬不能馬虎。江凌乃太子表妹,若皇上直接指婚,怕不是會讓群臣誤會江家依仗外戚身份上位。還望陛下三思。”
“凌兒——”江皇后不悅地輕喝。
“哎——”皇上抬手打斷她,笑了笑道,“凌兒說得有道理,這也是我之前跟你說的。呈文喜歡凌兒,我作為他父皇,自是樂見其成。我知你不爭不搶,江家在朝中的地位,也完全比不過其他幾個皇子的舅家,不過太子娶國舅家的女兒,群臣自然會多想,悠悠眾口還是要堵住。”
江皇后溫溫柔柔道:“陛下說的是。”又笑嘻嘻去拉跪着的兩人,“都跪着做什麼,兒女婚事可是大喜事,大家高興才對。”
江凌謝恩之後退了下。
走出氈帳,周呈文也跟了上來。她轉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面帶淺笑,鬢角髮絲在風中輕動,本應是最熟悉的人,江凌卻覺如此陌生。
如果說上一世,她和周呈文還算得上青梅竹馬,那麼這一世已經顯然不同。這些年他們見面屈指可數,若說感情,恐怕除了那一絲半點相同的血脈,便再無其他。她根本不就相信,這一世的周呈文是真的因為喜歡她而要娶她。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權衡利弊后的選擇罷了。周呈文雖然行事張揚,但江皇后養出的孩子,又怎會毫無心機城府。
江凌朝他笑了笑:“表哥,長樂郡主如今身份未明,你就這樣亟不可待地想讓皇上賜婚給我們,你不怕郡主她傷心?”
周呈文也笑:“凌兒說得是什麼話,我向來只當長樂是妹妹,就算他當真不姓周,她也不會是我的太子妃。”
“是嗎?”江凌笑容稍斂,似笑非笑道,“我長在揚州,和表哥見面並不多,自認也非天姿國色,不知表哥怎麼就非我不娶了?”
周呈文道:“凌兒你千萬別妄自菲薄,你我是命定姻緣,我可是打小就喜歡你。”
江凌笑:“可你怎麼說也是跟長樂郡主一塊長大,我不信你對她沒有情。”
周呈文做出苦笑的模樣:“凌兒,你要我說多少遍,我對長樂沒有男女之情。”
江凌彎彎嘴,目光看向他身後:“表哥,你說這話別說我不信,你自己肯定也不會相信。至於長樂郡主,我想更加不會相信。是嗎?郡主。”
周呈文微微愕然,轉頭看見周長樂紅着眼站在她身後,訥訥道:“長樂,你怎麼在這裏?”
周長樂哼了一聲,將手上的兩個小瓷瓶丟在他身上:“我來給你送葯!”
說完,氣沖沖轉身就走。
周呈文撿起跌落在地的藥瓶,轉頭瞪了眼江凌,忽的又笑了笑:“表妹,我知道你不想嫁給我。難不成你還想嫁給那邊那氈帳里的傢伙?別做夢了,別說我父皇不會同意,舅舅舅母也不會同意。你是我表妹,不論如何,我們都該是一體的。”
說完,輕笑一聲,轉身去追周長樂。
江凌也嗤笑,周呈文露出本來面目,不再假心假意地討好她,打着喜歡的名義說想娶她,她反倒安心了。
冷眼看着他在不遠處,和周長樂拉拉扯扯的場景,她轉身準備往自己氈帳走去。恰好遇見狩獵歸來的大皇子周呈儒。
他拎着一隻野兔子,朝她跑過來:“凌兒,我打的兔子。”
江凌睜了睜眼睛,誇他:“大皇子殿下好厲害。”
周呈儒得意地昂昂頭:“那是。”
江凌看着他英俊成熟的臉上,略顯稚氣的表情,想了想問:“大皇子殿下,凌兒冒昧問一句,您今年年歲多大了?”
周呈儒懵懵懂懂地歪了歪頭,掰着手指,卻好像不太確定,轉頭看向身後的玄月。
玄月笑了笑:“回江姑娘,殿下今年二十又二了。”
江凌笑:“那大皇子殿下該娶親了吧?”
周呈儒仍舊懵懵懂懂:“凌兒是說王妃么?”
江凌點頭:“是啊,我聽皇上似乎要給太子娶妻,但大皇子是哥哥,不是應該先娶么?”
周呈儒撅了撅嘴,用力點頭,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道:“是,大哥要先娶妻,憂憂才能娶凌兒當王妃。”
說罷,他忽然跳起來:“我去叫父皇給我娶王妃。”
“哎!殿下。”玄月在後頭追着他叫,又朝江凌看了一眼,低嘆一聲,“江姑娘,你不該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