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將去往他的國

?當克里斯醒來的時候，他最先能感覺到的，是口腔里辛辣的屬於白蘭地的味道。四肢有些發沉，他能感覺到自己正躺在厚厚的地毯上，領口附近的扣子被解開了，屬於另一個人急促的呼吸聲就在他耳邊不遠處。

看到他睜開眼睛，急促的呼吸聲明顯頓了一下，之後是明顯的放緩，“出了什麼事，我在哪兒？”克里斯的眼前仍是一片模糊的色彩，他下意識地喃喃自語，“我是來找格拉的，對，我親愛的格拉...然後是門...然後是...”他的瞳孔猛得睜大，整個人從地上彈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是珍妮小姐！她拿着槍！她要殺了我！！！”完全是下意識地，他用力抓住了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東西——屬於另一個人的小臂。

“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低低地男中音里充滿了安撫，男人的另一隻手以一種絕不溫柔的力道拍在克里斯的後背，但這種明顯帶着力道的“懷抱”反而讓克里斯覺得異常安心。

克里斯在男人的安撫下了幾分鐘收拾起自己的脆弱，他用力咽了咽吐沫，現在不是去糾結為什麼珍妮小姐要殺了他的時候，找到格拉蒂斯才是最重要的。“先生，感激您救了我，很抱歉我提出這樣的請求，但是現在...”雖然不好意思，但克里斯還是奢望這個好心救下自己的男人可以再幫自己一個忙——尋找他的未婚妻。

只是克里斯懇切的臉在對上男人的面孔時凝住了，與這個強硬而溫暖的懷抱截然不同的是，男人長了一張克里斯最討厭不過的臉。“怎麼是你！”克里斯下意識地推了推男人的胸膛，可由於剛從昏厥中醒來，他的手臂有些軟綿綿的。

“哦，小格林先生可不能恩將仇報，酒神在上，我剛剛可救了您的命。”西塞羅掛着一貫的笑，明明他的手還在一下一下地輕撫青年的後背，他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十足的輕浮。

果然，這個時候使用尊稱讓克里斯感到羞|恥，但一貫的家教也讓他無法忘記西塞羅的恩情。做了幾個深呼吸，克里斯強迫自己面無表情，“感謝您的救命之恩，薩米爾松先生，但請您原諒，恐怕我現在要尋找我的未婚妻了。作為您伸出援手的報酬，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您擁有我全部的忠誠。”

這樣的報酬不可謂不重，尤其當它是從匹茲堡鋼鐵大亨的唯一繼承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可西塞羅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方面，“也包括您自己么？小格林先生？”他故意低下頭貼着克里斯的耳邊低語。

克里斯下意識想躲，但從母親那裏得來的教養讓他剋制着不動，“您保有我全部的忠誠。”他幾乎是在咬牙切齒了。

“呵。”西塞羅輕笑了一聲，惹來克里斯的一個瞪視，“別這樣看着我，我可不是什麼乘人之危的人。”西塞羅笑得意味深長，“您欠我一次，等我們活着到達紐約再說。”

“您說什麼？”西塞羅的後退一步讓克里斯有了喘息的機會，也就是這時，他聽出了對方口中明明白白的不詳。

“沉船，我親愛的小格林先生，”西塞羅無所謂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救生衣，“您不會還相信那些侍應生說的‘螺旋槳故障’那一套吧？甲板上滿是想登上救生艇的人，要我說...”他本想說幾句讓克里斯趕緊去登船的，但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克里斯打斷了。

“格拉，格拉，我上帝啊！我必須馬上找到她！”西塞羅眼睜睜地看着即便被自己“脅迫”仍舊維持儀態的青年猛得從地上跳起來，毫無禮儀地準備向外沖，對他未婚妻的關心溢於言表。

西塞羅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玩世不恭的笑變冷了，沒等克里斯拉開房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薩米爾松先生，我一向知道，您是位擁有美好品德的紳士，”克里斯回頭，聲音不大，有些扭捏，“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十分冒昧，但是能不能，能不能請您幫我尋找一下我的未婚妻，如果您找到她了的話，請您帶她去甲板。”

無論是剛才救命之恩的報酬還是現在這副為了未婚妻什麼都可以做的祈求，西塞羅對青年這種“始終相信什麼”的準繩噎得渾身難受。他想起那個放|盪的女人，更是為克里斯不值。“我才...”他本想說什麼諷刺一下的，但當他對上克里斯那雙剔透的藍眼睛，他一時什麼都說不出來了。轉念一想，西塞羅又掛上一個笑，“如果我幫您尋找您的未婚妻，能得到什麼樣的報酬呢？”

又是報酬？克里斯不意外地想起了剛才那句“以身相許”，他張了張嘴，擠出一句話，“您將擁有我的感激。”他知道這有些乾巴巴，可他只是個沒有實權的繼承人，除了自己他無法承諾更多，就像他母親教育他的那樣，永遠不去承諾自己兌現不了的。

感激？西塞羅臉上的弧度加大，他先有了忠誠，現在又有了感激，看來酒神他老人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我很榮幸能得到您的感激。”他優雅地站起身，行了個禮，並沒有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克里斯長出了口氣，他點頭致意后開門離開，雖然西塞羅的“放過”讓他緊張的神經放緩了一些，可背上像被什麼盯上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舒服。

“塞斯先生，您有什麼想說的？”克里斯離開後房間裏重歸平靜，西塞羅毫無預兆地開口。

“你不錯，很不錯，呼呼。”房間裏一張背對着牆的沙發椅里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西塞羅走過去，那赫然是塞斯先生的臉。

不過跟甲板上的意氣風發不同，這張臉現在顯出不正常的灰白，昏暗的燈光下，西塞羅能看見塞斯先生胖胖的肚子上透着殷紅，暈染得他身下的天鵝絨一片暗色。

“萬能的上帝即將引領我進入他的國。”塞斯先生仍舊在笑，似乎被他的女伴一槍打中了不是什麼大事，“我曾喝過這世上最好喝的酒，睡過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能在這時候蒙主召喚，是我的榮幸。”他停下來，喘了幾口氣，“正因為此，小子，我不打算追究是誰雇傭了這個婊|子對我開|槍，但既然在我死前上帝指引你而來，那麼你就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塞斯先生面對死亡的態度讓西塞羅肅然起敬，畢竟不是什麼人都能這樣平靜着接受的的。雖然珍妮已經死了，死在西塞羅的槍下，但要不是她用槍指着克里斯的腦袋西塞羅也不會想都沒想就殺了她。

“查出來，幫我報仇，我會給你酬勞。”塞斯先生一邊說，一邊費力地從手上摘下一枚紅寶石戒指。戒指的中間有一個奇怪的凹痕。“用這枚戒指可以打開我的秘密保險柜，就在我家的閣樓里。”

西塞羅有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無論那個秘密保險櫃裏面有什麼，就沖塞斯先生每天把“鑰匙”帶在身上能明白他對它的重視程度。可就是這樣，那個保險柜不在地下室，不在什麼畫框的後面，就那樣放在閣樓里，不得不讓西塞羅對塞斯先生的膽大心細感到讚歎。

“鐵達尼號要沉了。”西塞羅並沒有說明他是否同意，只是沉默地接過紅寶石戒指，之後，他吐出這麼一句。

“這大概就是上帝為我安排好的命運了，”塞斯先生笑着挑眉，“帶着你的東西走吧，不要打擾我的安眠。”他甚至孩子氣地想要翻個身，但卻因為疼痛失敗了。

西塞羅真心地笑了，他左手食指和中指纏繞起來，虔誠地在唇上吻了一下，輕觸塞斯先生的額頭，“酒神保佑您！”

“快滾！我可不信什麼酒神，我身上的每一寸都是屬於全能的主的！”這個加利福尼亞的老混|蛋直到人生的最後仍舊是一副混|蛋樣。西塞羅鄭重行禮，倒退着出了套間，小心關上了門。走廊突然一陣傾斜，西塞羅靠在牆壁上維持平衡。好在那樣的傾斜只是一瞬，等西塞羅再次站穩后那些來自塞西先生的傷感全部被他放在了心底。他把紅寶石戒指戴到左手食指，再次低聲祈禱，“酒神在上，保佑我的朋友回歸塞墨勒[注1]的懷抱，帶着阿里阿德涅[注2]的華冠，共享永恆的歡樂。”

祈禱過後，西塞羅彷彿又變回了那個玩世不恭的敗家子，他閉上眼睛，隨便往前走了二十步，“酒神在上，他老人家說了，遇到找不到的東西的時候，閉上眼睛走二十步總會有所收穫。”他睜開眼，正對着這層的雜物間，“我可是按照約定努力找過了啊。”他拉長了尾音，漫不經心地挪開不知道什麼時候倒在門口的障礙物。

雜物間的門被一下子拉開，本打算湊合一下就算交差的西塞羅驚訝地發現裏面衝出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正撲在他的懷裏。而在女人的身後，一個微胖的紳士坐在地上，滿臉都是汗水。“太感謝您了，薩米爾松先生，要不是您，我跟格拉蒂斯就要一直被困在這裏了。”

長時間的憋悶再加上剛剛在雜物間進行的“好事”，每個男人都能嗅出的情|事後的味道讓亞塞爾和格拉蒂斯的“秘密”根本無從隱藏。

“酒神在上，或許你們願意跟我做個交易。”西塞羅眯了眯眼，“溫柔地”捏住懷裏女人柔軟的脖頸，“假如你們兩個只能有一個能活着離開雜物間，”他另一隻手抽出手|槍，“現在，美麗的肯特小姐，告訴我，誰更應該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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