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一場註定的悲劇

?時間蹣跚地走進啟航的第四天，鐵達尼號上的每個人對這段旅途的巨大憧憬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滿足。頭等艙的貴客們享受着享受着美味的食物和頂級的服務，二等艙和三等艙的客人們也分別在他們的活動區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更不要說白星公司的董事長伊斯梅了，這幾天他像是填滿了煤炭的鍋爐，永不停歇地從一個投資人轉向另一個投資人，鑒於鐵達尼號遠比預計要快的行程，藍飄帶會是他抵達紐約時最好的獎賞。

“族長，”頭等艙b套房21號內，昆西站在西塞羅身邊，後者全身像沒了骨頭一樣懶散地斜靠在扶手椅里，“您今天在哪裏用餐？”

“讓侍者把餐點送進來，酒神在上，總得休息休息不是？”西塞羅眼睛半眯着，尾音拖長。眼看就要到紐約了，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現在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以便清醒頭腦，應對下船之後出現的任何事。“讓西德尼也好好休息，還有他的那個小朋友，你也去休息休息。”他最後說。

昆西微微躬身，搖鈴去叫侍者的。房間裏變得安靜，除了西塞羅逐漸綿長的呼吸聲之外幾乎什麼都聽不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等到西塞羅把侍者送來的餐點快要吃完了他的侍衛才回來，昆西保持習慣性的安靜，沉默地待在西塞羅身後半步。“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么？”眼尾掃過他的侍衛，西塞羅注意到昆西的手正不自覺地摩擦褲縫——這說明他的侍衛心中忐忑。

“我去通知軍師的時候，軍師告訴我您買了一艘應急救生艇。”昆西開口，他的聲音低沉，“這是永不沉沒的鐵達尼號，您不應當擔心…”他的話沒說完，但是西塞羅明白他要說什麼。

“沒有什麼是一定不會發生的，”西塞羅漫不經心地用叉子在空中畫圈，雖然他的行為不符合禮儀，但是橫豎房間裏並沒有別人，“相信我，昆西，你所遭遇的不會再遭遇第二次。”他沒有跟他的侍衛解釋買下一艘救生艇未來對他們名聲擴大帶來的意義，反而把話題轉到了另外的地方。這就是軍師跟侍衛的區別，前者需要謀略，而後者需要的更多是忠心。

昆西的手顫抖了一下，他抿了抿唇，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除了西塞羅，沒人知道當年他乘船偷渡到美國的時候，是那艘沉沒郵輪的倖存者之一。

顯然，無論西塞羅他們是否出現，b套房21號之外的世界依舊充滿了音樂和歡樂。克里斯陪伴着他的未婚妻、亞塞爾去了圖書室、施特勞斯夫婦一如既往地享受大西洋溫柔的海風、塞斯先生則沉浸在珍妮小姐的柔情中…無數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在這艘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皇家郵輪上盡情揮灑着他們的生命，在時光中鐫刻出永恆的印跡。

阿波羅駕駛着他那由九頭火龍牽引着的金馬車，以一種決絕的姿態結束了白日的光明。溫柔的阿爾忒彌斯[注]將她的光輝灑向整個大西洋，這個晚上沒有風，墨色的天空如同最上等的天鵝絨帷幔，層層疊疊地下墜，終於跟無比平靜的暗黑色海水相連，安詳得宛若維蘇威火山噴發前的龐貝。

一個船員打着哈欠爬上了瞭望台，嘟嘟囔囔地咒罵該死的二副。本來他應該是有雙望遠鏡的，可誰知道二副會把鎖着望遠鏡的柜子鑰匙忘在了南安普頓呢？

“打起精神來！”瞭望台下面經過的另一個水手舉高手中的汽燈，“史密斯船長下午接到了冰情通報，你可得看仔細了！”他說的話雖然嚴肅，可是語氣卻是嘻嘻哈哈的不在意。

“放心吧！我是誰！上帝賜予了我一雙明亮無比的眼睛！”負責瞭望的船員趴在瞭望台上俯身對着同伴開玩笑，之後他直起身，開始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也就在這時，不遠處一塊兩個桌子大小的陰影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船員的嘴唇開始發抖，他一把抓過電話，“冰山！前方有冰山！”

如果不是今年是冷冬，冰山比平時飄得更向南；如果不是值班的六副錯誤地要求關閉所有節氣閥並強行後退；如果不是鐵達尼號船體過大而根本剎不住車…37秒后，這艘被譽為“夢想之船”的豪華郵輪就不會遭遇冰山的死亡之吻。

只是很可惜，隱藏在海平面之下的巨大冰川終於還是露出了它猙獰的面容，一道劇烈的振動伴隨着煙囪發出的轟鳴，鐵達尼號浸沒在海水中的右舷終於還是扯開了一個無法彌補的傷口。

克里斯正忙於給他的父親寫信，考慮到他們馬上就要到達紐約，他簡直等不及趕回匹茲堡了。格拉蒂斯拿着一本書坐在一旁的軟塌上，很長時間都沒有翻哪怕一頁。“出了什麼事？”就是在這充滿了溫馨的時光中，他們頭頂的水晶燈突然毫無徵兆地顫抖，桌子上的墨水瓶劇烈地搖晃，幾乎要傾覆過去。

格拉蒂斯“啪”地把書合上，像是等到這個時機已久，“我出去看看。”克里斯當然表示想要跟從，不過被他善解人意的未婚妻勸服了，畢竟，“給他們共同的父親寫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對他們的未來更重要不是么？

內心充滿了對自家未婚妻喜愛的克里斯不會知道，他忠貞的未來妻子在離開套房的幾分鐘之後就跟他的朋友抱在一起躲進了這層的雜物間。

“族長，出事了，鐵達尼號撞上了冰山。”距離不遠的27號里，昆西的臉色難看，“我聽到史密斯船長交代電報員求助，求助信號是cqd，這代表他認為這艘船一定會沉。”

西塞羅坐着沒動，“通知西德尼跟他的小朋友，多穿一些保暖的衣服。昆西，去看看我們的救生艇，還有外面的情況。”簡單交代之後西塞羅快步走進卧室，他該慶幸自己賣出了白星的股票，他相信昆西的判斷，一旦鐵達尼號真的沉沒了，那些股票連廢紙都不如。

很快，西德尼就帶着貝爾德出現在了會客廳，他們套上了兩件西裝外套，貝爾德圓眼鏡後面的眼睛裏全是慌張。

“很抱歉給您帶來了一場充滿了意外的旅程，”西塞羅將一些文件貼身放好，他遞給西德尼一把槍，自己則把另一把仔細放好，“請不要擔心，酒神在上，他會保佑我們去到我們該去的地方。”

“族長，侍者說只是螺旋槳故障。但是我看到甲板上他們開始拉開絞盤、掀開所有救生艇上的帆布了。”昆西的腳步聲急促，“這艘船有現在只有20艘救生艇，伊斯梅先生答應我們的是一艘應急救生艇，不過我擔心他現在沒有分配的權力了。”

“鐵達尼號上有16套吊艇柱，每套能容納4條救生艇，”西德尼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部說了出來，“但是現在幾乎所有的救生艇都被固定在了甲板上，不依靠吊艇柱和絞索，救生艇無法安全地下放。而木質艇之外應該還有船尾的4條摺疊式救生艇和應急艇，昆西，去盯緊我們的應急艇，隨時等我的命令。”西塞羅恍惚間想起伊斯梅和安德魯斯的爭論，不過現在不是去糾結應該歸罪於誰的時候，大面積削減救生艇的結果就是他們不得不面對坐不下的窘境。

“薩米爾松先生，請穿好救生衣，帶上一些必需品到甲板上去。”西塞羅的命令剛下，套間的門就被侍者敲響了，頭等艙是被最先通知的。昆西匆匆離開，西德尼別出心裁地把自己上船時穿着的布裙套在了貝爾德的身上，其美其名曰：這樣穿暖和一些。

沒有管束自家軍師帶着貝爾德追着昆西離開，西塞羅右手中指和食指交纏，輕輕放在嘴唇上。一條救生艇，大概能做60到70人，全部算下來還不到總人數的一半。他深深吸了口氣，酒神在上，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但在能做些什麼的時候他也會儘可能地去做。雖然…這一切的基礎是他要活下來，而他也一定能夠活下來！

西塞羅這邊快速地動起來了，可是其他頭等艙的客人們可不是這麼敏銳的。再加上鐵達尼號本身的宣傳和伊斯梅這段時間帶給他們的盲目信心，“永不沉沒的鐵達尼號”對他們而言早就不是一句宣傳口號，而是事實了。

這也是為什麼即便他們按照侍者的要求穿上了救生衣，也多少拿了些值錢的東西，可是聚集在餐廳和大樓梯附近的人們仍舊神色輕鬆的交談着，甚至還有的人根本就沒有離開他們的套間。

西塞羅急匆匆地在餐廳、巴黎咖啡館以及走廊上穿行，他最想要提醒的，就是那對讓他重新感覺到溫暖的老夫婦。只是他的好運氣似乎一下子都沒了，平時總能見到的身影這次怎麼也沒能找到。

“哦，我親愛的西塞羅，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就在他焦躁的時候，一道溫和的女聲在他的身後響起，西塞羅轉身，看着身後穿着救生衣，顯得有些滑稽的老夫婦，臉上露出一個真心的笑，“酒神在上，我可想死了你，艾達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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