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舒心
?秦機和俞明枝沒有回頭。幾個人來到另一頭的一間牢房,酈望山就被關在這裏。
一夜過去,酈望山蒼老憔悴了許多,在聽見聲響后隱下眼中的憤怒和怨憎,扭過頭去面對着滿是陳年血跡的牆壁。
“酈御史,一晚上了,您想明白了嗎?”秦機含笑問道。
酈望山一動不動,也不應聲。
他很了解趙仲這個人,昨天皇上動怒,趙仲被抓的時候,他就明白自己也逃脫不了。
趙仲一定覺得他在得意吧?得意於有先見之明,知道秦機是個狡詐卑鄙之人,這一回肯定又佈下了圈套,就等着他們自投羅網,結果事情變成真的了吧?看笑話了吧?
所以,怎麼會讓他也好過?
他們雖然在同一條船上,共度風浪波濤,但關係並不算融洽。
這麼些年,爭執分歧很多,但為了大計,一直隱忍不發,現下一切都完了,該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時候了。
趙仲不仁不義,他也要置對方於死地嗎?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秦機得意。
秦機料到這一點,於是對俞明枝說道:“枝枝,他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之意,御史中丞酈望山。”
俞明枝道:“酈御史,家父正是襄州刺史俞言深。”
“俞言深”這三個字像一把大鎚,重重地敲打在酈望山的心上。
俞言深一家不是死絕了嗎?沒有死在官差的謀害中,但也全慘死在劫匪的大火之中,被燒成了焦炭?他還親自去看過屍首,並且得到仵作的確定。
他猛地回過神,看到俞明枝的面容。
她真的是俞言深的女兒!
再看她和秦機十指相握,關係非同一般。
難道那個富商郭昌失散多年的女兒其實是俞家小姐冒名頂替?
酈望山的手微微顫抖,不敢置信。
他和這位俞小姐遇見過多少次了?卻一次次的都沒能見到她的真面目。若是能看到,戳穿她的真實身份,哪裏還有秦機今日的得意風光。
他攥緊手,一絲懊惱之意在心中蔓延。
“真是想不到。”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這個淡然從容的女子,“沒想到俞言深居然和秦機勾結在一起,沒想到秦機會插一手。沒想到你居然還能活着來到京城報仇雪恨。”
俞明枝道:“你是不是還沒有想到今時今日會落到這般境地?”
“呵呵。”酈望山捋着鬍鬚笑個不停,“與秦機狼狽為奸的,能是什麼好人?秦機小人,老夫就算身死,也會有百官和百姓為我痛哭傷心。惋惜我被奸人所害,更加憎惡秦機。”
秦機道:“酈御史想的太天真了。”
“那便到時候看吧。”酈望山回過頭去,繼續盯着牆壁。
秦機向兩邊獄卒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刻上前抓住酈望山的肩膀,將整個人轉過來,再一腳踹在膝蓋上,讓他跪在秦機等人的面前。
“大膽,見到顧侍郎、京兆尹和秦舍人還不下跪?!”
酈望山冷冷的笑着,“秦機,你想知道的事。我都清楚,但是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哪怕你嚴刑折磨我,殘害我的家人,我也不會說出一個字。我不會讓你舒心好過的。”
秦機拍手,道:“酈御史好骨氣,不過你的罪證已經有人交給我了,所以你怕是做不到清白之名流千古,被萬萬人惋惜哀嘆了。”
酈望山不為所動,這點恐嚇的手段。他早就耳朵聽得膩了。
他在考慮到趙仲的心思之後,就動手毀滅證據了,幸好早前的那場大火,雖然損失不少。但如今卻讓他省事了。手頭上寥寥一些東西,隨手就丟進火盆里付之一炬,根本不需要操心太多。
只要那些證據都沒了,一切都是空口無憑的事情,根本沒辦法給他定罪。如果秦機非要按下罪名,那就是秦機被萬萬人咒罵了。
“盧御史。將你的罪證都交給我了。”秦機瞥眼外面,笑道:“正說著盧御史,沒想到人就來了。”
牢房外,人影一晃,盧御史出現在眾人眼前,他規規矩矩的向幾個人問好,然後目光陰冷中帶着一絲憤怒,看向跪在地上的酈望山,緊接着狠狠地將手裏一份卷宗砸在他的頭上。
“你這表裏不一的奸詐之徒!”他喝道:“這些都是我搜集來的證據,你以為你銷毀了手頭上的,我就找不到了嗎?!”
酈望山的目光從卷宗上的幾個字上滑過,渾身一怔,然後指着盧御史的鼻子罵道:“你居然投靠了秦機!你枉為御史!”
盧御史道:“秦舍人若是犯了過錯,我照樣會上奏給皇上,絕不包容姑息。酈望山,你陷害忠良,謀害人命,你才是枉為御史!”
酈望山臉色蒼白,隨即又笑起來,“查出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既然秦機和俞明枝在一起,說明他真正關心的該是那件事。
秦機客氣的問道:“盧御史,俞刺史的卷宗可有找到?”
“沒有。”盧御史搖頭嘆氣。
昨天派出去搜查的人也沒有消息,秦機的目光陰沉了三分,就怕已經被酈望山銷毀了,但是卷總神秘消失的事情不會變,一旦暴露出來就能揭發這件事存在着疑點。
酈望山又笑起來,“想找到俞言深的卷宗?別做夢了,我不會告訴你們的,就讓那份卷宗爛在那裏,讓俞言深永世背負着罪臣的罵名吧!”
他看向俞明枝,眼中帶着深深的惡意。
就算活下來又怎樣,就算躲過謀殺來到了京城又怎樣,就算將他害到這樣的境地又能怎樣?
只要他不張口,他們就永遠如不了願!
俞明枝在他的注視中卻是淡然一笑,“依照酈御史的話,想來那份卷宗應該是藏在水中的。”
酈望山驚訝的看着她,喉頭翻湧起血腥的氣息。
俞明枝繼續對秦機說道:“夫君可以派人好好的查一查酈家、御史台衙門裏的水池、魚缸等等,想來會有一些收穫。”
秦機笑着答應,“好。”然後他對跟隨在後面的手下人吩咐幾句,那人立刻就去辦。
酈望山低垂着頭,咬着牙不做聲。
那份卷宗漏洞百出。很多罪行是強加到俞言深的頭上的。在匆匆定罪后,他偷偷從刑部衙門拿出來,準備修改好之後再放回去,誰知那些人太過急功近利。很多東西不是說改就能改的成的,便一直耽誤到了今時今日。
那份卷宗只要被找到了,事情就算是真相大白了一半。
再加上被秦機揪出來的那幾個人,等他們被押送到京城,整個事情就會都曝光出來。
那時候。為何好好的要誣害一方刺史?深究下去,簡單的官場爭鬥根本靠不住腳,一定會查到沂王身上。
他和趙仲身陷囫圇,被逼到絕境,哪怕沂王對他們不聞不問,也不會將沂王供出來。
將功贖罪,在秦機面前毫無用處。
所以,不如把握住最後的機會,讓秦機好一番頭疼。
秦機握緊俞明枝的手,“看來有枝枝抓住了一個小細節。我們可以事半功倍了。酈望山酈大御史對我們來說,已經毫無用處了。枝枝,我帶你去附近的酒樓吃好吃的。”
“好。”俞明枝點點頭,她早就有想過酈望山或趙仲不可能老老實實的供出真相,必定要隱瞞下所有好噁心噁心秦機和她。所以,只有從言談之中、細枝末節里發掘真相,才能突破難關。
秦機走出牢房,對獄卒說道:“酈御史知道的太多了,不能再讓他開口說話了。”
獄卒明了的點頭,“請秦舍人放心。”說完。他掏出幾樣傢伙,走進牢房,對準地上的酈望山。
酈望山不明所以,叫道:“你們想怎樣?”
“酈御史曉得了那麼多的事情。怎麼能讓你有機會說出去呢?”獄卒笑呵呵的說道。
酈望山手腳並用,往後退去一些,喝道:“秦機,難道你不想知道那些秘密了嗎?!”
秦機的聲音悠悠的傳來,“反正酈御史也不打算說,留着舌頭還有什麼用呢?”
“什麼?!”酈望山瞪大眼睛。
還沒走的京兆尹笑道:“酈御史以為自己不開口。秦舍人用盡了手段也不能如願了,就能氣着秦舍人了是嗎?錯了,大錯特錯,你不開口,別以為秦舍人就沒有辦法了,而你對他來說唯一的用處,就是被定罪然後押上刑場,身首異處。”
“好個秦機。”酈望山咬牙切齒,接着眼前就是一黑,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秦機帶着俞明枝出了府衙大門,說說笑笑着準備去附近的一間酒樓,之前他們都說好了,要吃遍京城裏所有的美食,秦機不會忘記這個約定的。
“這家酒樓的師傅是從北邊草原來的,做的烤羊,撒上特製的調料,非常好吃呢。”秦機一邊說,一邊扶俞明枝上馬,“每天只供應三隻烤羊,向來都是供不應求,要提前很久來預訂才有的吃。”
“你提前了多久?”俞明枝笑着問道,靠在秦機的懷中。
秦機道:“在我們約定好要吃遍美食的時候。”
俞明枝笑了,秦機正要策馬而去,忽地大街上有人高聲喊起來。
“小心啊!快讓開!”
只見一輛馬車狂奔過來,車廂被甩的東倒西歪,眼看着隨時都有可能側翻在大街上,而馬夫對發狂的馬束手無策,幸好街上行人寥寥,都及時的避開了,唯有秦機他們就站在街中。
秦機眼睛一眯,對俞明枝輕聲說道:“我去去就回來,枝枝安心。”話音未落,他人已經從馬背上飛躍而起,瀟洒的一個翻身,落在發狂的馬上。
馬激動的蹦跳扭動,想把人甩下去。
他的身形稍微搖晃了幾下,就在人們以為他會栽下去,然後被馬蹄踩成重傷之時,他已經穩穩的坐在馬背上,死死的抓住韁繩,繩子勒得他手指發白也不鬆開一絲一毫。
馬覺得疼,更是暴躁的發瘋嘶鳴。
秦機一劍斬斷韁繩,車在向前駛出一段后,車身傾斜,看看抵在旁邊的牆面上,總算停下來了。
而秦機這邊,少了車子的拖累,三五下將瘋了的馬制服住,停在了俞明枝的跟前。
俞明枝故障,“夫君真厲害。”
秦機跳下馬來,輕柔地撫摸幾下鬃毛,讓后聽見身後響起道謝聲。
“多謝公子相救。”
是個少年的聲音,清脆如叮咚泉水。
俞明枝和秦機一同望過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身暗團花紋的月白色錦袍,腰間懸着一枚玉佩,看起來斯文有禮,且家世不俗。
秦機微微挑起眉梢,很快又平復下來,笑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他拱拱手,就跳上馬要和俞明枝離開。
少年也沒有強留,向他們欠身道謝,隨後就和家僕離開。
俞明枝的手按在秦機的手背上,輕輕地揉着,問道:“疼嗎?”
秦機搖頭,“有枝枝幫我揉,一點兒也不疼了。”
俞明枝側頭看着他,問道:“你認得那個少年。”
“是。”秦機點頭,望着前方的道路,“他是雍王。”
“雍王?”俞明枝疑惑,“當今皇上不是只有沂王和成王兩個兄弟嗎?並且不準之前的親王子嗣再繼承王位,哪裏還有的王爺?”
“他是先帝的孫子。”秦機道:“他父親年紀輕輕就沒了,留下一個遺腹子。先帝悲痛非常,追封他父親為雍王,而他一出生就繼承了爵位。後來,先帝老邁,自知將不久於人世,見這個小孫子留在危機重重的京城,怕將來找來無端的禍害,會有危險,便叫王太妃將他帶回最南邊的外祖家,此後再沒有回到京城,便漸漸的被人忘記了。”
“原來如此。”
秦機道:“他在去往外祖家之前,我還見過他呢,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模樣倒沒什麼變化,只是相比較於年幼時的活潑好動,變得沉靜斯文多了。”
俞明枝贊同的點點頭,“剛才那樣危急的情況,一般年長的人說不定早就嚇得站都站不穩了,而他一個少年人居然能面不改色。”
秦機的臉貼在俞明枝的頭髮上,蹭了蹭,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是呢。”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俞明枝聽出了深意,抬頭看他,“你在想什麼?”
“我們的未來。”秦機嘆息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