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納薇在車站上等車,這時,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是媽媽。
“納薇啊,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納薇低頭看了眼手錶,“才下午四點。”
“曼谷亂着呢,辦完事就早點回家。”停頓了下,特桑道又,“最近風濕病犯了,路過藥房的話,幫我帶一罐藥膏。”
納薇嗯了聲。
想到女兒早上提及過面試的事,特桑問,“工作找得還順利嗎?”
納薇道,“他們聘用我了,而且經理答應預支我四十萬。”
“我的天!”特桑驚叫了一聲,老半天才回過神,不由喜道,“這是真的嗎?會不會有陰謀?這家店靠得住嗎?”
特桑一口氣問了一大串,納薇淡定地一一回答,“是真的。是一家六星級的大賓館,而且會簽合同,不會騙人的。”
電話那頭鬆了口氣,“只要你不是去那些夜場,我就放心了。”
這句話讓納薇聽着很不是滋味,一下子沒控制住情緒,突然爆發了,“媽媽,我不去夜場,你的生活費和弟弟的醫療費怎麼來?天上掉下下來嗎?還是指望你的賭鬼老公?要不是這繁重的負擔,全都落在我一個人身上,我用得着為了錢出賣自己?”
歡喜的心情瞬間沒了影子,特桑沉默了好半天,才嚅嚅地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生氣呀。”
“我沒生氣,只是實話實說,希望你能認清這個事實。你女兒不是千金小姐,”納薇越說越委屈,到後來忍不住吼了出來,“我只是一個女支女,靠出賣身體賺錢的女支女!”
索性把話說開了也好,省的媽媽再做着什麼不切實際的夢想,覺得她很有本事,不被男人玩弄也能賺到大筆的錢。每天都藏着掖着瞞着,她真的很累,愧疚加上恐懼,遲早要讓她崩潰。
特桑心疼女兒,氣很自己沒用,哽咽着道,“對不起,是我們拖累你了,媽媽對不起你。”
納薇不說話了,眉頭卻擰在了一起,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和媽媽說話,但特桑說話的口吻低聲下氣到令人厭惡的地步。
“沒事我掛了。”
不由分說,按斷了電話。
等了一會兒,車來了,她上車找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下。
如果明天能順利拿到四十萬,就能儘快安排弟弟動手術了,不管結果如何,至少是個了斷。
她撥了個電話給瓦娜,問,“媽媽桑那邊說了讓我什麼時候回去沒有?”
“還沒。這幾天場子裏來了幾個新人,看媽媽桑的意思好像還要再等一段日子。”像是怕她着急,瓦娜安慰,“放心,只要等大人來了,給媽媽桑施加下壓力,她扛不住了,肯定會來找你。到時候,你一定要好好和她談個條件。”
納薇抓住了一個重點,“你剛才說大人這幾天都沒去場子?”
瓦娜道,“是啊。不過Ken和Win倒是有來,也提起過他,說什麼葯嗑多了,有點神經錯亂。”
神經錯亂?這男人就算不嗑藥,也錯亂着。
納薇不以為然地哦了聲。
腦中靈光一現,不知怎麼的,她突然就想到了安德亞斯。
在她心目中,他一直是潔身自好的禁慾系紳士,明明高高在上,卻又不驕傲。可是,之前在賓館房間裏發生的那一幕,卻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安德亞斯將她按在床上,低頭似乎想親她,當時看着他越來越靠近的臉,她也真的是這麼以為。誰知,在關鍵時刻,他的頭痛病又犯了。他將臉埋在她的頸子窩,手肘撐住床,全身都在痙攣。
當時,納薇嚇得大氣不敢喘,生怕他會隨時暴斃。
然而,前後也就幾分鐘的事,他又恢復了過來,疾聲厲色地讓她離開。
安德亞斯一向溫柔可親,連大聲說話都沒有過,納薇從沒見過這樣的他,哪裏還敢逗留,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
現在驚慌過去,回想起來,隱隱覺得不安。
她印象中,好像亞力克也有過類似的頭痛癥狀,疼起來喜怒無常,就像一個瘋子。
難道這是家族遺傳?兩人是雙胞胎的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納薇心不在焉地敷衍了瓦娜幾句,便將電話掛了。
打電話過去沒人接,發短訊也不回,納薇實在不放心,就打到賓館總台,讓他們派個人上去看看。
十分鐘后,她又撥了個電話過去,賓館的人說安德亞斯吃了葯在睡覺,讓她不用擔心。
納薇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繞去藥房給媽媽買葯,排隊付錢的時候,聽見隊伍里有人在八卦。
路人甲說,“你聽說了嗎?街坊領居XXX死了。”
路人乙問,“怎麼死的?”
“腦癌。”
“腦癌?不會吧!”
“怎麼不會?XXX不是一直嚷着頭痛嗎?讓他去醫院查查,他就是不肯,自己忍着。最後昏迷了才送進醫院,結果一查,是腦癌晚期!”
納薇聽了背脊一涼,問,“他頭痛起來是什麼樣的癥狀?”
沒想到她會插嘴,幾個人同時回頭看她。
納薇尷尬地笑笑,道,“我有一個朋友也是頭痛,可是又不肯去醫院看。他疼起來,全身抽筋,還出冷汗……”
她話還沒說完,路人甲便道,“對,對,就是這個樣子。疼的時間不長,也就兩三分鐘的樣子,間歇性發作,很頻繁。”
是不是頻繁發作,納薇不知道,但確實是間歇性的,時間也不長。安德亞斯該不會是腦子裏長了什麼東西?
見她臉色不太好,路人甲道,“還是勸你朋友去看看醫生吧。別像我鄰居,到死快了才知道自己得的什麼毛病。”
納薇點了點頭,拿出手機,忍不住又給安德亞斯發了一條短訊。
***
回到家,將葯遞給母親,納薇去房間裏睡一會兒。剛躺下就聽見有人敲門,納薇不想說話,乾脆閉上眼睛裝睡。
特桑摸了摸女兒的臉,拉好被子蓋好,放下窗帘,將洗乾淨的衣服疊放整齊,放入櫥櫃。
納薇睜了下眼睛,看見母親不再挺直的背影,不禁鼻子一酸。怕眼淚會不爭氣地滾出來,她翻了個身,眼不見為凈。
想了一會兒亂七八糟的事,她渾渾噩噩地睡著了,做個怪夢,睡得不安穩,一下子驚醒。一看時間,已經晚上六點了,肚子咕咕直叫。
去廚房找東西吃,卻看見母親一個人坐在外面陽台上在吃飯,地上放着一個鍋子。納薇走了出去,搓搓手,道,“有什麼好吃的,我餓了。”
特桑掩飾地道,“沒什麼吃的,都是一些剩菜,我一會兒給你弄新鮮的。”
納薇低頭一看,鍋子裏亂糟糟的,什麼都有,便叫了起來,“媽,你該不會是把Nee扔掉的過期菜都撿回來煮了?”
特桑見瞞不過去,便點頭,“把爛的地方切掉了,煮一煮,還挺香。”
納薇搶過地上的鍋子,道,“媽,Nee扔掉的時候,都發霉了,肉也不新鮮了,你怎麼吃得下去?就不怕生病嗎?”
特桑道,“我們鄉下人沒那麼講究,吃不壞。我看菜挺多,扔了實在可惜,能省則省。”
納薇氣急敗壞地叫,“錢不是省出來的,是賺出來的!媽,求你了,想想我好嗎?我已經壓力夠大了,如果你也病倒了,我該怎麼辦?”
特桑委屈,“我就是想幫你啊。”
“想幫我的話,就去找工作賺錢,不是在做一些讓我更擔心的事!”
納薇一吼完就後悔了,再怎麼說,也是媽媽,不應該對她大呼小叫的。她頹廢地揮了揮手,就像泄了氣的足球,道,“算了,算了。”
將一鍋子菜扔進馬桶,抽了。
納薇道,“我們出去吃吧。”
特桑不捨得花錢,卻又一句話也不敢說。
納薇打起精神,拉着母親,道,“走吧,就當是為我找到工作,慶祝一下。”
外面華燈初上,納薇想上館子,可是都不合桑特的口味。納薇知道,其實不是不合口味,而是不捨得錢。兩人逛了一圈,最後在路邊小攤坐了下來,老闆娘立即熱情地送上菜單,特桑看着樣樣都覺得貴。
“閨女,我們還是回家吃吧。這些錢,超市裏能買許多。”
“媽,都說是慶祝了,你就不能順順我的心?”
特桑低下頭,點了一碗最便宜的米粉。
納薇在心裏哀嘆一聲,對老闆說,“我要一份咖喱牛肉,一份椒鹽貝殼,一份肉末粉絲……”
話還沒說完,就被特桑打斷,“夠了,我們就兩個人,太多吃不完。”
納薇對服務員道,“再來一碗飯,一瓶啤酒。”
等服務員走後,她看着母親道,“不多,一整天我就只吃了一頓,現在餓得半死。”
特桑眼眶紅了,“你吃苦了。”
“媽,你別再說這樣的話,我們都是一家人。”納薇停頓了下,試探性地道,“你有沒有想過出去找份工作?”
特桑的年齡也不大,才四十多歲,還有一些勞動力,所以聽納薇這麼說起,便點頭,“我這幾天也在想這個問題。可是,我一沒文化,二沒體力,在這個城市裏能做點什麼?”
納薇嘆息。泰國的社會畸形,窮人家的女孩十八歲出來,靠身體吃飯,到三十多歲的時候,青春不再,要麼回老家找個男人嫁了,像特桑,要麼做媽媽桑,像Nee。
“我也不知道。幫你打聽打聽吧。”
“關於手術的事情……”特桑欲言又止。
納薇沒察覺到她的異樣,將啤酒倒入媽媽的杯中,道,“等我明天拿到四十萬,就可以聯繫醫院了。也許他們找到合適的手術醫生,還需要一段時間呢。開腦可不是小手術。”
“醫生有把握嗎?有多少存活率?”
納薇道,“百分之十。”
“也就是說十個人當中,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納薇點頭,“如果找到能找到權威醫生,應該把握會大一些。”
“如果手術失敗,這四十萬就沒了,阿澤也……”說到這裏,特桑說不下去了。
“媽媽,你太消極了。應該想,如果手術成功,阿澤就能恢復健康,和正常人一樣走路說話了。”
特桑沉默了一會兒,問,“一定要開嗎?”
納薇點頭,“為什麼不?”
“不,不能不開嗎?”特桑鼓起勇氣一口氣說了出來,“開刀要四十萬,再加上術后的醫療費,要是有這一百萬,我寧願讓他一直在醫院裏住着。”
納薇一怔,“你不想讓他開刀?”
特桑點頭,“不開不行嗎?我怕阿澤會撐不下去,十分之一的機會實在太低了,納薇,就算是媽求你,讓你弟弟就這麼活着吧。就算他不醒來,至少也有一口氣在,我願意,願意一直服侍他。”
納薇沒話說了,這一刻心裏無比地憎恨母親的懦弱,因為她害怕面對死亡,所以寧願選擇走一條讓大家都痛苦的路。
她一口喝光啤酒,沒再看母親,只是低着頭吃着菜,冷冷地道,“再說吧。”
納薇默不作聲地吃飯,然後結賬,回家。
特桑不安地跟在後頭,一前一後地回到家,突然發現家中大門開着。
納薇覺得奇怪,“媽,你忘了鎖門?”
特桑搖頭,走上去看了眼,頓時叫起來,“門鎖壞了。是不是進賊了?”
聞言,納薇心一驚,急忙推開門走了進去。
“媽,報……”
然而,納薇在看見眼前這個人后,立即把嘴邊的話吞了下去,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心臟在胸腔中砰砰直跳,彷彿要跳出了喉嚨。
眼前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一手夾着香煙,另一手展開了擱在靠背上,氣場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