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去看看吧
我惶恐的看着他,並沒有因為他這番話而感到一丁點喜悅,反倒是覺得他會這麼說,肯定是有什麼更大的陰謀在等着我。
見我半天都沒有說話,清寂也不惱。
他身子動了動,像是朝着我的方向遊動了一下,神色晦暗的看着我:“除此之外,我還能夠告訴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稍作停頓,清寂又繼續道,“這個建議對你來說可是一點都不吃虧,你仔細考慮一下。”
說是讓我考慮,但是他並沒有給我那個時間。
話音落下后沒一會兒,他就輕笑一聲,眼底滑過一抹狡黠:“阮阮這麼聰明,應該還記得忤逆我會有什麼下場。況且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心情好了,就會把你放出去。你的那些朋友現在應該是已經回到陽間了,而你卻還是沒有醒過來。阮阮,可不能讓他們擔心太久啊。”
“……”
七百年前的記憶又浮現上來,當年被他折磨的日子彷彿還歷歷在目。我不由自主的捂着胸口,都說人會變,但是為什麼都這麼久了,這傢伙還是這麼變態?
百般無奈之下,我也只好選擇了妥協:“……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看,但是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清寂來到我的身邊,伸出一隻手執起我的一縷頭髮,一邊低頭嗅了嗅,一邊應道:“只要是阮阮的要求,我都不會不答應。”
……說的真是好聽啊,那我讓你放過我,怎麼就沒有見你聽過呢?
當然這話我並不敢說出來,任由他玩弄着我的頭髮,強壓下心裏的不情願,沉聲問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進到幽暗城之後,我突然想到了他有可能活下來的方法。
像清寂這種能夠在陰陽之間徘徊數千年,而不被抓去轉世的厲鬼,要麼是因為魂魄不全不足以進入六道輪迴,要麼就是他想了法子讓自己留在這世間。
而當時在陰陽夾縫之中看見的那個墳堆,便能夠讓他躲開鬼差的追捕。
那是清寂的墳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才把自己的墳墓建在了陰陽夾縫之中,但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七年前江楚城之所以沒能殺死清寂,十有*就是因為在那之前清寂就將自己的一縷魂魄分了出去,等到江楚城渡魂給我,不能夠再傷害他之後,他才從那裏面出來。
……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清寂恢復得會不會有點太快了?
我的問題讓清寂手裏的動作一滯,他抬頭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我以為他又是打算耍賴了,於是趕在他開口之前飛快的補充了一句:“你總得讓我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麼狀態吧?不然我怎麼能安心的跟着你走?”
聽我說完,清寂極輕的笑了一聲,道:“既然答應了要回答你的問題,我自然不會食言。只是這個答案,等你回想起千年之前的事,自然就會明白了。”
說了就跟沒說一樣。
但這鬼好像戲弄我上癮了,看見我喪氣的表情之後他忽然又用大發慈悲的口吻說道:“但是在那之前,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別的問題。”
我抬眼看他。
他說:“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幫着你將他和鬼母攔在殿堂之中?”
說實話我本來是想的,但是在聽見他這麼說了之後,我就有點不想了。
可他顯然不打算在意一下我的感受,而是兀自說道:“……他想殺你,但是我這麼喜歡你,又怎麼捨得你死在別人手裏呢?你說對嗎,阮阮?”
“……”
那滑膩的聲音讓我沒由來的抖了抖,而同時又覺得自己好像真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原以為他的理由應該會更加高深一些,卻沒想到只是因為簡單的一句“不想我死在別人手裏”。我扯了扯嘴角,面無表情的看着這個近在咫尺的艷鬼。
是啊,我怎麼就忘了呢?在去往荒涼之地的路上,他就已經告訴過我了,他之所以還徘徊在這世上,不過是因為想要殺死我,且讓他永遠成為我揮之不去的陰影。
他的確做到了。
並且,十分成功。
胸口起伏了一下之後,我方才艱難的開口:“但是那個時候江楚城就已經識破了你的計謀,你以為是自己給我爭取了時間,那你又知不知道,其實這一切都不過是他在將計就計?”
清寂揚起的唇角在這時候收斂了些,他神情開始變得有些猙獰,連說話的口氣冷漠起來:“那又如何?這本就是一場從千年前開始,我就在和他對弈的棋局,他識破了我的計謀那又如何?我不也一樣將過他的軍?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鬼邪之氣入體,就算是他有天大本事,也沒有辦法控制住這東西!”
說到最後清寂忍不住大笑,像是一個已經勝利的王者。
我神色一凜,聽着他的笑聲,一時之間無數個疑問湧上心頭,心跳聲不自覺的變大,不一會兒,滿耳便都是那如同悶雷一般的聲音。
“……鬼邪之氣原本就是孕育他的東西,之前他都沒有被吞噬,為什麼現在又會變成這個樣子?”過了好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追問道,“還是你給鬼母出了主意,讓她在其中做了手腳!”
清寂停止了笑聲,目光幽幽的看過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搖頭嘆息,“阮阮,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就是老是對過去的事揪着不放,而忘記了要怎麼往前走。就算鬼母真的做了手腳,你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麼,不是嗎?還不如……早一些知道千年前發生的事,或許你會找到辦法,讓你最愛的六哥變回原來的樣子。”
他這麼說。並且沒有給我任何反應的時間,緊接着又輕輕一揮手。
周圍的景象隨着他的動作開始變得扭曲,眼前有白光乍現,那些光像是細針一樣不住的往我眼裏扎,這讓我不得不抬手擋在眼前。
“去看看吧,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清寂的聲音突然變得飄渺起來,再睜開眼的時候,我便已經離開那片水池,在這一瞬之間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藍天白雲,楊柳依依,風吹着樹葉颯颯作響,清脆的鳥叫不絕於耳。我坐在溪水之中,有些茫然的轉頭看了一圈,覺得面前的景緻有些眼熟,不多時便想起來這就是那時候貓靈帶我來的地方。
我被清寂帶到了千年之前。
可是帶我來的那個人,卻是不見了蹤影。
還說帶我來看,他這個導遊當的可是一點都不稱職。
我一邊在心裏吐槽,一邊慢吞吞的從水裏站起來。
走了兩步之後我又忽然發現自己的身子是半透明的。
而後摸着腦門兒一想,明白這或許是因為我不屬於這裏,而又是被清寂從夢境之中帶來的原因。
這麼想着,我試着往前走了兩步,卻沒想到幾步的距離,我竟然就從水中來到了河岸上。
我一陣驚奇,雖說這當是在夢境之中,但是這種移步換景的本事會不會有點太厲害了?
“誒,聽說了嗎?清相家的那個公子,又把他府上的丫鬟給打死了!”
一聲哀嘆傳入耳中。
我聞聲轉頭,只見兩個穿着長布衫的男人從我身旁匆匆走過。
兩人的頭挨得很近,看起來就像是在說著不得了的事。
清相家的大公子?
這個少見的姓氏引起了我的注意,想了想,便三兩步跟在他二人身後,聽另外一人接口道:“什麼?又死一個?這可是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個了啊!他怎生如此膽大妄為,順天府的人怎麼也不出來管管?”
他說的應該是那個什麼大公子。
先前開口說話的那人說道:“管?敢管嗎?現在清相正是得寵的時候,誰敢說他半點不是?而且清家勢力龐大,背地裏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可皇上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死的也只是一個丫鬟,就算是換做尋常百姓,怕是也會不了了之。”
“哎,你說的也是,佞臣當道,遭殃的只有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只是可憐了他府上的那些丫鬟……不過說起來,相府上的那個大公子,究竟是為什麼非得要……”說話的人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這麼對她們?”
被問到的人聳聳肩:“這個就不曉得咯,這些王侯權貴,總是有一些奇怪的癖好……走吧走吧,不要再說了,趕路要緊,近日城中不怎麼太平,咱們還得在天黑之前趕回來。”
說著那二人便飛快的離開了。
我有些困惑的站在小路中間,看着面前飛揚的塵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麼走。
照這個情況清寂來看應該是打算讓我自己去一探究竟,然而千年前的記憶我是一點都沒有,不知道故事從什麼地方開始,也不知道要去怎麼開始。
頭頂艷陽高照,但地上卻沒有我的影子。
在原地躊躇了一陣之後,我決定去那個什麼清相的府上看看。
清相。
清寂。
他不會無緣無故讓我在這裏出現,又給我看這種東西,這中間說不定是有什麼關聯。
說是要去相府,可我一沒有記憶,二對這地方也是不熟悉,完全可以說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光是進城都花了大半個小時。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之後我在路上遇見的每一個人,幾乎都在小聲討論着剛才那兩個人討論的事:相府的大公子又殺了一個丫鬟。
有趣的是,除了這件事之外,我還聽來了另外一個小道消息。那就是這相府之中死去的三個丫鬟,好似對那相府的公子都生有好感。
以前我也不是沒見過那種因為別人對自己心生愛慕,就想着要殺死對方的變態。
但這麼明目張胆的,確實還是頭一次看見。
我隨着人流慢慢走入城中,輾轉幾番,終於是找到了相府,並且在同時看見了那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清寂。
他的長相比後來我見到他的時候要稚嫩一些,看上去也不過十六七的樣子。
當時他正板著臉從轎子上下來,一身藏藍色的長衫,袖口紋了金色的紋路,烏青的長發束在頭頂,一副十足的貴公子形象。
先前等到相府門口的僕人立刻兩步迎上去,小心翼翼湊到他的耳邊說了句什麼。
而後清寂臉色一變,抬手就給了小廝一巴掌,喝道:“沒用的狗奴才!你是怎麼辦事的?不是讓你做乾淨一點嗎?”
小廝誠惶誠恐的趴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小的將那賤婢扔出去的時候確實沒有人發現……”
“沒人發現?”他話還沒有說完,清寂就一腳踹了上去。那小廝身子骨看着本來就很瘦弱,這麼一下更是滾出去好遠。但清寂並沒有因此罷休,他下巴一抬,幾個身材魁梧的人便將那小廝重新拎了回來。
“現在滿城都知道這件事了,你竟然和我說沒人發現?”
清寂一邊說,一邊伸手在那小廝臉上拍了兩下,眉宇間儘是壓抑的怒火:“阿滿,你跟着我的時間也不短了,什麼時候開始,你也學會睜着眼睛說瞎話了呢?嗯?”
阿滿的身子都在抖。
而清寂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人心悸:“既然這樣的話,我看你這雙眼睛留着也是沒有什麼用了,那不如就讓我挖掉它,你看怎麼樣?”
我渾身一顫,這駭人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竟然是如此的輕描淡寫。而阿滿更是嚇得尿了褲子,連說話都變得不利索:“公、公子……公子饒命啊公子!小的知錯了,知錯了!求求你、公子求求你就放過我這一回吧……”
“啪……”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人一巴掌呼了過去,力度之大,阿滿的臉上立刻出現了五條指痕,並且隱隱有了破皮的跡象。
相府前人來人往,但是所有人都像是沒有看見一樣,全部都埋頭趕路,誰也不敢多發一言。
清寂在這時候揮了揮手,冷漠道:“把他的眼睛挖了丟到柴房裏去。”
說完便快步走進了相府,再也沒有理會阿滿的哀嚎。
“……”
我深吸了一口氣,等到清寂完全消失在視野中之後,才緩緩將那口氣吐了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和清寂在一起。
並不是我非得要跟着他,而是不得不跟着他。
因為就在他當日進府之後不久,我便感覺有一股力量將我狠狠的攥到了他的身邊,並且從那之後,但凡他走到哪裏,我就得像一個背後靈一樣跟着他。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這千年之前是我和清寂遇見的時間,但同時我也是在這個時候遇見了,因為下三界動蕩而被老鬼王送來陽間的江楚城。
比起跟着清寂,我更想要去找到他。
然而這千年之前的景象不過是清寂在夢境之中造出來的,所以我沒有辦法使用術法,縱然是百般不願,也還是得跟老老實實的跟在他身後。
我委實不明白清寂這麼做的意義到底在哪裏,明明說是要讓我看到所有的事,然而這幾天我看見了的除了他還是他,再不然就是那些因為惹怒他,而被抽筋扒皮的下人。
難道他這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不要和他作對,否則下場就跟那些人一樣?
真是那樣的話,我肯呢個就要重新對他的心理變態程度做出一個評判了。
雖然說現在已經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我看來,千年前的清寂應當是要比現在的清寂好上一些。但是沒想到,事實卻是恰恰相反。
現在清寂雖為惡鬼,可到底還是能夠開開玩笑……好吧,我的意思是,不管怎麼說他好歹還是能聽進去一點別人的話。可讓我感到十分詫異的是,他活着的時候反而更是殘暴嗜殺,喜怒無常,但凡有一點不合他的心意,可能就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簡單的用一句話來說就是:一言不合,操刀就磕。
操刀的自然不是清寂,但他卻比那個操刀的人更加讓人畏懼。
相府上下,只要一提到他,無一不是聞風喪膽。
這日天氣不錯,清寂突然來了興緻想要去城外園子走走。同行的還有城中另一個王公權貴的兒子,姓魏,單名一個恆。
跟在清寂身邊的這兩天,這人我早已不陌生,說得簡單明了一點,就是他父親想要巴結清寂的爹,連帶着他也是對清寂馬首是瞻。
兩人在園中悠哉悠哉的走,清寂說一句,魏恆答十句。我暗覺好笑,這魏恆簡直就是生怕會冷了清寂的場,好容易消停了一會兒,魏恆又突然對清寂說最近城中似乎來了一個算命先生。
“哦?算命先生?”清寂像是來了興趣,鳳眸掃過去,墨色的瞳孔看不出喜怒。
魏恆點頭:“是,聽那些找她算過卦的人說,還是有些準的。”頓了頓,魏恆又補充一句,“據說還是一個女先生。”
清寂聞言哼笑一聲:“不過是些江湖騙術,有什麼準不準的?”
“是是是。”聽清寂這麼說,魏恆立馬改了口,連聲應道,“其實我也覺得不可信……”
然而他這馬屁還沒有拍響,清寂突然又改了主意:“你方才說是個女的?”
魏恆大概是以為清寂對那算命先生本人來了興趣,左右看看,有些賊頭賊腦的湊到了清寂身邊,還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長得還挺水靈的,衝著這個,城中好幾個有點身份的公子哥都去看過了……”
“啪嗒……”
清寂收起了手中的扇子,語氣平平:“你也去看過了?”
“沒有沒有,哎呦,我要是去看了,哪裏還用聽說……”魏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面上甚至還有些畏懼,“況、況且我要是真去,也不會不跟小相爺一起啊。”
清寂看了他一眼,不曾想下一句話卻是:“既然沒有看過,那就去看看吧。”
魏恆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忙道:“好、好,那去吧。”
魏恆口中的算命先生就在進城后不遠的地方。
他們到的時候那邊還圍了不少人,但不知是誰低聲說了句“清相家那個公子來了”,人群立刻作鳥獸散,只剩下了一個尚還在算命的人。
那擺出來的攤子也不大,一張用白布鋪着的八仙桌,旁邊的杆子上掛着一條白幡,上面寫了十六字:鐵口直斷,消災解難,富貴在我,生死在天。最底下還畫了一些類似符文的圖案,看着像是那麼回事,但可惜的是那些圖案都不怎麼完整,所以並不能看出什麼來。
我一臉驚詫。
卻並不是因為那白幡上的字和符文,而是那算命先生本人。
雖然容貌和我多多少少有些不同,衣着打扮也有些不講究,頭上戴着的那頂帽子破破爛爛,不知道打了多少補丁。不過縱是這樣,我還是很快認出那人就是我。
或者說是千年之前的我。
我突然間有些哭笑不得,本以為就七百年前是個陰陽師,卻沒想到這一千年多前,我也還是做着老本行。
“鐵口直斷,消災解難,富貴在我,生死在天。”
魏恆一字一頓的將那字念了出來,而後轉頭對清寂說道:“小相爺,這算命先生倒是有點意思,咱們要不要過去瞧瞧?”
清寂沒有做聲,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
幾米開外,那原本正埋頭玩着龜甲的算命先生忽然在這時候抬起了頭,那張和我至少有八分相像的臉上先是掠過一抹詫異的神色,而後她揚起了唇,對清寂晃了晃手中的龜甲,說道:“這位公子,要來算算命嗎?”
魏恆說的沒錯,她的確是剛到這裏來不久,恐怕連清寂是誰都不知道。原本那八仙桌前還坐着的一個人,聽她這麼說便回過頭朝這邊望了一眼,在看見來人是清寂之後,臉色霎時一白,起身朝清寂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而後便慌慌張張的走了。
清寂嗤了一聲。
我一聽他這麼個動靜,以為他又是要對那人做什麼了。這幾天待在他身邊,別的我沒有發現,倒是對他發怒之前的徵兆有了點底……就好比現在這樣。
然而這一次清寂卻破天荒的沒有理會那人,繃著下巴就走了過去。
剛近到跟前,那算命先生便一掐手指,搖頭晃腦的說道:“這位公子,小女子觀你面色不善,而眉心發黑,周身似有怨氣纏繞,讓你夜不能寐,此為凶兆。公子近日可是遇見什麼不尋常的事了?”
她沒有隱瞞自己的女子身份。
這似乎讓清寂覺着有幾分驚詫。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而後慢吞吞的八仙桌前坐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問道:“你膽子不小,這麼和說話……知道我是誰嗎?”
聞言她莞爾一笑,不緊不慢的說道:“來者是客,我不過一算命先生,為人消災解難,至於這個‘人’是什麼身份,是天子還是王侯將相,是乞丐還是流浪漢,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乞丐?流浪漢?”清寂壓着我嗓子重複了一遍他後面的話,話語之中儘是危險的氣息,“你是說我是後者?”
算命先生一臉驚奇:“我可沒有這麼說。”
清寂哼了一聲,輕蔑道:“乞丐……我看你比較像才是。”
她伸手揉了兩下鼻子,悶聲道:“這麼說也沒有錯,你們這些公子哥向來是瞧不起我們這些人的。”
“大膽!你竟然敢這麼和小相爺說話!不要命了嗎!”
清寂還沒有出聲,魏恆便搶先開口呵道。
算命先生啊了一聲,看看魏恆,又看看清寂,語帶驚訝:“原來你就是那個小相爺呀,怪不得周身怨氣,想來應該是……”她說著就把聲音壓了下去,俯身湊到清寂面前說道,“應該是殺了太多人的原因吧?”
我:這話顯然就是踩到清寂的雷區了,雖然我只是在像看電影一樣看着這過去的事,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他猛地伸手扣住她的下巴,陰鬱道:“你知道得還挺多的,就不怕……”
“就不怕你殺了我?”
她嘿嘿一笑,任由清寂扣着自己的下巴,看起來是真的一點也不害怕。反倒是彎了彎眼角,有些艱難的偏過頭,接著說道:“喏,你看見這白布上面寫了什麼嗎?‘鐵口直斷,消災解難。’我只和妖魔鬼物打交道,你是什麼人,做了什麼,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她說話的時候十分冷靜,與其說是不擔心清寂會對自己做什麼,不如說她其實是十分的有把握。
清寂的眼睛眯起來,和她對視一番之後緩緩鬆開了鉗制住她的手,而後漠然道:“那你倒是說說,我究竟是遇見什麼了?”
她又是一笑,揉揉自己的臉,對清寂攤開手,直言道:“問可以,先付錢。”
清寂十分配合的摸了個銀元寶出來給她。
算命先生霎時兩眼發直,接過來之後,又聽清寂面色不善的說道:“你得給小爺好好瞧瞧,說的准,小爺還有賞,要是說的不準……我就把你丟到山上去喂狼。”
她吸吸鼻子,欣然應允:“可以。”言罷她又道,“你把手伸出來。”
清寂抬眼看她。
魏恆見狀又要呵斥,但清寂卻一揮手,而後微微眯着眼睛將手遞了過去。
算命看相這種事,我以前也不是沒有做過。只是那時候我多少都是用卦文占卜,看人手相這種在我眼中向來只有江湖騙子才會做。
很多時候天橋上蹲着的那些所謂的算命人,在想辦法讓你停下來之後便會讓你將手伸過去,裝模作樣的看一番,便告訴你此番會有大劫“小相爺,你此番會有大劫啊。”
我被噎了一下。
委實沒有想到千年之前自己也干過這樣的事。
再看一眼她掛着的那個白幡,那畫著的符文在此刻看來更加像是隨手亂畫了一番。
“說下去。”清寂抬了抬下巴。
算命先生嘆了口氣,說道:“你身上殺戮太重,周身怨氣,生死線又太弱,如果不能化解的話,過不了多久必將死於非命……不過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她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摸了一個黃色的香囊出來,我湊過去看了看,猜想裏面應該是放了符紙之類能夠鎮住鬼物的東西。
清寂將那香囊接過來,拿在手裏掂了掂:“這就可以了?”
“當然不。”她擺擺手,又將清寂微微合攏的手指掰開,指尖指着上面的紋路,一臉正色的說道:“你看見這條線了嗎?這就是我方才說的生死線,你看我的,再看看自己的,可有什麼不一樣?”
說著她便真的攤開手,手掌和清寂的並排放着。
但是清寂卻沒有按照她想的那樣,說出兩隻手的不同,反而收回手,敲了敲桌子,沉着嗓子說道:“你若是再耍這些小把戲,不用等到我知曉你話中真假的那一天,一會兒我就能把你丟到山林中去喂野狼,你信是不信,嗯?”
算命先生訕訕的把手收了回來,小聲嘟囔了一句:“我這不是再製造氣氛嗎?”
“霍刀。”
被叫到名字的大漢立刻從後面站出來:“公子。”
“把這個妖言惑眾的女騙子給我丟到城外面的山頭上去。”
“是。”
說著霍刀便和另一人快步走到了算命先生的身後,一人一邊,輕而易舉的就將她從座位上架了起來。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算命先生揚聲道,“我什麼都還沒有說呢,你怎麼就說我是騙子?”
清寂勾起唇角,冷聲道:“我說你是騙子,你就是騙子。”
“哎呦,你可真是不講理……等等等等,我把銀元寶還給你行了吧?你、你別把我丟到城外去,我好不容不易才進來的。”
她聲音聽起來委屈極了,但清寂卻並沒有打算讓霍刀停下腳步。
“小相爺!小相爺!我是認真的!這幾天你千萬不要走夜路,否則路遇惡鬼,若是沒有仙人庇佑,你就是要死了啊!”
清寂后牙咬得咯咯作響。
估計他活了這麼多年都從來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這麼咒他。
這麼一想,我突然覺得千年之前的自己也還是挺厲害的。
清寂並沒有把那算命先生的話放在心上,回去之後仍然覺得十分不痛快,硬是到柴房裏用鞭子抽打了阿滿一番才覺得好過一些。
我心覺可恨,但卻是無能為力。
都說因果循環,千年前的清寂濫殺無辜,終於在之後的某天夜裏遭到了報應。
當時他正和城中某位王姓公子從青樓喝了花酒回來,而那天正是舊曆鬼月的開頭,出來的時候又恰逢子時。
月光稀薄,涼風嗖嗖,天時地利一一具備,鬼物最是愛在這樣的夜裏穿行。
他喝的有點醉,連走路都有一些不穩。今晚出來他並沒有帶家丁,興許是想着快些回去,他便選了一條近路。
我跟在他身後,很快發覺他身下的影子好似有些不對……子時的月亮應當懸在頭頂上方,人的影子在這時候也應該是最短小的,但清寂的影子卻是在身後拖了好長一截,並且在他轉過街角的時候,我清楚的看見他的影子之上多出了一隻手來。
哦哦。
我沒由來的有點興奮,幸災樂禍的想着千年前的自己還真是誤打誤撞的說對了,這傢伙真遇見鬼了。
從模樣上來看似乎還是影兒鬼。
人的影子實則也是一縷魂魄,影兒鬼通過附身在人的影子上,慢慢的吸食那人的精氣,直到最後他安然死去。
我自然知道清寂不會在這個時候死,因為他是被江楚城殺的。
雖說早已經知道了大結局,但是能在過程中看見清寂被虐,我也還是很爽的。
很快,小巷裏起了霧,在走了很久終於發現自己始終在原地打轉之後,清寂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酒也醒了,左右看了一圈之後低聲喃喃道:“莫非還真讓那臭算命的給說中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加快了腳步往前走,眼看着就要出去了,但是一轉彎,他就又回到了原地了。
“小相爺……”
起風了。
陰風中夾帶着女子幽怨的嘆氣聲。
清寂終於在這時候停下了腳步:“誰?”
沒有人回答他。
他目光發怵的緊盯着身後,警惕的伸手入懷,將幾日前算命先生給他的那個香囊拿了出來。香囊中微微有金色的光發出,地上的影子也在這時候晃動了一下。
清寂看不見那光,也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腳下詭異的影子。
倒是我低着頭,微微有些意外的想着:還以為自己一千年前是個江湖騙子,可沒想到,只是披着騙子的外皮罷了。
“小相爺……”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誰!給我滾出來!”
清寂已經有些害怕了,尾音都有些顫抖。
可在他這麼問了之後,那聲音又沒了動靜。
我聽見清寂咽了口唾沫,他小聲說了句裝神弄鬼之後便突然大步跑了起來。
月亮慢慢被厚重的雲彩擋住了那本就不明亮的光,天地間陡然變得灰暗,但清寂就像是沒有注意到一樣,只顧着悶頭往前跑,一邊跑,他還一邊喊着霍刀的名字。
可惜的是,那影兒鬼已經將他和外面隔絕,在這一條狹長的,幽深的,且看不見頭的巷子裏,除了這影兒鬼,根本就沒有人會聽見他的聲音。
“呵呵……小相爺,你在喊誰呀?誰也不會聽見你的聲音……”
那女聲陡然變得尖細起來,抬頭間,我便能看見一個渾身裹着黑色布料的女子站在一邊房頂,目光怨毒的看着前面還在不斷奔跑的清寂。
我在這一刻恍然大悟:原來不止一隻鬼。
沒頭沒腦的跑了這大半個時辰,清寂的體力也有些透支,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遇見了什麼東西,饒是這樣也不敢有半刻停留。
但是這恰恰就中了那兩鬼物的圈套。我猜想這影兒鬼和女鬼應當是想讓把清寂弄得精疲力盡,而後再趁機一同吸食掉他的精氣。但是因為算命先生給清寂的那個香囊,讓他倆不得不有所忌憚,所以才沒有馬上下手。
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那香囊中放着的很有可能是一張紅符。
因為只有在紅符才能在這時候將符咒中的靈力外溢,阻止鬼物禍害生人。
只是我將視線移向頭頂已經快要被完全遮住的月亮,就算是紅符在這種鬼月里也不能夠一直起作用。如果清寂不能夠在月亮被烏雲徹底遮住之前逃出去,那他就真要喪命在這裏了。
紅符上的靈力在一點點消失,附着在清寂影子上的影兒鬼和這房頂上站着的女鬼,也開始蠢蠢欲動。
這個時候究竟是誰會來救清寂?
很快我便知曉了答案。
在影兒鬼已經將清寂的影子拉扯得快要覆蓋住整個小巷的時候,一聲厲喝忽而響起:“天靈靈,地靈靈,什麼什麼快顯靈,又什麼什麼……哎呀,這咒語怎麼這麼麻煩,算了算了不念了!小相爺!快到我這裏來!”
我:我無語的聞聲轉頭,看向那個一身破破爛爛的人。幾天不見,她又變得狼狽了許多,頭髮*的,還不斷的往下滴着水,整個人看着別提有多邋遢。
清寂原本應該是要死在這裏了才對。
可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個將他救下來的人,居然會是我自己。
前世因,後世果。
我訥訥的想着,這個時候的我,要是知道千年之後自己會被面前的這個男人害得家破人亡,不曉得還會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見到算命先生,清寂明顯鬆了一口氣,他兩三步跑到她的面前,惡狠狠的說:“你怎麼還沒有死?”
這話說的實在是太難聽了。
可算命先生也不惱,只是一伸手將清寂拉在身後,而後一腳猛地踩在他的影子上。
霎時間,那影兒鬼發出了震天的哀嚎。算命先生哼哼一聲,嘴裏又小聲嘟囔了一句:“讓你出來害人。”而後便從懷裏拿出一張符紙,手一揚,符紙便落在了影子上。
原本險些將整條巷子都籠罩起來的影子,在符紙落下之後立刻從四面八方縮了回來。影兒鬼在不停的尖叫,可已經失去了逃跑的能力。算命先生深知這一點,於是暫時將它放在了一邊,而後抬頭看向站在房頂瑟瑟發抖的女鬼,說道:“你是自己走,還是我送你走?”
“啊啊啊啊……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女鬼一邊說著如此兇惡的話,一邊又蜷縮成一團,半步也不敢上前。
算命先生歪着頭,竟然是十分認真的思考起了她這話,旋即,她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可不行,你是鬼,他是人,而我也是人,我可不能就這麼讓你害了他。”
“他害死了我!你怎麼不問問我是怎麼死的!”
女鬼仰天嚎叫,那一瞬間,衝天的怨氣從她體內竄出,竟是讓這原本就昏暗的夜色更加陰沉了幾分。
但是算命先生並沒有因此動搖。
她回過頭看了看明明被嚇得不輕,可依舊在逞能的清寂,而後對那女鬼說道:“這都和我沒有關係,你的事情不該由我管,要找你也是去找閻王爺說。況且他就算作惡多端,但只要陽壽未盡,就是命不該絕。你這般奪走他的性命,就是惡意篡改生死薄的內容,就不怕下了地府,陸判大人又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嗎?”
我被她這三觀極其不正,可想一想竟然覺得還是很有道理的話語震懾住了。回過神來之後,我只覺得心塞得想哭。
報應。
都是報應。
誰能想到千年前,我第一次見識自己的三觀不正,居然是在她將清寂救下之後?
背後清寂也被算命先生這番話說的一愣,他眼裏的害怕在這時候消退了一些,慢慢的有一絲趣味從眼底浮現上來。
女鬼不打算走。
算命先生沒有辦法,說了句得罪,之後便雙手合十,盤腿坐在了地上。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
往生咒從她口裏低聲溢出,她的身體開始散發出金光,連帶着一直被清寂緊握在手中的香囊也跟着重新亮了起來。女鬼抱頭從房頂掉了下來,痛苦的在巷子裏打滾。月光變得明亮,我甚至能看見有微小的顆粒在空中飄浮。
“你們這些惡人!死後必將永不超生!永生永世都只能徘徊在這天地間!啊啊啊啊啊!恨啊!我好恨啊!”
在這樣凄厲的叫聲中,女鬼逐漸變成了一縷黑煙。等到她完全消失之後,算命先生才緩緩睜開眼。而就在那時,我瞧見一縷黑霧突然從女鬼消失的竄出來,並且飛快的進到了算命先生的眼中。
“哎呦。”
她捂着眼睛叫起來。
興許是想着她就是我,於是我也下意識的將手放在眼睛上。
“完事了?”
清寂問,聲音冷漠,像是沒有看見她捂着眼睛的樣子。
他腳下的影子還在小幅度的亂竄……那影兒鬼還活着。
過了一會兒,算命先生才慢悠悠的站起來。她將手裏的符紙丟了出去,還沒落地,符紙便燃燒起來,影兒鬼也在這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那神態自若,又行雲流水的動作讓我有些愣神,而後在心裏想着:她比我要厲害得多。
算命先生拍拍手站起來,轉過身,點點頭,聲音有些發悶的對清寂說道:“完事了,你可以回家了。”說完她也沒有再停留,拉了拉頭上軟趴趴的帽子,抬步便要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但清寂並沒有讓她離開,他沉聲叫住了她:“回來。”
算命先生站住腳,回頭茫然的看着他:“怎麼了?”想了想又說,“哦對,小相爺,這回你該是要相信我沒有騙你了吧?那女鬼呀,十有*就是你打死的那些丫鬟,死後怨氣不散而聚集成的。”說著說著她就把手往自己衣服上搓了搓,原本還算白凈的手在搓了之後就變得有些發黑,但是她渾然不覺,咧嘴一笑,朝清寂伸出手又飛快的說:“小相爺,我替你消災解難了,你是不是應該付銀子了呀?”
清寂臉一黑,板著臉竟是好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算命先生以為他是被嚇到了,於是十分善解人意的補充道:“現在不給我也沒有關係,我就住在城外十里的破廟,小相爺若是哪天回過神來了,再差人來給我送來便是。哦哦,城外的破廟好像有點多,不過不打緊,今天回去我便在裏面點燃一炷香,小相爺……”
“夠了!閉嘴!”
清寂臉色鐵青,幾乎是暴喝的打斷了她的話,而後咬牙道:“你究竟是何人?”
算命先生眨眨眼,有些沒聽懂:“什麼?”
“先前我那家僕已經將你丟在了野狼窩附近,野狼只要一回來便會將你吞吃下肚……”清寂停頓了一下,臉色有些陰鬱,“他是看見你被撕碎的,為何你還會在這裏?”
“哦,這個啊,怎麼說呢,總之有一點複雜。”算命先生摸了摸頭,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說起來小相爺你那個家僕真是一點情面都不講,我都答應說要給他免費算卦了,可他還是將我扔在了狼窩……”
“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清寂一字一頓的重複了一遍。
不止是他,我也站在算命先生跟前,屏住呼吸看着她。
到現在我才看清,之前以為她身上的那些水竟然全都是血跡。她整個人都像是從血水裏走出來的一樣,野狼撕碎了她,可是她看起來卻是一點事都沒有。她……或者說,千年前的我,究竟是怎麼做到這些的?
“小相爺,世間有些事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解釋得清的。”算命先生終於收斂起了玩笑的神色,她和我身高一樣,看着清寂的時候,我們都差不多要微微抬着頭。月光照進她的眼睛裏,顯得平靜而安詳,“你身上殺戮太重,與人結怨,又怨氣纏身,若還是這樣暴戾下去,恐怕還會有更多的厲鬼找上門來,我這番救你,也不過是因為順手罷了。且今日若是沒我,你恐怕就真的要喪命於此。雖然你把我丟到了狼窩裏,但是我沒有死,就當這事揭過了。你,好自為之吧。”
“……”清寂一隻眼睛眯了起來,口氣森寒,“你在教訓我?”
算命先生搖搖頭,見此也不再多說,朝清寂作了個揖,而後不再多言,拍了拍衣服便轉身離開了小巷。
清寂面色陰沉的站在原地,直到不見了算命先生的身影,他才離開了那個地方。
回想起剛才算命先生的樣子,我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動,回過神來的時候清寂便已經不見了。狹長的巷子,在這須臾間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當然這不是最關鍵的。
關鍵是……我居然能從清寂身邊離開了。
這是在讓我跟上那算命先生的意思嗎?
我左右看了一眼,一番計較之後,便加快腳步跟了過去。
算命先生住在城外十里的破廟,而這大半夜的想要出城卻是一點都不容易。她揪着帽子上的布條想了一會兒,最後一拍腦門,說道:“哎!對啦!我記得之前來的時候這附近有個狗洞,擠一擠應該還是能夠出去的。”
我:我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出城,之前被霍刀架出去的時候還說自己進來一趟不容易,為什麼現在突然又想着要連夜出城?
那她還進來做什麼?
就是為了千里迢迢的來以德報怨,救清寂一命?
出城的時候已經快過寅時了。圓月下沉,再過一會兒這天就要亮起來了。
“不知道那個人現在還不在……”
算命先生小聲說了這麼一句,而後拉了一下頭頂的帽子,被灰塵弄得發黑的臉上竟然染上了一抹紅暈。
我心覺奇怪,卻沒想到一炷香之後,我竟然毫無防備的見到了那個人。
破廟之中有火光燃起,在昏暗的光線中,我見到了千年之前的江楚城。
現在的他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又或者更小一些。他穿着一身大紅色的衣服,微微低着頭,青絲從耳邊垂下,而身後那堵有些殘破的牆上並沒有他的影子。聽見響動,他動了動身子,目光發冷的看着大門,整個人都戒備到了極點。
“恩公,是我是我。”
算命先生從門后露出了一個頭,確定他放下戒備之後,才嘿嘿笑着走了進來。
我跟着走過去,心裏清楚他根本看不見我,卻還是執着的坐到了他的身邊,聽他極輕的嗯了一下,而後說道:“人救下來了?”
算命先生點點頭,彎腰在一旁的包裹里拿了一炷香出來點上,又把角落裏的干木柴都抱了過來,往快要熄滅的火中加了一根之後,才坐到了他的對面,問:“恩公,你為什麼要讓我去救那個人?”
江楚城掃了她一眼,並沒有做聲。
算命先生碰了個軟釘子,但是她卻並沒有不開心,而是繼續說著:“你說的一點沒錯,他真是問了我好多問題,還問我是怎麼活過來的。你都沒有看他那個樣子呀,可凶了,要不是我機靈,恐怕早就被他問出話來了。”
“你說了什麼。”
這一回江楚城終於開了口。
算命先生哦了一聲,一五一十並且一字不漏的將剛才給清寂說的話全部都重新給江楚城複述了一遍,末了還不忘繼續追問:“恩公你為什麼要讓我救他?”
“我不叫恩公。”江楚城漠然道。
他顯然是不想理會算命先生,但是她卻絲毫沒有察覺,而是接着他的話,繼續往下說道:“那你叫什麼?”說完還不等江楚城開口,她又兀自往下接口道:“其實我應該先告訴你我叫什麼的,但是我沒有名字,恩公你不要介意啊。”
她看起來是真的很擔心面前的鬼會因為這件事生氣,一邊說還一邊不停翻弄着自己的手指。
江楚城低垂着眼看她,對她的話題一點興趣也沒有:“忘了。”
“……”饒是算命先生再大條,她也該意識到他可能不願意和自己搭話,於是悶悶的哦了一聲之後,便起身走開了。
江楚城盯着她的背影,誰知道算命先生才剛剛走出去兩步又忽然折返了回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他說道:“對、對了!我點的這炷香並不是引魂香,所以你不用擔心陰兵鬼差會找來。因為那個小相爺還沒有付錢給我,所以我就告訴他說,我會在這個地方點香,他到時候只要尋着香過來,那就能夠找到我了……你救了我,我是不會忘恩負義的,放、放心吧。”
她說了很多,小心又謹慎,但江楚城聽完之後卻只是微一頷首,連一個簡單的音節都沒有給她。
這實在是太冷漠了。
我這麼想着。
見他沒有再開口的意思,算命先生只好再次悻悻的轉過身。
她慢慢的走到了破廟裏的陰影之中,抱膝而坐,目光卻始終緊鎖在江楚城的身上。
這破廟四面通風,剛剛燃起的柴火很快就被吹滅。算命先生身子動了動,她似乎是想要重新將柴火點燃,但她走了兩步之後,那邊的江楚城就突然喊住了她:“別動。”
於是她就真的在原地沒有動。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江楚城說道:“沒事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也是有些茫然在破廟裏轉了一圈,卻什麼都沒有看見。
“怎……怎麼了?”
算命先生每次開口和江楚城說話的時候,就會不自覺的有點結巴。我想着,大概不管是千年之前,還是千年之後,只要看見他,我的腦子就會跟不上說話的節奏吧。
我以為這一次江楚城也不會回答算命先生的問題,不曾想在沉默了一陣之後,他卻慢慢開了口:“有鬼差。”
黑暗之中,算命先生咽了口唾沫。過後問道:“是來抓你的嗎?”
“大概。”
算命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撓撓臉,輕聲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讓那些鬼差發現你的……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去救那個小相爺啊?他做了這麼多的壞事,死了不是正好嗎?”
我看向江楚城。
在算命先生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微微閉了起來。
這模樣我太熟悉了,他只有在累極了的時候才會這樣。
我記得之前江楚城和我說過,千年前我和他遇見的時候,正是下三界動蕩之際,加上鬼玉的消失,那時候老鬼王才會將他送到陽間來,一來是避難,二來則是讓他找找有沒有鬼玉的下落。
但是……他怎麼說都是老鬼王的嫡子,那時候清寂也沒有死,鬼差又怎麼會在這時候來抓他呢?
我一邊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一邊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可這終究只是一個夢境,而我也沒有實體,並不能碰觸到他,只能佯裝自己的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那、那個,恩公?”
算命先生沒有聽見他的回應,在這時候忍不住又喊了他一聲。
江楚城的眼珠子動了動,卻並沒有睜開眼睛。
“他陽壽未盡,還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