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涇渭不分,顛倒黑白(一)
然而,就在步悠然還在怔然中,屏風前的楚瑾瑜突然姦邪一笑,“你怎麼看?”
就連在屏風后的步悠然都看得心驚膽戰,怕是法院現場也沒眼前刺激。
眼前的局面似乎一下子變了,明明剛剛還是主持公正的判官,如今卻成為了不明正理的惡官。
“大人,他太小了,還不到一周兒,如何能承受牢獄之苦?”戚氏忍不住啼哭,“求大人施恩,放過我的兒。”
“怎可有例外?”楚瑾瑜冷然地瞥向她。
“大、大人不可。”戚氏一聽,連忙抬頭,再次叩頭,“裏面有我那不到一歲的小兒,他是無罪的。”
楚瑾瑜再次點頭,臉上的表情充滿了讚賞,又看向戚氏,“那本官便下令將順天府尹王珩抓捕歸案,連同府內所有人都一同押入大牢。”
“哦。”屏風后的人甚為不情願地應道,“其實,這事也沒什麼好說的,王大人貪污,戚氏呈上證據,那麼按照道理證據確鑿那便立案抓人。”
“說!”楚瑾瑜揚高音量。
屏風后的人微咳了一聲,支吾了兩聲,“民、民女還是不說了吧。”
可若不是攝政王的這句問話,底下的人竟是沒有注意到在主位的後方還有四扇屏風,屏風是幾近透明,可隱約看出人形,大約是個女性。
所有人詫異,攝政王這是在和誰說話?
楚瑾瑜聽后緩緩地點了點頭,嘴角微翹,微側頭,“你怎麼看?”
戚氏垂首,“大人,不是民婦小人,是我家老爺和那王氏先對我棄義在先。”
“古有雲,夫唱婦隨,夫貴妻榮;沒有哪一個妻子會如你這般將自己的丈夫告之?”
“……是。”
他細長手指快速翻閱,臉色無變,稍會兒,合上賬本,“你是王珩的妾室戚氏?”
賈大力走了過去,將賬本呈給楚瑾瑜。
戚氏身子一顫,“民婦不敢有假,此乃證據,裏面清清楚楚地寫着每一筆王大人貪污的數額。”
“你此話當真?”楚瑾瑜聲音低沉問道。
攝政王府大廳內,戚氏跪在地上,一臉慘白,手上拿着一個已經破舊不堪的賬本。廳內最前面主位上,楚瑾瑜端坐前方,眯眼覷向地面上趴着的戚氏。
直到第三日,再無見到戚氏的身影。
天色漸暗,屋內漆黑一片,哭聲已漸止,然,小小的院落里卻無一個下人,蕭索得令人發寒。
王氏深吸了口氣,走至門口,“你若是不放心你的孩子,大可不必,我會像疼愛自己孩子一般對他,只是,往後在他心裏就只有我這一個娘。”說完,甩身離開。
戚氏哭得肝腸寸斷,只是趴在地上搖着頭。
王氏俯視着她,“若我是你,早已無顏見老爺,老爺為了你去求情,現被派去梧州,那是什麼地方你是知道的吧?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老爺不再受寵!都是因為你這個賤人!”她音調提高,話語犀利,“打從你一進府,我就知道你是禍水,沒什麼背景便罷了,還不知道安分守己!實話告訴你,老爺根本後面就沒再為你求情,你是生是死,全憑天意,今日你能回來算你命大,但是你若還以為自己是府里的二夫人,那就是痴心妄想!”
戚氏再次愣住,跪趴在地上。
王氏冷笑,“難道你不知道,府里已經有了奶娘?”
“我不信,我要去見老爺……”戚氏哭得哽咽,“老爺不顧及我,總還顧及我們的孩子啊,我是他娘,孩子還需要我來餵奶。”
“賤人,也不看看什麼身份了,還想見老爺?”王氏瞪向她,“若識好歹,就拿着你的金銀首飾早點離了去。”
“不,我不信,我不信……”戚氏一下子撲了過去,卻被王氏身邊的一個丫鬟阻止住,“你讓老爺來見我!”
王氏冷瞥了一眼她,以無聲好似回答了她。
戚氏聞之愣然,“老爺……意思是、是要休了我?”
“老爺自是不想見你,才讓我過來跟你說清楚,”王氏背轉過身,看到桌面上的塵土,忍不住用帕子捂了捂嘴,“你呢,來府里不到五載,榮華富貴亦是享到了,老爺也沒虧着你,這次之事老爺念在你給老爺生了個兒子就姑且不計較,看你今日從牢裏出來也不過是瘦了一些,其他倒都還好,你的金銀首飾全部加起來也值個不少,按照老爺的吩咐悉數給你,是回老家還是自個兒繼續留在京城,你自己掂量掂量。”
戚氏抿唇,“我只問你一句,老爺人呢?”
“你還有臉?”王氏忍不住冷嘲熱諷,“若是我,早就投河自盡。”
“老爺呢?”戚氏心情越發失落,沒好氣問道。
戚氏坐在床鋪邊沿,越是思索越是心底不服,騰地坐起身就要向外走,正巧看到穿着一身看似簡單實則是暗藏金絲編織的大夫人王氏趾高氣昂地走了過來,她的身邊跟着兩個丫鬟。
看着簡陋的屋子,曾經老爺送給她的諸多稀有之物都沒了去向,簡單的四方桌,外加兩把椅,桌上擺着一托盤,盤上是毫無修飾的白瓷茶壺,以及平常百姓人家用的茶杯。
短短二十日,卻已天翻地覆,她的風光已過,榮寵盡沒,誰又可以想到她今日的落魄?
往日那些讓她使喚的下人不知去向,唯有剩下的管家還有幾個曾經服侍大夫人王氏的下人,卻對她不理不睬。
順天府尹王珩府邸,剛從大牢出來的戚氏乘着馬車回到了家中,進了家門,迎接她的卻是一室冷清。
轉眼間,又是過了半個月,連續幾日的大雨讓景國的京城變得清清涼涼。
賈大力越發看不懂他家大人了,他不相信他家大人會看不出來步悠然騙人的伎倆,以往碰到這種人,他家大人向來不心慈手軟,亦是不會施捨任何一丁點東西,甚至讓其嘗到這輩子連後悔都悔之不及的後果,只是在面對步悠然後,似乎一切都走了樣……
楚瑾瑜聞之一笑,只是這笑聲愈加陰邪。
賈大力一聽到這個名字,不由擰緊了眉頭,頷首嚴肅道,“大人,屬下認為此人詭計多端,裝瘋賣傻,明明屬下已經將您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可是七日已過,她卻一絲動靜也沒有,屬下還聽說,她住在向宇軒內,恨吃恨喝,支使人來比您……”似感這話不對,又連忙停住,改口道,“好像就當成了自個兒家,完全沒有一副自覺樣,屬下還聽說,只是短短這幾日,冰窖里的冰鮮品已經去了一半兒。”
“你怎麼看步悠然這一個人?”
賈大力想了一想,“大人,不知您指的是誰?”
“大力,”楚瑾瑜毫不掩飾自己的歡愉,“你說,這人是不是很有多面性?”
賈大力瞥了一眼奏摺上的內容,說的是漕運,並無任何的笑話啊?可他家大人這是笑什麼呢?而且從用早膳開始便一直抑制不住地笑。
楚瑾瑜坐於書房內,看着手中的奏摺,笑個不停。
眨眼間,步悠然的‘痴’、‘呆’、‘傻’在攝政王府內傳得沸沸揚揚,尤其是在下人間,更是私底下聊得火熱,雖然有些人還在極力要遮蓋,但奈何畢竟也有些人已經為極力討好上級,早就將消息告知。
兩個丫鬟相視,頓時無語凝噎,不由咬唇暗恨。
步悠然何其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只想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姑娘,這個不是重點啦,”丫鬟手足無措,“重點是,您不想問問大人嗎?”
步悠然看似很固執地再次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丫鬟一怔,“我……”反應了一下,“姑娘,您似乎理解錯了。”
步悠然猛地起身,臉上的白帕子來不及收走直接滑落至步悠然的腿間,她驚訝地看向那丫鬟,“你怎麼知道?”
另外搖蒲扇的丫鬟再接再厲,“姑娘,奴婢聽說大人還下令禁止了全城的娛樂,雖然現在又恢復了,可是您在的卻生意蕭瑟,難道您不想知道原因?不想問問大人?”
步悠然蒙蓋着臉,“不氣。”
那兩人驚詫,“姑娘不氣?”
沒成想,愣了須臾,步悠然慢悠悠地回道,“那煙館原本就不是我的,只是我借人家的地方賺點小銀子,難得你家大人喜歡。”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以為點透。
步悠然不吱聲。
那丫鬟杏眸一轉,“姑娘難道不想問問大人為何嗎?”
“嗯。”
“奴婢還聽說大人收了您的煙館?”
步悠然悠哉地‘嗯’了一聲。
另一個丫鬟似也早已看不下去,提醒步悠然道,“姑娘,奴婢聽說您以前是給太後娘娘製作過煙盒?”
小丫頭看步悠然起身將帕子上的水擰了一擰,又支使另外一個丫頭為其拿冰水再次浸潤,覆蓋其面上,這等享受,哪裏像是在思索問題,分明就是藉機來度夏消暑嘛。
步悠然幽幽地嘆了口氣,臉上蓋着一條濕帕子,“你家大人的腸子那是彎彎曲曲的,問題當然好想,只是若合他心意的話,還需要好好思量。”
小丫頭心中叫苦連天,忍不住偷覷向步悠然,“姑娘,您還未想到要問大人什麼問題嗎?”
小丫頭仰頭看天,心中苦悶,若等天氣涼爽不是還要再等上將近個月?‘天氣不涼,動作不停’,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歪理,到那時候,她這條胳膊豈不都廢了?
步悠然一臉奸笑,“天氣不涼,動作不要停。”
攝政王府內,步悠然坐在院內的椅上乘涼,邊上的丫鬟低頭瞥了一眼看似已經睡熟的她,不由欲偷懶要停下手中搖蒲扇的動作,卻不料正巧被步悠然逮個正着。
……
劉萬娘思索片刻,應道,“去吧,”看採菊下了樓,又連忙囑咐道,“千萬要小心,這其中我怕是牽連人太多。”
採菊點頭,頗覺在理,“那媽媽打算怎麼著?要不要我去找小六他們查查去。”
劉萬娘抿唇,“雖說她也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前些日子順天府尹二夫人一直欲請她過去,步丫頭總是借故推辭,偏偏巧,昨個兒步丫頭剛離開,王大人就出了事,你說能不叫我串聯到一起嗎?”
採菊跟隨劉萬娘多年,自是她心裏的蛔蟲,揣摩出劉萬娘的疑惑,“媽媽是不是擔心步姑娘?”
“昨個夜裏?”劉萬娘細一琢磨,心中暗自嘀咕,不會那麼湊巧吧,步悠然昨夜是打算要離開京城的,會不會……她隱約感覺這裏有點什麼牽連。
“就是昨個兒夜裏,貌似是他妾室惹的禍。”
劉萬娘手搖的蒲扇一頓,眉頭一擰,“何時的事?”
“還沒,”採菊回道,“不過我倒是聽說順天府尹王大人怕是要被拉下去了。”
劉萬娘望着空蕩蕩的大廳,嘆了口氣,“也罷,反正再耗下去也無用。”她自怨自艾道,猛地又想起,“步姑娘那邊有消息了嗎?”
“媽媽,天色快亮了,要不讓姑娘們回屋歇會兒吧。”採菊走了過來,說道。
劉萬娘站在二層走廊上,一手扶着欄杆,一手使勁搖着搖扇,卻依舊無法讓燥熱的心降降溫,汗水從額頭到脊背,順着大腿向下滴答滴答。
眼看着,再這樣下去,只有關門大吉。
偌大的大廳內燈火通明,桌位整齊,卻空無一人。
的姑娘們站在門口撩着帕子拉攏客人,面帶嬌容,笑語盈盈,然,那些客人卻好似根本不買賬,頂多與姑娘們在外面耍耍嘴,一旦讓進去玩樂一會兒卻逃之夭夭。
夜幕降臨,八子衚衕燈火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