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急傷危情
掛斷電話后是怎麼攔住車直奔醫院的,個中過程,沈瓊寧基本上已經完全回憶不起來。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然,讓她措手不及。她心裏一團亂麻,看上去還維持着基本的冷靜,有些顫抖的手卻暴露了內心真實的想法。
她的確是慌了。
醫院這個詞來得實在是太過冷冰冰,一個在電話里慌亂無比的女聲又實在起不到任何安撫人心的作用。一直以來她都對醫院有種隱隱的抗拒情緒,這個地方從來就沒給她留下過什麼稍微好些的印象。她在這個地方見過從鬼門關掙扎回來的沈母,在失去摯親的痛苦中瀕臨崩潰的媽媽,還有連最後一面也無緣得見的外公。
她還記得兩年半前親人離世的時候,她輾轉趕到,還是沒能趕得上最後的道別。彼時下着雪的街道上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一條路怎麼也到不了盡頭,像是一夜之間走向了一條無依無靠的人生,個中的寒冷與灰心,至今不願意再次想起。
沈瓊寧打了個寒噤,從灰暗的回憶中掙脫出來。
陸遠書肯定沒出什麼嚴重的事,她在心裏篤定地告訴自己。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老師,平常不抽煙不喝酒,遵守交通規則,性格淡泊,沉靜穩重,怎麼也不會與人交惡,哪會有人處心積慮地要他不好過……沈瓊寧反覆念叨了幾遍,終於覺得心下稍安。
那要是因為你呢?心裏有個聲音小聲問她。
沈瓊寧擰緊了眉,無法抑制地因為這樣的猜測,心再次揪了起來。雖然在蕭曼事件中她進展的一直很順利,但說到底和「綠毒」那邊的人產生了一些聯繫。這個組織可沒有一個人是什麼善男信女,那天早上中年人也確實地提及到了陸遠書這個人……電梯的數字慢慢向上攀升,沈瓊寧盯着跳動的數字,只覺度日如年。
你……怎麼樣了?
她匆匆趕到學生在電話里通知她的地點的時候,走廊長椅上坐着幾個神情慌張憔悴的學生,見到她腳步聲風地走過來,幾個年輕人對視一眼,趕緊站起來。
“請問您是……”有個眼睛紅通通的女聲被推了出來,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問。
雖然電話的聲音會有些失真,但沈瓊寧還是認出了這個聲音,朝她點了點頭,稍稍一頓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你們陸老師的愛人。”
“師母……”女生的眼睛裏頓時就起了水汽,在她面前瑟縮了一下,低着頭哽咽着開口,“對不起師母……我……”
“行了,對不起之類的先放放。”沈瓊寧壓着心裏的焦慮拍了拍女生的肩膀,示意她先冷靜一下,隨即看向周圍的其他幾個年輕男女。
“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事情的經過說起來不算複雜。這個女生是陸遠書班上的學生,周圍的這一圈都是大學裏交的朋友。趁着今天是個好天氣,幾個年輕男女商量着出去玩,隨即便都翹了課打算出去放鬆一下。幾人中沒有本地人,又想着追求些新奇刺激,去酒吧玩的時候不知道內情,被大宰特宰了一頓,結賬時幾個窮學生看着金額目瞪口呆,面面相覷,誰也拿不出足夠的錢來。
酒吧這種地方向來龍蛇混雜,大部分都有點本地暗中的背景。這家酒吧敢要到五位數的價格,背後的來頭還着實不小,幾乎是公認的本市來頭最大的一家。他們拿不出錢來偏偏還想據理論爭,口角爭執之下吃了不少暗虧,個個都顯得極為狼狽。
陸遠書本來對這件事情毫不知情,是在上課例行點名的時候才發現女生翹了課。他的課向來極看中出勤,和平時分聯繫很緊,女生又不是慣於翹課的人。負責考勤的學委打了電話過去時被嘈雜的聲音嚇了一跳,聽到求救之後又轉給了陸遠書,情況緊急,陸遠書臨時找了位教師代課,當即趕了過去。
進行交涉的過程不大順利,酒吧拿着賬單依依不饒,陸遠書交涉片刻無果,權衡之下正打算自己墊錢先付上把學生帶走,忽而有人站了出來。
是個和顏悅色的中年人,如果不出現在這種地方,看上去就像是機關里的普通職員。
“你是他們的老師是吧?”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和顏悅色地問。陸遠書沉默地點了點頭,中年人又看了幾個顯得有些瑟縮的學生兩眼,意味深長地笑了。
“我們也不想為難幾個學生,但是做錯了事總要受懲罰的對不對?今天單我們酒吧可以免,但這個先例我們可不好開,不然以後這幾個小同學以後領着朋友每天都來可怎麼辦?反正知道我們不會拿他們怎麼樣。”
幾個學生哪敢這麼做,連連驚恐地搖頭,中年人卻本來便不想聽他們解釋,旁邊一人上前,手腕一翻一轉便摸出巴匕首來。在幾個學生驚恐的視線里,中年人和藹地笑了:“五萬塊的賬,那就五刀免單,一萬一刀,你們賺了。”
匕首帶着鋒利雪亮的刀光,閃電般就朝驚恐到根本說不出話的幾個學生揮去。電光火石之間,陸遠書來不及做更多的動作,只得迅速傾身,將幾個學生擋在了身後。
“所以說,”沈瓊寧坐在椅子上來來回回地看着幾個學生,深深呼吸幾下,還是難以抑制地聲音有些變調,“他為了救你們結果被捅了五刀?!”
“師母對不起!我們錯了……真的錯了……”陸遠書班上的女生撲通一聲跪在了她身前,顫抖着去摸她的手,“我們知錯了,師母……陸老師會不會有事?會沒事的對不對?”
“我怎麼知道?!”沈瓊寧一把打掉她握上來的手,聲音因難以抑制的憤怒而驟然拔高,“這時候想起來自己是個學生了?!想起來自己有老師了?!陸遠書自己平常都沒去過酒吧,因為你們帶了五刀回來?!你們為什麼逃課,逃課了為什麼去危險的地方,遇到麻煩了知道推給別人,陸遠書倒了多大的血霉遇見你們?!”
“師母我們錯了……”這下子其他幾個年輕人也都圍了上來,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狼狽地靠近過來,又瑟縮着不敢上前,只得喏喏地低着頭,看着沈瓊寧不敢說話。沈瓊寧捏着鼻子用力呼吸,把眼中的水汽強逼回去,不看幾個學生一眼,只看向手術室的方向,沉默如風暴前夕的壓抑將緊緊裹挾,在手術室燈熄滅的那一刻,幾個學生都幾乎已經虛弱的站不住。
沈瓊寧站起身。
“我丈夫怎麼樣了?!”她攔住醫生急切地問,“他……”
“沒有大礙,沒有傷筋動骨,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醫生摘下口罩朝她安撫地點了點頭,隨即指了指在手術床上閉着眼睛的陸遠書,“你是他的家屬?麻煩把手術費用交一下,我們看情況緊急,先進行了手術,這幾個學生帶的錢也不夠。”
“好的好的。”沈瓊寧趕緊點點頭,顧不上理這些個個浮現出放心神色的學生,匆匆趕去交費辦住院手續。等她拿着一疊單據票務推開病房門,發現陸遠書已經醒了,學生們圍着他站成一圈,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沈瓊寧驟然冷下臉:“都出去,他需要靜養。”
她說這話時語氣不見得有多激烈,聲音里的寒意卻像是能凍幾層冰出來。幾個第一次見她的學生都很怕她,瞬間收了聲,弱弱地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往外走。陸遠書躺在床上看了沈瓊寧一眼,叫住幾個學生安撫了兩句。
“她平常不這樣,今天也是情況特殊。”他對幾個學生說,幾個學生小雞啄米般連忙點頭,“我沒什麼大事,你們先回學校去。”
幾個學生排着隊踮腳悄無聲息地路過她,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沈瓊寧冷着臉看了他們一眼,學生們嚇了一跳,走得更急,還貼心地將病房門給她帶上。大抵這個季節不是醫院住院的高峰期,這個病房暫時還沒有其他的病人,沈瓊寧走過去在床旁邊坐下,看了臉色蒼白的陸遠書一眼,皺緊了眉頭。
“沒什麼大事?!”她尖着聲音質問。
“死不了。”陸遠書輕描淡寫地搖了搖頭,眉目平和地看着她,“也不是什麼大手術,你不都沒簽什麼病危通知書嗎。”
他很少見到沈瓊寧這樣正在氣頭上的樣子,沈瓊寧平時嬉笑怒罵的多,生氣時反而表現得很少,一時也有點無措。說這句話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沈瓊寧看他兩秒,眉宇間的神色忽而黯淡下來。
“陸遠書,你的病危通知書我現在已經簽不了了。”她靜靜地說,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陸遠書反而笑了一下。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輕聲,不太流暢地抬起手,碰了下她的臉頰,“沒事。”
沈瓊寧握住他的手貼在臉上,眼圈驟然一紅,忍不住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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