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葉秋涵手心裏全是汗，她覺得程楚瀟應該沒聽見張耀申說的話，但看他那麼巧把視線轉過來又有些心虛，直到程楚瀟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才鬆了口氣，瞪了張耀申一眼讓他不要再亂講話。
等輪到張耀申聽診時，他先是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坐下來凝神細聽。
“我的聽診結果和前兩位醫生一樣，沒聽出什麼特別的地方。”張耀申確認自己沒有遺漏之後很自信地看着程楚瀟。
程楚瀟沒說話，用眼神示意排在最後一個的葉秋涵過來。
“程醫生你好，我叫葉秋涵是心外一科的住院醫師，到醫院四年在心外五個月。”雖然和程楚瀟已經打過過交道，但葉秋涵並沒有不懂分寸地在這個時候攀交情，而是和其他人一樣做了自我介紹。
“你和張醫生是一起進醫院的？”程楚瀟很是隨意地問了一句。
“是，我們是同校同屆畢業的。”葉秋涵老實回答。
程楚瀟聽了便沒再多問，葉秋涵見他不說話了就坐到了那孩子跟前開始聽診。
“怎麼，有什麼發現嗎？”程楚瀟見葉秋涵放下聽診器時表現得很猶豫。
“我好像在三尖瓣的位置聽到了轟隆隆的聲音。”
“很好，葉醫生聽到了很關鍵的聲音，這種轟隆隆的聲音不用我說想必大家也明白它意味着什麼。”
在場的人都同時皺起了眉，他們當然知道這種聲音意味着什麼，這說明孩子的房間隔缺損較大估計心內的介入治療推進封堵器的計劃怕是行不通了。
“超聲心動圖還沒出來，程醫生是不是有點武斷了？”在眾人都沉默不語的時候劉芮媛提出了質疑，檢查結果沒出來她不想讓心內被心外打臉。
程楚瀟仍是沒說話，劉芮媛還要再說時護士把超聲結果送了進來。
超聲心動圖顯示出來的結果和程楚瀟判斷的一樣，房間隔缺損已經達到了不可能再做介入。
這次程楚瀟沒等其他人再說話便往診室門口走，其他人也都趕緊跟在他後面出去了。
站在走廊里，程楚瀟轉過身語調平靜地說：“請大家記住，聽診器無論對心外還是心內的醫生來說都是很重要的診斷工具，而且這方面的能力有時候無關技術經驗，只憑天賦就可以讓診斷結果一見高下。”
他話一說完別人還沒怎麼樣張耀申的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儘管知道這件事和自己沒關係但葉秋涵也還是覺得臉上發燒，程楚瀟果然是聽到張耀申說的話了，還真的是耳力過人。
“一周之後安排手術，由葉秋涵醫生負責和患者家屬進行術前談話並做為二助進手術室。”
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葉秋涵只是剛來心外幾個月的住院醫師，無論如何是沒有資格做二助的，程楚瀟這樣決定可以說是非常草率！
一科主任李文東也覺得有些不妥：“程醫生，您看……”
“我知道大家的顧慮，但我的教學方式就是這樣，對於表現優秀的住院醫師會給予獎勵，也希望其他人能夠繼續努力。”
李文東不再反駁而是對葉秋涵說：“小葉啊，這是你第一次在心外上手術台，一定要好好珍惜程醫生給你的機會，認真了解患者的病情。”
“是，我知道了主任。”葉秋涵趕緊表態，心裏雖然興奮但還是有些擔心怕其他人不滿。
一行人各自分開回到辦公室，葉秋涵問於國俊：“於老大，你沒生氣吧？”
於國俊笑着說：“生什麼氣，我早巴不得能有程醫生這樣的人出現了，不愧是我偶像氣勢夠強主任都只有聽話的份兒，以後大家都憑實力憑本事上手術台，這樣省得做什麼還要論資排輩兒的，你好好表現替我們這些住院醫師爭爭臉，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來找我，不過還好單純的房間隔缺損手術相對還是簡單一些。”
葉秋涵點點頭：“我明白，那就先謝謝於老大了，有你這句話我心裏踏實多了。”
“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再說本來就沒聽出來病情輸得也是心服口服，你就別多想了要是我們這些人里有誰嘰嘰歪歪的我替你擋着！”
葉秋涵感激地拍了下於國俊的肩膀：“夠意思，想吃什麼我請！”
“火鍋吧，夏天吹着空調吃熱騰騰地火鍋再來兩瓶冰鎮啤酒最爽了。”於國俊也沒和葉秋涵客氣知道她經濟條件不錯，自己也正好改善生活，他和張耀申一樣都是來自偏遠農村，家庭條件不好全憑學習優秀才能留院，不過他心理負擔倒沒張耀申那麼重，沒錢慢慢努力改善嘛反正醫生越老越值錢！
葉秋涵又和於國俊說笑了幾句就趕緊去找孩子的父母進行術前談話。
術前談話說白了就是把手術當中和手術之後會出現的各種不好的後果告知家屬，這需要一定談話技巧，不然談一次就把患者和家屬嚇跑一次那他們心外也就沒事做了。
像於國俊說的單純的房間隔缺損對於沒有手術禁忌的患者來說是相對比較簡單的心臟手術，但是再簡單的手術理論上也是存在風險的更何況是心臟這麼重要的器官組織，所以術前談話讓患者和家屬簽字這個環節就顯得尤為重要。
心內那邊已經幫那個孩子轉了科，葉秋涵在給孩子父母吃了定心丸的同時也說了會發生的不良後果。
孩子的父母在聽完葉秋涵詳細介紹了程楚瀟的履歷后立即就答應了做手術，他們是不清楚什麼心外天才不天才的，他們只知道剛才那個挺高挺帥的醫生原來是世界級的專家，而且給女兒做手術也不會多收錢這就足夠了，何況那麼多醫生給女兒聽完診之後都說要手術，反正怎麼也是必須上手術台，要是能有這樣厲害的醫生主刀，那說起來還是自己家閨女佔便宜了呢！
葉秋涵又詳細地了解了孩子來醫院之前的癥狀、有沒有什麼禁忌以及家族病史，離開病房時無奈地搖了搖頭，怎麼會有對孩子這麼不上心的父母居然一問三不知。
快走到醫生辦公室的時候葉秋涵停了下來，咬着嘴唇在心裏反覆猶豫幾次，最後還是下定決心去了程楚瀟的辦公室。
敲門進去后她坐到程楚瀟辦公桌對面：“程醫生，我有點緊張也有點害怕，想向你請教一下在手術過程中有沒有需要我特別注意的地方？”
每個醫生都有自己的手術習慣，自己還是先問清楚比較好免得到時出麻煩。
程楚瀟嘴角略翹了一下，動作小到葉秋涵根本就沒看出來。
程楚瀟有點意外葉秋涵的坦率也很讚賞她能想得這麼周到，他回美國之後也不是第一次重返中國，但有時還是對中國人的一些性格特點感到很苦惱，比如無論對人還是對事很多人都不願意直接表達想法和意見，明明別人送的很喜歡很想得到的東西也非要推拒幾次才狀似無奈地接受，最要命的是要面子這個毛病，在其他方面還算能忍受，但對於嚴謹的醫學是絕對不允許的，有任何不懂不明白或是不能勝任的情況在他看來都必須要講得清楚明白才可以！
“第一次上手術台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二助的工作相對簡單，你只要做好兩件事就可以了。”程楚瀟語氣難得地帶了點類似溫和的味道。
葉秋涵沒搭話，只是認真地盯着程楚瀟的嘴唇一副傾聽金科玉律地樣子。
程楚瀟看着葉秋涵這副模樣心裏失笑直接說道：“充分暴露，仔細止血，只要做到這兩點就好。”
暴露就是患者胸腔被切開后因為皮膚本身存在的彈性和手術部位的隱蔽需要二助用拉鉤鉤住切割部位，將需要縫合的缺損部位以最佳視野充分展示給主刀，止血則是用吸持器將胸腔和缺損部位周圍的血液吸乾淨，這樣主刀才能進行手術。
葉秋涵進門之前本來毫無頭緒地想了許許多多的事，但經過程楚瀟這麼一點撥，立即就豁然開朗起來，雖然他說的都是最基本的知識，但就是讓亂糟糟地自己一下子就找到了方向。
“我明白了，非常感謝您的指導。”葉秋涵是真心道謝，遇到好的老師有時一句話就會讓人受益終生。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有義務也有責任解決我的手術團隊成員遇到的任何問題。”
儘管程楚瀟說的話仍舊是很公事化，但葉秋涵卻一點也不在意，樂呵呵地又道了謝，學無止境嘛，在醫學領域更是如此，臉皮不厚點嘴不勤快點多問些問題反而是要吃虧的，醫院不比學校沒人會主動給你授課解惑！
“和孩子家長進行術前談話了嗎？”程楚瀟問。
葉秋涵點頭：“已經談過了，孩子的父親字都簽好了，我和他們介紹了您的履歷，他們聽完都非常願意由您來主刀，麻醉師則要等到下午才會和他們見面。”
程楚瀟對葉秋涵後面有些奉承的那句話並不在意，繼續說：“術前談話一定要重視起來，你要記住術前一句話頂得上術后一萬句，有許多糾紛就是因為術前談話不全面引起的。”
“這個我明白，您放心吧，我將所有可能會出現的不良後果都做了交待。”葉秋涵也覺得自己剛才有點太刻意了，就憑人家的名氣怕是捧人的話都聽膩了，自己真是多此一舉！
“很好，要是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工作吧。”
葉秋涵已經知道程楚瀟是個話很少的人，也覺得他不是很願意和別人有過多地接觸，於是趕緊站起來離開不再打擾他，同時在心裏警告自己以後可千萬別再丟這個人了，這可不像和護士長孫迪打交道送點東西奉承幾句就萬事大吉了。程楚瀟是個看中能力的人，決不會因為別人說幾句好聽的話就另眼相看。
午休的時候葉秋涵去了八樓，恰好張耀申也有空於是兩人一起去食堂吃飯。
“你以後可別再多說話了，程醫生都聽見了，多不好啊。”
“有什麼不好的，他自己不是也說了有什麼就說什麼嗎，他既然已經聽出問題所在了那就應該痛痛快快地說出來，還非讓我們挨個去試不就是想顯擺他有本事嘛，有這個必要麼？”張耀申並不認為自己的態度不對，反而對程楚瀟的行事風格有很大的看法。
葉秋涵有點不高興了：“你怎麼這麼倔，程醫生是在教學讓我們親自實踐有什麼不好？他要是先說出來教學還有意義嗎，你能知道自己在哪方面有所欠缺嗎？平時我們就是想坐診還沒機會呢，而且照你這麼說我也算是聽出問題來了，你心裏是不是也覺得我也是個挺能裝的人！”
“我可沒那麼想，再說只一次聽診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你要也是天才我只會替你高興！”張耀申也不太滿意自己女朋友損自己還替外人說話，言辭間也有了賭氣的成分。
“我看你不是能力問題，你是態度有問題，你今天的行為本來就不禮貌，你不知道嗎！”
“那程楚瀟還搞個人英雄主義呢！”張耀申話接的很快。
葉秋涵火了：“我明明是為你好，你怎麼還一句一句地頂着來，是想吵架怎麼著！”
張耀申一看葉秋涵真生氣了氣焰馬上就滅了：“秋涵，我明白你是一心為我好，我這不也就是逞逞口舌威風，這些話我不和你說還能和誰說去，你別和我較真兒啊。”
“那下周做手術時你不許遲到，這可是我第一次上手術台。”
“當然不能遲到了，咱們秋涵心外的處、女作說什麼我也要共襄勝舉的。”
葉秋涵忍不住笑了：“算你識相。”
吃完飯葉秋涵和張耀申一起坐電梯上了樓，葉秋涵開始寫孩子的入院病歷，整理各項檢查和化驗結果以及一周之內要採取的術前治療，確認無誤后只等着給程楚瀟和主任檢查就可以了，之後又去病房巡視了一圈兒，忙完這些已經過了下班時間。
葉秋涵沒再和晚上要值班的張耀申一起吃晚飯，而是立即趕回家匆匆吃了點東西就一頭扎進書房翻起心臟外科專業書籍來，查看房間隔缺損手術的要點和注意事項，不僅如此看完之後又對照孩子的病情分析了幾次，力求做到準備充分不出任何閃失。
這樣準備了一星期，手術前一天晚上葉秋涵在書房坐到十一點，因為擔心明天自己精神狀態不好也沒敢太晚睡，只是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着，只能硬閉着眼睛養神。
早上五點不等鬧鐘響她就起來了，神清氣爽地去廚房做了早餐，倒把葉之木兩口子嚇了一跳，女兒廚藝是不錯可平時都是忙得見不着面，早上起床那也是掐着點兒才爬出被窩的，今天怎麼突然就這麼出息了。
面對父母驚異的目光，葉秋涵笑：“今天是你們女兒的大日子，我要上手術台了！”
其實在普外時她也上過幾次手術台，不過在她看來切闌尾這種手術和心臟手術比起來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所以也可以忽略不記。
葉之木兩口子聽了也是喜不自勝立即就把葉秋涵一通狠誇，自己女兒的努力和付出他們之前看着都心疼，幾次三番地勸她轉科，心外的活兒壓根兒不適合女孩子干也不好出頭，但這丫頭犯起倔來誰也攔不住硬是不答應，真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能上手術台了，看起來還是自家閨女能力強啊！
葉秋涵美滋滋地聽着爸媽把自己捧上了天，嘴角含笑地把喝粥完才說了一句：“我也就是當個二助。”然後就出門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時間還早，於是坐在辦公室又把這些天看的東西在心裏總結了一遍再把手術步驟默背幾次，叮囑自己一定要給程楚瀟暴露最佳手術視野。
手術定在早上八點，由一科主治醫師馬明亮做一助，護士長孫迪和另外一位資深護師擔任洗手護士和巡迴護士，這樣安排也是代表一科對程楚瀟的重視，手術前麻醉師和體外循環小組都已經準備就緒。
出於禮貌也是想見識一下程楚瀟的手術技巧，兩個科室的主任都自親帶着各自科室的醫生過來觀摩，另外還有些在院裏進修的外院醫生也跑了來，這下可讓本已經做好心理建設的葉秋涵一下子又緊張起來，她沒想到居然會來這麼多人。
她開始四處搜尋張耀申的身影，這個時候她太需要親近熟悉的人給予鼓勵了，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好，只是來來回回掃視了幾圈兒也沒看見張耀申。
不是說了一定會來給自己加油打氣的嗎，怎麼兩位主任和其他主任主治醫生都到了他卻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葉秋涵又氣又急，真不明白張耀申腦子裏底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