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葉秋涵聽了孫迪的話心裏也是一沉,以張耀申的性格除非是自己放棄或者是真的輸給他,否則兩人之間的關係只會變得更艱難。
見孫迪還在看自己,葉秋涵笑了笑:“科里優秀的人那麼多,主任就是有這個想法也未必就真會給我這個資格。”
孫迪也笑:“你說的也對,太早操這個心也沒用,我就是聽見了消息想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謝謝孫姐。”
“沒事兒,咱們回去吧。”
葉秋涵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任遠告訴她呂主任剛才過來找她了,葉秋涵趕緊又跑去呂主任的辦公室。
“小葉,我這兒今天新接受了一名患者,這是資料你看一下。程醫生前兩天找過我,想讓你在不能參加他主刀手術的時候跟着我,我是看過你在手術中的表現的,確實很優秀,所以這段時間你先到我的團隊來。”
葉秋涵立即站起來說:“謝謝呂主任。”
呂昌興笑着說:“坐吧,你現在要做的是安撫好這名患者的情緒。”
葉秋涵雙手接過厚厚的診斷和化驗結果,她很清楚能讓呂主任接受主治的患者肯定是病到了一定程度,所以還沒看之前心裏已經重視起來了。
“你先回辦公室看,然後再去跟患者還有家屬談談,等手術方案確定下來后再進行術前談話。”
“好,那我先回去。”
葉秋涵把資料拿回到辦公室坐下來先看了診斷結果,原來是風濕性瓣膜病。
這種病屬於後天性心臟病,是受風濕熱累及的炎症,風濕熱發病一般表現為關節炎,不過一旦影響到心臟最為顯著的表現就是瓣膜病變。
這些都是她從書上看來的,真正的病例卻是第一次遇到,葉秋涵大致將所有資料瀏覽一遍,然後就去了病房見患者和家屬。
只是當她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患者時頓時驚嘆不已:好漂亮的女孩子!
“是余燦嗎?”
“是。”女孩兒一雙靈動的大眼帶着笑意看向葉秋涵,坐在病床前一個看上去很蒼老的女人則是趕緊站了起來。
“我是負責病床的住院醫生,我姓葉。”
余燦先是連着深呼吸幾次才說:“你好,葉醫生,這是我媽媽。”
“你現在感覺哪兒不舒服嗎?”葉秋涵問。
“燦燦,是不是又喘不過氣來了?葉醫生你快幫幫她!”余燦的媽媽立即擔憂地向葉秋涵救助。
儘管呼吸有些困難但余燦還是微笑着搖頭:“媽,我沒事,胸悶氣短這些我都已經習慣了。”
哪有人會習慣呼吸不暢呢,真是個懂事的孩子!葉秋涵看着余燦美麗的側臉知道她是怕母親擔心才這麼說的,心裏馬上對這個只有22歲的女孩子產生了好感。
“阿姨,你女兒的主治醫生是我們副主任,他非常有經驗,余燦現在可能會難受些,但只要動過手術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真的嗎?”
“是真的。”葉秋涵安慰着余燦的媽媽。
余燦媽媽還是很緊張地朝葉秋涵點點頭:“葉醫生,不瞞你說余燦這孩子打小兒就特別聽話學習也特別優秀,就是命苦了點。四歲她爸就沒了,她又得了這個病,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女兒,她可是我全部的指望了!”
“媽,您別為難葉醫生,不是說了是副主任給我主刀呢,一定沒事的。”
葉秋涵也跟着勸:“阿姨,手術肯定都是有風險的,不過沒有把握我們主任也不會輕易實施手術,您心理負擔別太重了,要不也會影響余燦的狀態。我們會先進行抗風濕治療,主任也正在積極制定手術方案。”
“好!好!我相信你們,我肯定相信你們!”
從病房出來,葉秋涵看了看時間也快下班了就拿着資料又去了程楚瀟那兒。
“程醫生,您幫我看看呂主任給的患者資料,有沒有需要特別注意的。”葉秋涵想趁程楚瀟沒出門之前問問清楚,這樣自己也能放心些。
“我看看。”程楚瀟笑着接過了葉秋涵手裏的資料,只是在認真翻看幾頁之後,他臉上的表情卻慢慢變得嚴肅起來。
葉秋涵坐在對面看着程楚瀟臉上沒了笑容心也跟着懸了起來:“怎麼,很嚴重嗎?”
程楚瀟抬眼,問葉秋涵:“患者表現怎麼樣?”
“除了胸悶氣短之外沒什麼其他異常表現,情緒也很好。”
程楚瀟放下資料輕嘆:“你應該知道風濕能造成人體關節扭曲變形,而且劇烈的疼痛也會讓患者倍受折磨。”
葉秋涵點點頭,等程楚瀟繼續說。
“其實有一句話可以很恰如其分地形容風濕性瓣膜病,叫舔過關節,咬住心臟。也就是說關節炎患者的疼痛只不過是像被風濕舔了一下,而心臟的疼痛卻是被風濕狠狠咬住了,那種痛苦是難以想像的。按照你所說的患者會表現得如此輕鬆,那我只能說這個女孩子有着超出常人般的忍耐力。”
葉秋涵瞪大了眼睛聽着程楚瀟解釋,再回想余燦的表現眼淚差點掉下來,原來那麼愛笑的女孩兒竟然在承受着這麼大的痛苦,真是太堅強了!
用手背抹了下眼角,葉秋涵更關心另一個問題:“那依您看她手術治癒的機率大嗎?”
程楚瀟注視着葉秋涵說:“患者已經出現了心絞痛和充血性心衰,所以必須及時手術,至於治癒的機率還是很大的,她意志力這麼堅強挺過手術應該沒問題,我想呂主任也會很快就能制定出手術計劃。你主要是做好溝通工作,盡量讓患者和家屬減少心理負擔。”
有了程楚瀟的安慰,葉秋涵的心算是落了地:“我明白,我一定會好好做工作的,您按時下班嗎?”
“按時下班,你去收拾東西吧,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好的。”
葉秋涵心情愉快地回了辦公室。
兩天後程楚瀟應邀去了外市講課,而呂主任的手術計劃也出來了,幾個部門開了協調會,定於三天後實施手術。
葉秋涵立即去病房找余燦和她媽媽進行術前談話。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葉秋涵進了病房看見只有餘燦一個人躺在病床上。
余燦還是那副笑眯眯地樣子:“我媽去給我買吃的了,聽說手術之後飲食上有很多限制,我想先大吃一頓。”
“那也要注意控制,否則影響手術。”
余燦吐了下舌頭:“我知道。葉醫生,你過來是不是手術的事有信兒了?”
“是,三天後手術,我來和你們說說情況,然後需要你本人和家屬簽字。”
聽說可以做手術了,余燦表情變得鄭重起來:“葉醫生,現在我媽不在您能不能和我說實話,我的病到底有沒有希望治好?我媽就我這一個親人了,她那麼辛苦地打工賺錢老成那個樣子都是為了給我治病,債也欠了很多,我怕萬一我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她肯定活不下去,到時求你千萬幫我勸住她!”
“別說這些話,你這病很常見的,雖然病情嚴重些但也是能治癒的,再說你這麼堅強我們科里無論醫生還是護士就沒有不稱讚你的!你一定要相信自己,這樣你媽媽也就不會那麼擔心了。”
余燦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知道,護士長還給我買了兩箱牛奶呢,你們那個牛醫生還把Ipad借給了我,葉醫生你人就更好了經常給我媽買那麼貴的外賣,等我好了出去找工作,拿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一定回來看你們!”
葉秋涵感動地點點頭,科里的人其實都被余燦的樂觀和堅持所感動,所以也都盡量在生活上給她們母女多些照顧,都盼着這個漂亮的小姑娘能順順利利地做完手術出院。
兩人正聊着天,余燦的母親也回來了,在聽完葉秋涵告知手術風險后她足足沉默了十多分鐘才簽了字同意手術,然後看着葉秋涵說:“葉醫生,我把孩子交給你們了,別的不多說我只有一句話:她死,我也不活了!”
葉秋涵深感壓力巨大,只能又安慰她一陣子才離開病房。
手術前一天的晚上,葉秋涵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坐起來默默在心中向各路神仙祈禱明天余燦的手術一定要成功。
最後到底是一夜沒睡,但精神十分飽滿,早上拉開窗帘看着外面陽光明媚的天氣頓時對手術有了一種很好的預感。
到了醫院親自和護士一起去病房推余燦去手術室。
麻醉的時候她擔心餘燦害怕又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余燦有些好笑:“葉醫生,我不怕疼的。不過,手術的時候你會陪着我嗎?”
“當然了,我會一直站在旁邊陪着你,你媽媽和你的叔叔還有舅舅姨媽都在外面等着你呢。”
“我知道,那咱們一會兒見吧。”麻醉漸漸起了作用,余燦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好,一會兒見!”雖然知道余燦沒了知覺,但葉秋涵還是拍了拍她的手。
呂昌興走過來讚賞地看着葉秋涵:“小葉,你溝通工作做得很到位,別看患者是實施全麻手術,但心態和情緒對身體的影響還是非常大的,余燦術前身體狀況保持得不錯有你的功勞。”
“謝謝呂主任誇獎,這是我應該做的。”葉秋涵說著迅速退到一邊和其他住院醫生站到了一起。
順利地開胸切開心包后呂昌興精確地找到了已經近乎鈣化的瓣膜,這樣嚴重的病情只能進行瓣膜置換,情況與術前診斷一致。
“主任,患者血壓迅速下降,心臟驟停!”就在呂昌興和一助副班主任醫師朱醫生準備實施瓣膜置換時麻醉師突然語氣急促地大聲喊了起來。
“準備電擊除顫!”呂昌興馬上開始指揮搶救,這種情況下顯然手術不能繼續進行下去了。
葉秋涵呆愣地看着呂主任拿着兩塊電極板對着余燦裸/露在外的心臟反覆進行電擊,然後又聽見有人喊注入強心劑,她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是都挺順利的怎麼會心臟驟停呢?
“搶救一個小時無效,死亡時間九點四十分。葉秋涵,你來給她關胸縫合吧。”呂昌興摘下口罩一臉的挫敗臉色晦暗,其他人也都沉默不語,默默地將手術器械收了起來陸續往外走。
“呂主任!”葉秋涵不敢相信這麼快一個小時就過去了,不是說有的患者搶救了十多個小時都沒事嗎,這麼快放棄是不是太早了!
於國俊一把拉住要追出去的葉秋涵:“秋涵,呂主任不比你好過,他還要面對余燦的媽媽。”
葉秋涵無力地停下腳步,低着頭說:“你出去吧,我還要給余燦關胸縫合。”
“秋涵……”於國俊想安慰葉秋涵兩句,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的心情也很沉重,所以只能嘆了口氣離開手術室。
於國俊開門的一瞬間,葉秋涵彷彿聽見了尖銳的哭嚎聲,門關上后四周又都安靜了。
不!不是安靜,是死寂!
顫抖着呼出一口氣,葉秋涵走到靜靜地躺在手術台上的余燦跟前時,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
摸了摸余燦那張漂亮光滑卻因病發黃的臉,葉秋涵開始閉合肋骨接着進行縫合,她邊縫邊小聲說:“你怎麼不再堅強一點?是不是這些年太痛苦了,所以這次挺不住了?余燦,對不起,不能讓你再見到媽媽了,我只能把你的刀口盡量縫得漂亮些,你的瓣膜還沒來得及置換,雖然胸/前開了道口子,但還算是完整的離開了,也挺不錯的。”
仔細地一針一針地縫合好,葉秋涵擦乾淚水將余燦蓋嚴,又去洗了幾遍手這才走出手術室。
到了外面看着哭得近乎昏厥的余燦媽媽,她平靜地說:“您去看看余燦吧,她走的時候沒遭罪。”說完她便坐電梯回了辦公室。
整個下午辦公室里都靜悄悄地,沒人再說笑聊天,一直到下班所有人又都是安靜地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
“秋涵,你不走?”於國俊見葉秋涵仍坐着沒動就問了一句。
葉秋涵搖頭:“我等一會兒再走。”
“那別待太晚了,其實我們早晚都要面對這一天的。”
葉秋涵不再說話,於國俊也沒辦法只能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葉秋涵感覺又有人進來,抬頭看過去原來是張耀申。
“秋涵,今天手術的事兒我都聽於老大說了,你別太難過,誰也不想這樣的。”
葉秋涵語氣仍是很平靜:“我知道,我只是需要時間緩衝一下,畢竟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患者在手術中死亡。”
“你明白就好,以後見多了麻木了就好了。”
葉秋涵側頭看向張耀申:“麻木?”
“是啊,以後難免還會遇到這種情況,不麻木自己還能怎麼辦,總不能死一個跟着哭一場再難受半年吧?同情是同情不過來的,我還是陪你去吃飯吧,於老大說你一天沒吃東西,這樣身體可受不了,再說也不犯不上這麼做。”
葉秋涵不再看張耀申:“我不吃,你走吧,我就想一個人靜一靜,謝謝你來安慰我。”
“秋涵,你是醫生不能總是這麼感情用事,要是這麼傷心的話還不如轉科算了!”張耀申理解有患者死亡葉秋涵心情不好,但卻理解不了怎麼就能傷心到不吃不喝的地步呢!
“你讓我一個人靜靜,行嗎?”葉秋涵語氣不變但臉卻沉了下來。
張耀申又氣又無奈,只好說:“那我先回宿舍了,你想回家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吧。”
聽到關門聲葉秋涵保持着坐姿不變,繼續盯着牆發獃。
不大一會兒門又開了,她終於變得不耐煩起來,背過身子大聲說:“你還有完沒完!我說話你聽不懂嗎?我不想吃飯,也不想回家!”
“秋涵。”
一聽這個聲音葉秋涵猛地一下轉過身,繼而吃驚地站起來看着進來的人:“程醫生,你怎麼回來了?”
程楚瀟走進來站到葉秋涵跟前:“我走之前就擔心會出事,所以壓縮了行程趕在今天手術回來,沒想到余燦到底是沒熬過手術。”
葉秋涵低下頭半天才嘟囔了一句:“要是你主刀就好了。”
程楚瀟聽了這話,雙手扶着葉秋涵的肩膀低聲說:“秋涵,你和我商量余燦病情那天,我已經意識到了會出現這種情況,雖然有過猶豫但我還是堅持讓你參與了這台手術。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其實最害怕的事就是病人死在手術台上,余燦的手術不是誰主刀的問題,她不是因為手術出了問題才出的事,她是沒挺過來,她的身體再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損耗了!呂主任肯定也明白這個道理,但為了余燦能有一線生機他還是堅持主刀,應該說他心理的矛盾和壓力甚於任何人!而我堅持讓你參與,雖然不是想讓你面對這種情況,但你若想作為主刀站到手術台上,那這一關是必須要經歷的。”
說到這,程楚瀟停下來看了看葉秋涵又接著說:“在這種情況下,你可以有兩種選擇。不,其實是三種:一種是離開心外轉科;一種是麻痹自己從此對患者失去同情和關懷,永遠保持一顆冷漠的心;最後一種則是你自己堅強地挺過去,更加努力地去學習去提高技術,讓以後自己主刀的手術死亡率降到最底甚至是零!如果你將來做到了這一點那麼可以說是余燦用自己的生命激勵了你,從而挽救了更多患者的生命!秋涵,你自己來做決定吧。”
程楚瀟說完就感覺葉秋涵的肩膀在微微顫動,接着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終於葉秋涵的小聲抽泣演變為了放聲大哭。
程楚瀟葉秋涵摟在懷裏,聽着她撕心裂肺地哭聲心也跟着發疼,但這一關終究要葉秋涵自己心裏過得去才行,任何人都幫不上忙。
葉秋涵靠在程楚瀟身上哭得泣不成聲,但還是堅持說道:“我挺着!一定挺過去,我不讓余燦白死!我難過,是因為手術前和她說的話一個都沒實現,我說了手術會成功,我說了她的病能治癒,她說手術後身體好了會來看我,麻醉的時候我們兩個還說一會兒見呢,結果一個都沒實現!一個都沒實現!”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怪你,也不怪余燦,你盡了心,她也努力了。但你可以多安慰安慰她的家人,這樣你心裏也能好過些。”
家人?葉秋涵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着程楚瀟,緊接着就害怕地打了個冷戰:余燦的媽嗎呢?手術之後自己除了讓她去見余燦最後一面之外,其餘的時間都只顧着自己傷心了,怎麼就忘了照看她呢!
“她死,我也不活了!”
葉秋涵突然回憶起簽手術同意書時余燦媽媽說的這句話,突然拽緊了程楚瀟的衣服:“一定要找到余燦的媽媽,她說了余燦要是出了事她肯定不活了!她不能出事,余燦手術前最擔心的就是她媽媽,我不能再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