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取捨
戰場上是沒有仁慈的，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劉備寄希望於自己能仁慈一點，網開一面，彷彿很傻很天真，然而曹操卻不覺得這個要求是可笑的。
是不是可以在十天之內摧毀劉備軍，曹操自己也不太能確定，不過他確實是有在最短時間內攻拔劉備軍大營的方法的。
其實也很簡單，當初自願隨劉備南下的荊州士人百姓有十餘萬眾，雖然長阪坡突襲戰中劉備軍大敗虧輸，十餘萬百姓相當的一部分散亡奔命，死於亂軍之中更是不計其數，還是有幾萬人被曹軍所虜獲，這其中就有徐庶的母親和妻小，還有張飛的妻子夏侯采月和幼子張苞，只要將這些人往劉備軍寨一送，你道劉備是收，還是不收？
劉備所部都是步卒，自長阪坡大敗后輜重損失殆盡，餘糧就那麼點，給五千士卒吃都不夠，更何況再加上幾萬逃亡百姓？
然而曹操卻幾乎就在第一時間便確定，自己不會這麼做，是不能！
原因無他，這裏是荊州，所有的荊州士人百姓都在注視着自己。
曹操畢竟初來乍到，恩信未立，縱然一舉逼降劉琮蔡瑁，荊州軍中不服者卻仍大有人在。若是再逼荊州百姓為自己前驅肉盾，那無異於當初在宛城強納鄒氏的翻版。想以張綉之敦厚老實，賈詡之善於審時度勢，尚且無法忍受寡嬸再嫁的恥辱，何況與自己相鬥多年一直不曾落入下風的荊州兵，又如何能忍受父老被屠的行為！
為將者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執政者卻必須明白權衡取捨。
曹操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心慈手軟的人，必要的話屠城百萬他眉頭都不皺一下，然而殺人屠城絕不是為了好玩。對曹操來說，那是一種手段，一種震懾敵人的手段，同樣的，仁慈，也是一種手段。
將一心歸服的對手推向敵對面的事，曹操已經有過一次了，並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同樣的錯誤曹操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短期內破敵的方案被否決了，那麼，長期圍困呢？
劉備軍的餘糧不多，這個道理傻子都能明白。可是人並非只有吃面吃米才能活下去，野菜，樹皮，草根，任何一種能嚼得開的東西都能維持生命的繼續，哪怕包括人肉，馬骨，都能活命，還能繼續打仗拚命，而且比以前更凶，更狠！
曹操也曾挨過餓，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飢餓的可怕，同樣也沒有人比曹操更能明白，生命的頑強，飢餓其實什麼也不是，只要有一口吃的，人就能活下去。
思及此處，曹操心中大是泄氣，悠悠長嘆：“若是五個月不動，玄德，你這一生，所有的豪情壯志，便都要要留在這裏了。”
“我三弟已經去了江陵，長沙劉磐，江夏劉琦，與我并力同心，若是丞相真讓讓我在此守上五個月，折戟而歸的，必將是丞相！”齊國民卻並不提及自己。
……………
曹操手撫下顎長須，嘿嘿一笑，道：“荊州已為我所有，米糧甲胄兵士，任我取用，我願意困你多久，便能困你多久！劉琦，黃口孺子，劉磐，一勇之夫，益德雖是萬人敵，只怕也是獨木難撐！”
“江東孫氏如何？”齊國民也不反駁，微笑着反問，“丞相，一舉殲滅我劉備已無可能，何不網開一面？”
曹操微微一怔，隨即哈哈大笑，對齊國民的請求卻做未知：“江東孫氏地險人富，可惜策太猛，當年盡摧江東豪族反遭所害，孫權年少，人心未復，玄德以為，孫權比之劉琮如何？”
嘴上說是這麼說，曹操心中卻在暗地打鼓，孫堅孫策如此英雄，孫權能得父兄賞識，又怎麼會是一個膿包？而且孫策死了都八年了，孫權是什麼樣的人，曹操心中多少有了個底，而今荊州已下，天下間就數一個江東有實力堪與一戰了，若說劉備跟孫權有所勾結，曹操雖然還沒接到過這方面的情報，卻未必就沒有這回事。
齊國民微微苦笑：“若非劉備，丞相安能小瞧了劉琮？”
曹操大笑。
若非有劉備在荊州，勢力影響越來越大，讓忠於漢室劉家江山的劉表一度有意在身後撇開劉琦劉琮二子讓他領眾荊州，又怎麼會激怒曾經為劉表統治荊州出過大力、視荊州為自己禁臠的蔡瑁？若非蔡瑁與劉備勢同水火，劉琦劉琮兄弟各有擁蹙，劉表死後荊州分崩離亂不可避免，劉備劉琦勢難與自己抗衡，蒯氏兄弟又怎麼會在取捨中投向自己？
……………………
天邊，晚霞更紅，照在曹操的黃金鎖子甲上，更是栩栩光亮。
“丞相，既然你我決意在此分個勝負，何不先將家眷放還與我？”終究齊國民沒有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再一次的懇請曹操。
曹操卻注意到了齊國民臉上有些灰敗，再想及蔣干歸來后的彙報，搖了搖頭，不無惋惜的長長一嘆道：“我本以為玄德傷重，此地一戰從此天下可定，只可惜還是趕得太急了，若早知玄德無恙，我便在襄陽多住幾日了。”
齊國民心中大定，微笑道：“世間已無呂奉先，亦少了袁本初公孫伯珪，若再無了劉備，孟德豈不是太寂寞了？”
“哈哈！”曹操雙目放光，撫掌大讚，哈哈大笑：“呂布袁紹不過爾爾，天下知我者，惟有玄德一人，若是玄德一去，操之餘生，亦將少了許多樂趣！”
“只可惜你我相爭，苦了卻是天下黎庶！”齊國民抬頭看着對面曹營方面，長嘆道。
作為後來者，齊國民對曹操不無欽佩，雖然不認同曹操的一些手段作為，卻無可否認的一個事實是，如果沒有劉備的屢敗不死，曹操早就一統天下了。由推崇漢家王霸制度的一代雄傑曹操所開創的天下，極有可能的，就是另一個漢王朝的翻版，正如王莽之亂劉秀所打造的東漢王朝之於西漢王朝一樣。
至於司馬家那幫子廢柴，那個毫無建樹的廢柴晉王朝，還是扔到歷史的垃圾堆里好……
…………
曹操極是贊同的點了點頭，抬頭凝視着愈見昏暗的蒼茫天宇，一排排齊整的魚鱗狀雲朵閃閃金亮，鋪展開來，藍天為底，竟是一幅美不勝收之天境。曹操長長一嘆：“看來我與玄德之爭，還得待來日再決了！”
說罷，曹操再不停留，轉身拔馬便走。
齊國民亦能深切的體會到曹操英雄孤寂的心境，高處不勝寒，自來如此，凝視着曹操漸行遠去的背影，良久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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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三國志•夏侯淵傳》引注魏略曰：時兗、豫大亂，淵以飢乏，棄其幼子，而活亡弟孤女。
考慮到夏侯氏怎麼說也是地方豪強，養不活一個孩子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不過夏侯淵早年有代曹操抵罪的經歷，想來這事應該是這個時期發生的。
張飛的妻子夏侯氏確是夏侯淵的侄女，張飛掠虜強佔的（這事很有損張三爺的英雄形象，不過當時這種情況相當普遍，著名的孫郎周郎大小喬，也是這麼結合的），張飛得夏侯氏時間上應該是在劉備到荊州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