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出
破爛的房門再一次被關上,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陷入了墳墓一般的沉默。陳墨背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被血浸濕的毛衣在寒風中幾乎要結成冰,反而讓他的疼痛變得異常的遲鈍。他努力平靜自己的心跳,把手從身後拿出去,小心地去解重新綁在杜葉青手上的繩子。
外面看起來像凌晨三四點左右,正是最冷最暗的時候,連月光都變得暗淡。杜葉青的表情和五官都看不清楚,只能聽見他遲遲沒有平息的喘息。繩子被解開之後他沒有動,在地上坐了好一會。陳墨腦子裏面不可抑制地去回想那些的畫面,想把自己心中羞恥的快感壓下去,卻不自覺地伸出手想扶身邊的人,或者說只是單純地想觸摸他。杜葉青這時候總算動了起來,避開了他的手,自己扶着牆壁慢慢站起來,安靜了好一會,不知道是在緩神還是在聽外面的動靜。
陳墨忍住想咳嗽的衝動,耳朵火辣辣地隱藏在黑暗裏,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地問:“你還好嗎?”
杜葉青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迅速看了陳墨一眼,只能看見那雙微微發亮的眼睛。他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才一面之緣的青年,尷尬地偏過頭,語氣里嘗試着緩和一下氣氛:“逃出去之後休息幾天就好。”
陳墨突然伸手準確地握住了他的手。杜葉青一愣,下意識抵觸地把手給抽了回來,這個動作之後陳墨也愣住了,兩人極度尷尬地對視了一眼,陳墨啞聲道:“我……沒有別的意思。謝謝,我欠……”
杜葉青打斷他,道:“把這件事情忘掉就好,忘得乾乾淨淨最好。現在也別說這些,事不宜遲,快走吧。”
陳墨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心裏面還是沉了沉,“恩”了一下沒有再說話,疲憊地走到窗戶邊上。窗戶並不高,站起來以後剛好到兩人的額頭處,但是很窄。杜葉青讓陳墨先,推着他艱難地翻上了窗戶。他的背不得不緊緊地壓在窗沿上,一大股溫熱的液體從傷口出湧出來,瞬間讓他的臉色變得煞白,幾乎是直接跌到了窗戶之外,半天沒爬起來。很快杜葉青也翻了出來,站着緩了幾秒,二話不說把他背了起來。
這裏果然是在郊區,他們被關的是一棟被荒廢的農房,上面還寫着大大的拆字,不遠處能看見昏暗的護城河,周圍很多雜七雜八缺少打理的莊稼,和雜草、野樹混在一起,在夜風裏面如同鬼魅般晃動着。杜葉青深深地吸一口氣,壓下湧上來的暈眩,開始往可能有人家的地方跑。
“你……你放我下來。”
“少廢話,想被他們抓回去么?”杜葉青差點背過氣去,從喉嚨里擠出這一句話,開始一言不發地只顧着跑。
靠近河的地方風很大,整個世界都靜得可怕,連植物在風中的摩擦都幾乎微不可聞,只能聽見彼此在對方耳邊的粗重的呼吸聲。杜葉青累得腦子裏面什麼都沒法想了,沿着大道一直跑,跑了一會實在跑不動了,只能緩下步子來走,走了快半個多小時,遲遲沒有看見人家。
這樣的顛簸讓陳墨很不好受,重新裂開的傷口開始變得滾燙滾燙,連帶着整個身體都越來越燙,似乎比之前燒得更厲害了,腦袋無力地靠在杜葉青的肩膀上,虛弱地聞着他身上殘留的極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杜葉青也察覺到了他的惡化,失血過多、傷口感染加上疲勞和寒冷,背上人的情況恐怕真的不容樂觀。他有些焦急地又加快了腳步,偶爾跟陳墨說話,讓他堅持着不要昏迷。
陳墨迷迷糊糊地搭着話,一下一下數着身下人粗重的呼吸,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想要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杜葉青自己也快要堅持不住了,被踹到的腰部疼得厲害,還有那個難以啟齒的地方。整個人又冷又餓,太陽穴跟針扎一樣,真想就這麼倒在路邊上一睡不起。這時他們身後很遠的地方傳來了槍聲,一聲之後有了短暫的空白,接着又是連續三聲。他稍稍停頓,回頭看了一會,咬牙繼續往前走。
這段路太長了,郊區總是空曠得讓城裏人驚嘆。杜葉青中途停了好幾次,身體完全變得了別人的,完全在憑着意志力機械地邁每一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不知不覺中天邊已經泛起了白肚皮,像電影的片頭一樣緩慢而優雅被紅色的染料侵佔,變得越來越紅、越來越亮,一直到第一縷溫柔的陽光穿透整個死氣沉沉地天幕,碎金一樣灑在沙沙地響個不停地麥田和雜草形成的海洋之上,灑在他們身上。
杜葉青微微眯起眼睛,心裏面慢慢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情,嗓子發出沙啞難聽的聲音:“陳墨,你沒睡吧?日出了,你看。”
陳墨不知道有沒有昏過去,好一會沒有動靜,杜葉青抖了抖肩膀,他輕輕動了一下,艱難地抬起頭。
冬日的第一縷陽光打在杜葉青英俊的側臉上,映在他模糊的視網膜之上美得像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杜葉青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疲憊不堪地在路邊的石頭坐下,小心地把陳墨放下來:“他們現在一時半會追不上,休息一小會,不行了。”
陳墨半昏迷地靠在石頭上,又被杜葉青扶着靠在他身上。他們剛好對着東方,沒有山脈,橘紅色的陽光一點一點把他們籠罩起來。杜葉青在這樣的陽光里沉默了很久,所有的痛苦、緊張和恐懼都一點一點開始消融,心也一點一點變軟,好像這幾十個小時裏面發生的事都無所謂了起來,他問陳墨:“你還能堅持嗎?”
陳墨跟他點了點頭,他又問:“能說話嗎?我們說說話。”
“恩。”
杜葉青在他亂糟糟地頭髮上摸了一把:“你多大?”
“二十一。”
那就是比他小八歲了。“學什麼專業?”
“金融。”
“j大的金融挺好的。”他道,“我以前在j外大讀書的時候,每次回宿舍都要經過你們校門。”
“你……”陳墨咳嗽了一會,喘氣把這句話接完,“學什麼語?”
“法語。”杜葉青把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ilfaittresbeauaujourd\'hui.”
陳墨點點頭,在溫暖的羊毛大衣裏面闔上了眼:“好聽。”
“謝謝,”杜葉青道,“我們也算是共患難過了,都是緣分,你叫我一聲青哥吧。”
陳墨安靜了幾秒,很認真地說:“青哥。”
杜葉青笑了笑,心道這樣也不錯,就當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是認識了一個很有緣分的弟弟。他站起來,重新把陳墨背了起來,繼續往前走。
太陽越升越高,漸漸把他們腳下的路照亮。陳墨穿着杜葉青的衣服,全身上下都被他的味道包圍了起來。大概是太過安心和溫暖的原因,不知不覺徹底昏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有人把他放在了什麼東西上面,到處都是吵吵鬧鬧的聲音。他痛苦地挪動一下,微微睜開眼,很多人影圍着他,把他抬到了救護車裏面,一個女人的聲音不停地在他耳邊問他什麼,他偏頭往外面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杜葉青,又似乎沒有。還來不及看第二眼,救護車的門就被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