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幽深的視線從琅華的身上掃過,“這丫頭是誰啊?唱的不倫不類的,一點也沒有我們蒙古姑娘的豪爽勁兒!”
話雖如此,但是熟悉太皇太后的人都知道,她沒有叫停,也沒有斥責,只是繼續和皇上說話,說明太皇太后此刻的心情不錯。
康熙臉色略緩,輕柔的說道:“皇祖母,這是良貴人。”他見皇祖母喜歡聽這首曲子,就把琅華叫道太皇太后的床邊,好讓太皇太后聽得更清楚些。
德妃跪在眾妃之間,深深將頭垂下去,以此掩飾住自己臉上難以控制的猙獰表情,琺琅彩繪護甲摳在地上,發出細微的響聲。
是她大意了,千防萬防,竟然讓衛氏鑽了這個空子。她此刻得了孝庄的青眼,不管孝庄今天死不死,就憑孝庄剛剛的舉動,就能讓衛氏在宮裏面的地位就此改變。
前世衛氏以辛者庫賤婢的身份爬上龍床,生下胤禩以後蟄伏二十年,一舉登上良妃的高位,果然這樣的人是不容小覷的。
太皇太后最後走的十分安詳。她拉着康熙的手,閉眼之前還死死盯着那副綉屏,閉眼時又是長嘆了一口氣,但走的時候,嘴角含了一絲淺淺的笑容,康熙知道太皇太后那聲長嘆是什麼意思?可是如今大清已經不是往日需要與納蒙古皇妃來獲得支持的大清。
太皇太后的喪儀辦的隆重,妃嬪每天都要去靈前祭拜因為太皇太後去世,入了新年,宮裏也沒有半點的年味兒,誰都不敢去觸皇上的霉頭。
“主子,您每日給太皇太后哭靈,人都瘦了一圈兒了,連膝蓋都跪青了,眼看着小主子就要出生了,可不可以去向皇上求個情,明日不要再去了。”晴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的替琅華揉捏着跪得酸麻的腿。
琅華抹了抹自己已經有些紅腫的眼睛,淺笑了一聲,還沒有說話,春曉走過來斜了晴容一眼,對琅華道:“主子,太皇太后在皇上心底的分量不輕,您可千萬不能聽晴容胡說,喪儀是每一位妃嬪都要去的,若是缺席,不管是怎麼理由,皇上心中定會不快。”
琅華點了點頭,“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我知道,雖然哭靈辛苦,但左右也是這麼幾天,咬咬牙就撐過去了,再說了,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貴人,德妃也懷着孩子,她也是每日堅持到場,若我不去,可她卻每日堅持,后宮裏面不知會傳出什麼流言。”
聞言,春曉面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看了看傷痕纍纍的琅華,道:“奴婢偷偷去煮個雞蛋給娘娘敷一敷。”
轉眼間,守靈的時辰又到了,琅華扶着春曉的手,慢慢的步行去慈寧宮,路過慈寧宮的慈蔭樓上站着一個人,背對着她們一動也不動的,春曉眯了眯眼,問道:“娘娘看那是不是蘇麻大姑姑?”
琅華瞧了瞧,又些不確定的說:“好似是,咱們去瞧瞧。”費力登上樓,發現這人確實是蘇麻喇姑,而且這麼久了,她的姿勢半點也沒有改變,琅華走過去問道:“蘇嬤嬤,您怎麼站在風裏。”她見蘇麻喇姑愣愣怔怔的看着遠方,琅華循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只見滿目的金碧輝煌,紫禁城的黃琉璃瓦綿延數里。
“好看嗎?”蘇麻喇姑的嗓子微啞,目視着前方就問了這麼一句話,琅華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是這晨光熹微的景色好看?還是滿目繁華的紫禁城好看?
蘇麻喇姑大概也沒有讓她回答,自顧自的說道:“格格從來不喜歡這裏,就算她成了皇太后、太皇太后,她也不喜歡這裏,從盛京的永福宮到紫禁城的慈寧宮,她說,不管是在哪裏,只是從這個籠子換到另一個籠子。從前她還總和我說呢,等老了,要去科爾沁草原養老,再騎騎馬,趕趕羊,把半輩子都沒幹過的事情都補上。可世事無常,願望終究是願望。”她指了指西北方,“你看,那裏是科爾沁草原的方向!”
蘇麻喇姑飽經風霜的聲音飄散在風裏。
琅華感嘆道:“姑姑不要再擔心,太皇太后如今一定已經到了科爾沁了,她在馬背上歡笑,在趕羊時唱歌。”
蘇麻喇姑聽着,眼角擠出了兩顆淚水,乾枯起皮的嘴唇張張合合的想要唱歌,剛開口卻發現自己發出了聲音比公鴨還要難聽,她一手握成拳,抵在嘴角乾咳了兩聲,自嘲道:“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琅華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蘇麻喇姑的身上,道:“姑姑,天涼,咱們先下去吧。”
“我用不着,你自己還懷着孩子,可別凍着。”蘇麻喇姑推搡着把披風給琅華。
琅華擺擺手,道:“姑姑,你別擔心奴婢,奴婢穿的厚實着呢,一點也不覺得冷,也是她們不放心,就偏要給奴婢披一件披風。”怕蘇麻喇姑不信,琅華還捻了捻袖子,蘇麻喇姑看見琅華身上穿着衣服的厚實程度,也沒有再堅持。
“好孩子,你是怎麼會唱那首曲子的?你會蒙語?”蘇麻喇姑微皺枯黃的手拉上琅華白嫩的柔荑,目光柔和的直視着琅華的眼睛。
琅華搖搖頭,“奴婢不會,只是前些天來慈寧宮侍疾的時候,聽見姑姑給太后唱過幾次,聽的次數多了,奴婢就記住了。”
蘇麻喇姑又咳了一聲,低聲道:“我嗓子不好了,不能唱了,你再唱一遍給我聽聽吧。”
“在那片碧綠的大草原上,美麗的姑娘快馬奔騰,喲!草原的漢子多豪爽,姑娘多美麗……”隨着她開唱,蘇麻喇姑轉身眺望着科爾沁草原的方向,默默出身。
琅華不懂這首歌對孝庄和蘇麻喇姑的含義,但是她卻能明白,遠離故鄉的那份心痛。
她曾經孤苦無依的在四海八荒遊盪了上千年,沒有師傅,沒有師兄,有的只有無盡的恐慌與孤單,相比她,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姑自從離開了她們的故鄉,前半生在小心的提防着後宮妃嬪們的算計,後半輩子,又要為自己的兒子、孫子操心。兒子順治早年忤逆,後來又得了天花駕崩,太皇太后白髮人送黑髮人,孫子由她一手教導出來,目前看來治理大清有德,只要他不做什麼昏聵無能的事,也不失是一個明君。但是她到底是沒有看到大清真的四海平定的那一天。
一曲完畢,一直站在暗處的康熙才大步流星的走出來,他眼神晦暗不明的掃了琅華一眼,琅華退開兩步,蹲下身子給康熙請安。
聽到琅華的請安聲,蘇麻喇姑飛快的抬起手,在臉上擦拭着什麼,半響在轉過身。
“蘇麻姑姑不在殿裏好好歇着,來這兒做什麼?”康熙走過去探了探蘇麻喇姑手的溫度,只覺得冰涼一片。
康熙今早剛剛批完積壓的摺子,慈寧宮就來人說蘇麻喇姑不見了,他心急如焚的帶人在慈寧宮裏面找了很久,要不是有人看見慈蔭樓上好像有人,他還以為是蘇麻喇姑承受不住打擊要和皇祖母一起去了呢,好不容易找到了,卻發現她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康熙不能對蘇麻喇姑動脾氣,便將氣全部撒在了琅華身上,他毫不客氣的怒喝道:“你帶蘇麻姑姑來這兒幹什麼?”
“皇上別怪她,是我自個兒想來吹吹風,靜靜心,良貴人還陪我說話來了。”
康熙扶着蘇麻喇姑要回去休息,瞥了還維持着請安姿勢的琅華一眼,道:“你起來吧。”
太皇太后的頭七過後幾天,康熙突然來了延禧宮,卻沒有進惠妃的正殿,而是直接來了她會寧殿。
康熙背手走進會寧殿的時候,撲面而來一股淡雅的墨香,以往康熙來這裏,總能聞到的一股清香怡人的茉莉花香,這次的書墨向沒有茉莉花香讓康熙舒服地深吸了口氣,琅華來到這個世界后,深知香料的可怕,遂早早叫人停了宮裏的香料。
琅華端坐在書案前,左手邊放着一本攤開的書籍,右手正在奮筆疾書。康熙第一次見良貴人提筆寫字,他好奇地走過去,站在琅華的身後,側着腦袋從她的肩頭望過去,看了一眼裏面的內容,只見琅華正用她獨創的字體專心抄譽着寫着滿蒙漢三種文字的佛經。
自從康熙登基以來,后宮裏面不少能書會畫的妃嬪都投他所好,練起了他最愛的董書,宮裏好久沒有看見這樣飄逸的字體了,一時間到讓他看得入了神。
時間轉眼過去了半個時辰,康熙沒想到自己竟然盯着一個妃嬪寫字寫了半個時辰,這是他前所未有的,而這半個時辰中琅華竟然也沒有被他影響!
不知道是真的寫的入了神,還是裝的?
康熙眯了眯眼,出聲道:“怎麼想起抄寫佛經了。”
琅華聽見耳邊突然有了個聲音,一回頭見是康熙嚇得連忙跪下請安:“皇上吉祥,這是蘇麻姑姑給的佛經,說讓奴婢抄了以後俸到太皇太後跟前。”
康熙沉吟道:“朕見你與蘇麻喇姑感情不錯,不如等孩子生下來,就把孩子抱給蘇麻喇姑撫養。”
琅華眼皮一跳,孩子給蘇麻喇姑養,從另一方面來看,她肚子裏面的孩子就已經失去了繼承皇位的資格。因為蘇麻喇姑是孝庄的舊部,她也代表着科爾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