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無垢山莊自數百年來傳承至今,莊主都是使劍的,也因此堡中的護衛十之八|九都會用一手好劍,尤其是褚七這種少主身邊的親衛,不僅招式登峰造極,更是手法老練,左手行勢,右手挑抹間便架住兩三個敵手。
相比褚七的從容,伴隨着走了一路卻在拚命減少存在感、如今幾乎要充當背景板的樊十一顯然要略顯吃力,年輕的俊臉上憋得通紅。
待見一人正沖面門提刀砍過,樊十一左右夾擊動彈不得,身上汗毛直豎,忽然耳中只聽得一道清越的銅鈴聲,還看不清是何物,已裹挾着萬鈞寒意幾近要蹭至面頰的長刀便頓時一聲重吟被擊飛出去。
樊十一回神凝視,那是一條長長的白綾,剛柔並濟竟如臂使一般騰挪轉折,彷彿靈蛇出洞,綾長數尺,方才擊飛兵刃的便是頂端的一隻急速旋轉的銅球。
這條白綾他白日裏也曾見過,一直是系在花姑娘腰間的,不過非禮勿視,他原先並未細看,此時倒只覺得嘆服。
風不靜,樹不靜,雷聲滾滾,院子裏卻除了兵刃交擊聲無任何嘈雜,不論是偷襲者還是遇襲者都未出一言,甚至連呼吸聲都隱沒在風雨中。
甜腥味混雜着肉湯的香氣浸沒了整個雨夜。
三百息后,最後一道兵刃的鳴響消散,花天珠舒緩了口氣,手撐着舊牆胸口不斷起伏,顯然已經耗盡了力氣。她所在的這牆下一角,隔着一顆枯樹對望的角落,連少主微垂着眼不疾不徐的踱步而出,他袖上染了血已污,行走在雨中漸漸將那點顏色沖淡了。
“這些人不必留下了。”他靜靜的說。
褚七點點頭,和梅九上前將被花天珠一根銀針定在原地的黑衣人盡數拖至廟門外,沒多久又走了進來,身上的血腥味更濃了幾分。
花天珠雖不曾殺人,卻大約能理解為何連公子不留活口,想到在杭州時,一路走來聽到外人對連家堡少主的傳頌,但即是武林世家子弟,行事大仁大義,在面對這等陰險襲殺時,也是該心有怒氣的。
這人溫和些的樣子,和爹爹有幾分相像,這時候,卻也有幾分不像。
爹爹是天下第一的好人,不過她並不認同爹爹有時以德報怨的性格,正如娘親所說,別人傷你幾分,你便還回去幾分,有甚麼不對。
她默默的沉思,這群黑衣人武功素質極高,出手狠辣沒有半點猶豫,更多的還會使以傷換傷的手段,動作里頗有玉石俱焚的精髓,不像是武林中人。
不是說武林中人都貪生怕死,而是行走江湖的大都自尊自傲有所追求,不可能在跟一群人學了一模一樣的武功后,居然連點創新都沒有,反而每一個動作都更像是經過嚴苛訓練的。
再者她雖然對這個江湖不太了解,卻也明白能養出這麼一群人來的,不會是普通家族,甚至在她原先的世界,她所見到的這種能力和資格的,除了擁有前朝遺脈的白雲城,就只有皇室了。
“你怎麼樣?”
花天珠停在原地胡想了一陣,聽到那聲音就在身前才詫異的抬起頭,掩在髮絲下毫無血色的臉在雷光下十分清晰,她嘆了口氣,其實不太希望將來的僱主看到自己這一面,總感覺原本該有十分的能力,一下子在別人心裏打了不少折扣。
不過眼下她確實沒了力氣,只搖了搖頭,認命的說:“好像不大好。”
若非今天淋了雨天氣又這麼冷引發了她的寒症,她也不至於內力不濟成這樣了,主要還是天氣的原因……花天珠猶豫了一下,想要說點什麼挽救一下形象,不過念頭轉了幾下,想過好幾條理由,都無法掩蓋她身體確實很弱的事實。
連少主注視着她的表情,道了聲失禮,便將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一拇指捏着手臂,食指中指並貼在青色的脈搏上。
花天珠頭昏昏沉沉的,看着他的動作好奇道:“咦?公子也會醫術的么?”
然後看着對方似乎說了句什麼,花天珠恍恍惚惚眼前一陣發暈后,也不知發生什麼了。
第二天從馬車裏醒來才知道,原來是颳風下雨的得了風寒,昨晚大家連夜趕到坪頭鎮,這才得了輛馬車,還是從過路的商隊手中買到的。
她身上添了一件稍微厚實的白色衣裙,想必是梅九給她換上的,旁邊連公子的披風,和她換下的衣服也被烤乾擺放整齊,花天珠感受一番身體狀況,令人欣慰的是,比昨夜要好得多。
前面隱約傳來兩道談話聲。
“……還是六年前,那時候少主只比影一……這次若非我自動請命跟隨少主,只怕也見不到少主如今袖……的境界。”梅九清冷的女聲在車外時斷時續。
“你看錯了,那不是少主的袖劍,只是普通的劍,只是少主出手柔中帶細,又快若閃電,你未能看清。”褚七的聲音淡淡的。
兩人沉默了片刻,話題略過自家少主,從花姑娘使得什麼武功為何從未聽聞,到她為何身懷內力卻會患風寒,又轉了個彎,開始往奇怪的方向跑去。
“走的時候,少主他們沒注意,我都看到了,還有嗎?”
“……”
“分來一壺。”
“不分。”
接着傳來響起一陣械鬥的聲音,花天珠聽着動靜只覺一陣好笑,晌午的時候,就走出坪頭鎮,到了姑蘇邊緣的一個城裏。五人現身在客棧的時候,哄鬧的大堂陡然安靜下來。
花天珠心下一怔,莫非着客棧中有人認出連公子幾人?這可不太好,畢竟昨晚剛發生了那件事,此刻暴露出來,不是更給賊人機會了?
或者因為大家已經暴露了,就不必隱藏了?
她想不清楚坊間傳聞向來正面的武林世家連家堡少主究竟會有什麼仇敵,不惜花費那樣的代價,也要將人趕盡殺絕。
不過壞人做什麼事,總是有太多理由,比如謀求別人家的財富,或是權力和名聲,恰巧連公子三樣都佔全了。
或者連公子只是招惹了無妄之災。
她忍不住看向旁邊的連少主,對方立刻發覺了她的目光,也轉頭看過來,他注視着這道目光,將裏面的擔憂一點點扣離出來,竟然頭一次微微有些失神,轉而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眼中一靜,垂下眼說,“不必擔心,此處很安全。”
他話音未落,走在身後的褚七等人均詫異地抬頭,這次再看向花姑娘纖細的背影時,已經稍有些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