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抓到你了
木屋裏冷氣打得很低。
但猛烈的日光透過玻璃窗打進來,還是具有不可忽視的滾燙熱度。
孫子期站在攝影師後面,快速瀏覽了一遍拍出來的原片。
效果並不理想。
起碼,還沒達到她心目中的標準。
她抬起頭,冷眼看着眼前的余城。
余城穿着自己親手設計的服裝站在那裏,眉若遠山,鬢若刀裁,好像永遠都是那麼氣定神閑,永遠都是那麼有把握。
他在她接近的時候就發現了她。
此時,他正用他那雙標誌性的琥珀色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彷彿她是天光白日憑空出現的一縷遊魂。
孫子期無法剋制地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但一碼歸一碼,她是來工作的。孫子期提醒自己,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她還得好好賺錢養大孫樂童呢。
余城身上的衣服是按照之前搭配方案中的標準來穿的,一層搭着一層,好看是好看,也符合秋季的風格,就是事出突然,現在僅有的這幾套衣服撐不完全場,到時成片數量會不夠向總公司交差。
不過轉念一想,代言人拍硬照最主要還是為了體現品牌的風格與氣質,展示衣服的多樣性倒還不是最重要的目的。
退而求其次,一套拆開做兩套穿,大概也是個可行的方法。
孫子期一手橫在胸前,一手托住下巴,仔細思忖了一下,當機立斷道:“襯衫脫了,直接穿外套,全部重新開始拍。”
她的話沒有主語,顯得稍稍有些生硬。但聲線柔和悅耳,又不至於到沒禮貌的地步。
攝影師和一眾後勤都呆了。
余城挑了挑眉,沒動,雙手插袋,一臉玩味地看着她。
“愣着做什麼?”孫子期掃視一下全場,“前期準備做得這麼不充分,執行過程還出簍子,連個備用方案都沒有,不趕緊補救還等着讓總公司那邊看笑話?”
姚瑤站在一旁,猶豫道:“boss,那剛才幾個小時拍的,都不要嗎?”
“不要了,感覺不對。”孫子期一邊翻着平板電腦里的照片一邊道:“把思路換一換,請余先生做代言人不是要他干T台模特的活兒,產品展示已經在秀場上做過了。”
姚瑤還是猶豫:“……那現在?”
孫子期沒理她,直接走到余城面前。
“余先生,麻煩您把襯衫脫了,直接穿外套。”
看他沒有反應,孫子期的用語變得客氣了許多,但語氣裏帶着譏誚,余城聽出來了。
“您的助理呢,麻煩幫一幫忙,我們需要趕攝影進度。”
潘彼得,余城的一號助理,聞言立即上前了一步,打算幫余城換衣服。
沒想到余城揮了揮手,將他止在原地。
空氣中有點若隱若現的火藥味。
孫子期不卑不亢:“作為Drama在亞洲地區的首位代言人,余先生打算就表現出這樣的誠意和素質嗎?”
“誠意?”余城盯着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拍了三個小時,現在你毫無理由地跟我說要重拍。”
“我們這邊的緊急情況,相信我的助理剛才已經向余先生解釋過了,還望余先生看在Drama這個牌子的份上,多多配合。”孫子期面無表情地翻過平板電腦給他看,“而且我們這個系列主題是‘原始’、‘浪漫’、‘詩意’,想必您也了解過,只是翻看剛才的原片,余先生這一臉苦大仇深,實在有些不符我們的理念。”
余城看着她口中“苦大仇深”的自己,陰沉地笑了笑。
孫子期勾了勾兩根手指,示意身邊兩個助理過去幫他脫衣服。
姜寧和姚瑤站在原地,遲疑了半晌,沒敢動作。
不怪他們慫。
一邊是每月給自己發工資的boss,一邊是國內天王級別的演藝人,實在都不好得罪。
孫子期冷冷地看了這兩個畏畏縮縮的鵪鶉一眼,放下手中的平板電腦,直接伸手幫余城解襯衫紐扣。
余城抿着嘴唇,倒也沒阻止她突如其來的行為。
只是在解到第三顆紐扣時,終於忍不住似的,用寬大的手掌狠狠地扣住了她纖細的腕,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輕輕地問了一句。
“Ophelia?”
他的聲音低而沉,不愧號稱是國內最性感的低音炮,聽得人心頭髮顫。
孫子期手指一頓,一瞬間又回過神來,繼續低着頭專心對付那幾顆木質紐扣——該死,為什麼她當初要設計成這麼難解開的款式?
然而,只這一瞬間,余城就確定了。
他斜着嘴角笑起來,琥珀色的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隨即乾脆地鬆開手,任由她把他身上層層疊疊混搭的衣物脫下來,露出他精壯的腰腹、脊背、與手臂。
孫子期站在他身側,把衣服扔給身後的助理,回頭一看,忍不住微微地睜大了眼睛。
他的手臂。
***
余城的花臂在國內娛樂圈中算是比較罕見的。
一方面,是中國的刺青文化並沒有那麼發達,群眾的接受程度沒有那麼高。
另一方面,皮膚上過於明顯的痕迹會很大程度上限制演員的形象與戲路。
但余城從來都是這樣。
從混地下后搖樂隊出來,他就毫不遮掩地露着他獨一無二的花臂招搖過市。
媒體或群眾的詬病自然是有過的。
但看得久了,余城那張英俊的臉搭上那條霸氣的花臂,又莫名地讓人覺出一種奇異的美感來,反而又成為眾人追捧的原因之一。
這五年來,孫子期一直有意無意地避着這個人的消息。她不關注國內娛樂圈,又經常身在國外,偶爾得見的狗仔消息中關於他刺青的報道其實也不如他的桃色新聞多。
他的刺青,其實她以前就已見過。
但當時余城僅僅是上臂有圖案,那時候,她讓他幫忙試穿半袖上衣時還能勉強遮住。
她沒見過的,是他小臂內側新刺上去的圖案。
從手腕到肘部,那個位置,在五年前,他們分開的時候,還是空白的。
***
孫子期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也正垂着眼睛看她。
帶着顯而易見的嘲笑。
孫子期蹙着眉,眼神暗了暗。
Ophelia.
他的小臂內側,刺着約翰·艾瓦瑞特·米雷斯的《奧菲利亞》。
畫面取材自莎士比亞享譽世界的悲劇《哈姆雷特》中的一幕。作為哈姆雷特復仇計劃中的一部分,她被戀人拋棄,遭受父親之死,最終精神失常,落水溺斃。
這幅油畫,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孫子期臨摹過。
奧菲利亞。
這個可憐的少女。
一臉迷失,滿身盛裝,像躺在當初那條自溺的河流里一樣,躺在余城手臂蔓延的青色血管上。
孫子期心想,幫他做這塊刺青的師傅一定是業界最頂尖的手藝人。膽大心細,畫工紮實,連續拿筆幾個小時都不會抖。
不然,怎麼能將鋪滿鮮花的河流與少女瘋狂的面容,刻畫得這樣精細,這樣令人移不開眼睛呢。
孫子期幾乎是不可自制地看着她。
可憐的奧菲利亞。
余城顯然十分滿意於孫子期無法掩飾的神情,被某隻無形的手緊緊捏住五年之久的心臟,彷彿從這一剎那,才開始重新跳動。
撲通。
撲通。
像從幽冥傳來的攝魂咒。
又像情人之間耳鬢廝磨的愛語。
他啞着嗓子,幾乎是咬牙切齒,在她耳邊低聲宣讀那句話。
——抓到你了。
——奧菲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