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月色溫柔
接下來的幾天,除去回家的時候偶爾會因為門口的雪糕盒子而煩躁一會兒,孫子期幾乎是全心全意撲在了工作上。
她把劇本鑽了個透,不僅問鄭平洲要意見,還直接跟編劇溝通了幾遍。
編劇是個說話挺冷淡的姑娘,孫子期給她打了好幾次電話,她倒也沒煩孫子期,有什麼就說什麼,幫孫子期理清了很多思路。
她的初稿方向已經比較清晰了。
流浪畫家是結合了中國僧人與印度苦行僧的形象,同時具備着迷惘與虔誠,風塵僕僕,衣衫襤褸。
女主人是淫.欲與邪念的化身。孫子期將她設計為一身純白裙裝,頭戴荊棘草冠的形象,裙裝糅合了中國古代服飾與地中海傳統服飾的特色,運用純白為主色,以此為反襯。
法官是女主人出軌的對象,象徵著人文精神的毀滅。他的服飾由傳統的希臘服裝加以修改而成。
岳明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中國青年形象。孫子期想起他那張漂亮的臉,好心地把原本蓬鬆的棉襖改得修身了一些。
艾布特隱喻了美國文化。孫子期為他畫了一張高帽子與一身時尚而得體的正式西裝。
藤崎代表日本精神。孫子期對照了服裝史圖鑑,畫了一套較為現代化的武士裝。
阿里克賽則是光着膀子,戴着八角帽,穿着白色燈籠褲的俄羅斯熊形象。
孫子期把鉛筆擱在耳朵上,喝完手邊的咖啡,把畫好的初稿給鄭平洲發了過去。
鄭平洲的回復馬上就過來了。
——“大方向可以。細節再琢磨。”
孫子期看着短訊,攤在自己的大長椅上,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鄭平洲緊接着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
——“有空嗎?岑森林拍完戲回國了,能見面?”
***
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孫子期開着車往鄭平洲說的一家私房菜館走。
這幾天因為自己忙的飛起,孫樂童被送回了半山園他外公外婆那裏帶幾天。他外婆剛退休沒多久,平時閑得很,這下子抱過外孫,笑得見牙不見眼,就只差沒叫自己女兒儘管忙死算了。
“前方兩百米到達目的地,感謝您使用我跑得快地圖,歡迎下次繼續使用。”
按着語音導航的指示開進一個需要取卡進入的街區,再拐進了一條河道邊幽靜的街道,前面就是鄭平洲約了見面的那家私房菜館。
菜館規模不大,由一棟三層樓高的居民樓改造而成,造型雅緻,庭院前面設置了幾個鋪着草皮的停車位。
孫子期聽着保安人員的指揮,打轉方向盤倒車入庫。剛停好車,就有一個小姑娘哼哧哼哧地跑過來,問她:“請問是孫小姐嗎?”
“我是。”孫子期回答。
小姑娘臉頰肉肉的,笑得很甜:“幾位先生都在上面等着了,這邊請。”
孫子期點點頭,背好包包,跟着她從大門上樓。
這家私房菜館裝修風格偏向中式古典風格,很低調,但看得出來用料都是下足了本。
孫子期瞄了一眼一樓的桌椅。
黃花梨的。
再瞄一眼現在正在踩的樓梯。
紫檀的。
最後瞄一眼前頭領路姑娘身上的高開叉旗袍。
絲綢的。
小街區里藏龍卧虎啊。她心道一句。
上到頂樓,是一個開放式的餐廳,小橋流水的格局,旁邊栽種着細竹,居中位置擺放着一張大圓桌。桌上坐着鄭平洲和鍾煜,還有一個岑森林。
孫子期踩上那座小木橋,橋下流水叮咚,水裏居然還養着幾尾鮮艷的錦鯉。
“姐!”鍾煜第一個舉着手中的遊戲機起身招呼她。
性格使然,他總是第一眼就決定要喜歡一個人還是討厭一個人。上次見面孫子期幫他把卡關的地方過了,他對孫子期好感蹭蹭蹭地,簡直要爆燈。
而且她好像跟城哥關係非同一般。城哥的朋友嘛,那就是他鐘煜的朋友啦。
孫子期也驚訝這個漂亮的小男孩怎麼會對自己這麼熱情,沖他笑着揮了揮手。
岑森林隨後站起身來,習慣性地扣上西裝外套的紐扣,才向她頷了頷首致意。
“初次見面,我是岑森林。”
他果然跟自己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樣,甚至比照片上還要好看幾分,身高腿長,寬肩窄腰,皮膚也白皙而健康,整個人都透出一種由內至外的儒雅氣質。
孫子期不動聲色地將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才輕笑着伸出自己的手:“你好,我是孫子期。”
不管怎麼說,在這麼隨意的場合,對着一個小小的服裝指導都還記着禮數,這人的確頗有教養。
“本來今早老岑下飛機的時候,我就還想着帶他去一趟你工作室,不過想想,還是請你過來這邊吃個宵夜好了,談得舒服一點,又剛好你晚上出了圖,可以順便一道講。”
鄭平洲也哈哈哈地沖她露着牙齦笑,一手抓着痒痒撓,一手搓開面前那碟花生的花生衣,一顆一顆地往自己嘴巴丟。
“果然還是你家廚師炒的花生米最好吃。”
他這話,是對着岑森林說的。
岑森林溫文一笑,沒理他,勾着手指示意服務員小妹過來,又轉頭把菜單遞給孫子期。
“孫小姐,請隨意。”
沒想到他就是這家私房菜館的幕後老闆。
孫子期搖搖頭,對服務員小妹道:“給我一杯檸檬水就可以了,謝謝。”
服務員小姐聞言,點了點頭,準備安靜退下。
岑森林卻攔了攔她,溫聲道:“兌一點蜂蜜進去。”
孫子期聽見了,微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他沖她笑了笑:“夜了,女士空腹喝過酸的檸檬水對身體不好。”
孫子期心裏有幾分意外,抿着唇,也對他笑笑:“謝謝。”
這時,鄭平洲把他的手機從桌面的另一邊推了過來。
“我畫了幾個重要場景的分鏡,這幾場需要畫面感強烈一點,到時候你的服裝可能要幫些忙,做得……”他揮了揮痒痒撓,想了想詞彙,“壓得住畫面一些。”
孫子期接過他的手機看了看,其中幾場都是主要角色死亡的場面,渲染得尤其多的是法官與女主人的那兩場。
“我會盡量改改細節。”她沉吟半晌,指了指其中一個分鏡頭,說:“法官的服裝我感覺做得希臘式一些比較好,做成一個寬的袍子,布料選得輕薄一些,到時候他被男主角捅死的瞬間可以做到血漿幾秒之內染紅整件衣服,連CG都不用藉助。”
鄭平洲摸着下巴的鬍子,腦補了一下她說的那個畫面,道:“感覺不錯。”
岑森林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不錯,這幾天可以着手準備做幾個款式出來試試。那邊的工作結尾了,這部電影開拍之前,我都會留在國內。”
“好,我過幾天就找人登門為幾位主演量一下具體尺寸。”孫子期說,“如果大體的風格定了,就可以開始做一些飾物上的選擇與搭配了,這樣形象會塑造得更豐滿。”
鄭平洲笑了笑:“我之前的想法是趕在下個月開機,本來還以為要擱置個一兩個月,順便賠個一千幾百萬進去,按這個進度來看,可行性還是挺大的嘛。”
岑森林看了他一眼:“還不是你自己沒有規劃好,早就應該請孫小姐進組了。”
鄭平洲哈哈哈地笑了幾聲:“這類型片子服裝指導不好請啊,我都換了好幾個選了,還是不太滿意,這回好不容易逮着我老同學。”
在座幾個人,除了鍾煜一直低頭玩遊戲,不時抬頭跟孫子期說幾句閑話外,三個人聊工作細節聊了近兩個小時。
臨近凌晨十二點時,孫子期看了看手機時間,婉轉地表示自己要先行告辭。
“挺晚了,要送你么?”鄭平洲嚼着花生米,表情頗為真誠地問了一聲。
他這麼一問,孫子期又想起了上次見面的情形,不禁暗諷了一句:“不用了,該送的時候不送,我今晚自己開車了。”
鄭平洲被她戳了一刀,也不在意,只撓着後腦勺爽朗地笑了幾聲:“我受人威逼,身不由己,你也猜得到的嘛,咱們同學之間情誼難得,應該多多理解才是。”
這厚臉皮。
孫子期送了他一聲冷笑當道別。
岑森林沒聽懂他們的話,只儒雅地站在樓梯一邊,對孫子期做了個“女士優先”的手勢。
孫子期沖他感謝地頷了頷首,踩着高跟鞋篤篤篤地下樓,到停車場去了。
岑森林也跟着她下了樓。
“岑先生也現在走?”孫子期順便問了他一聲,按開自己車子的車鎖。
“我今晚睡店裏。”岑森林溫和地搖了搖頭,替她拉開車門。
“只是出來送送孫小姐。”
孫子期坐進駕駛座里,微微仰頭向上看。
此時,岑森林一臉淺淺的笑意,映在她水光瀲灧的眼眸中,就像今夜的月色一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