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九集
某忻拿着筆和病理呆愣着望着窗外的景色。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家療養院,一家香港的療養院。
而在幾個月之前,她還在內地,她所熟悉的房子裏。一眨眼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總覺得這是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
所以,到了現在,她依然有種不真實感。
那天她剛剛失戀,確切的說,她剛剛主動和男朋友分手。說不好是什麼原因,一定要嚴格來說的話,應該算是性格不合才對。某忻是個很奇怪的女孩子,很像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乖乖女,內在卻帶着一點個性的小叛逆。
那位該稱之為前男友的人,也沒什麼不好,在同齡中算是比較出挑的那一種人,長得並不是俊秀的那一型,笑起來卻給人一種很陽光的感覺。
太陽光了。
說這話的時候閨蜜總說她雞蛋裏面挑骨頭,她自己甚至有時候也認為自己很過分,可到了真正面對面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挑起刺來。
誰能忍受一個總是看你不順眼的女朋友?
於是,和平分手。
奇怪的是,分手的第二天,她就到了另一個世界,成了另一個人,有着另一個人生。
事到如今,她依然沒有想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用技術性的語言來表達就是……
這不科學。
“阿Yan,電話!”遠遠地,剛認識不久的新同事Nancy叫着她現在的英文名,Nancy和她不太一樣,個子很高挑,卻長着一張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還能看到酒窩,性格也很自來熟,相處起來還挺愉快的。
某忻,現在該叫何忻了。何忻見狀,微微嘆了口氣。儘管如此,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打來電話的人何忻並不認識,不過卻是跟她認識的人有關……
司馬祥,那位介紹她來療養院工作的老人,去世了。
葬禮的那一天,何忻的醫護培訓課程剛好結束。
葬禮在室內舉行,到處都是白色的花朵,還有唱詩班,穿着黑色連衣裙的何忻望着眼前那張巨大無比的黑白相片,不由自主的傷感了起來。
她死的那一天,不知道葬禮有沒有這樣盛大?前男友會不會去?父母會不會難過?
祥叔是一個股票經紀,何忻第一次見他卻是在監獄裏,據說他是因為做內幕交易被抓的。何忻其實並不懂什麼是內幕交易,直到現在也不明白,也沒有想過要去搞明白。
她認識的,只是一個會對陌生人伸出援手的長輩,了解這點就夠了,誰沒有自己的**?誰又沒有犯過錯?想不到的是,她在監獄外見到祥叔,居然是這幅光景。
裏間是擺放棺木的地方,祥叔安詳地躺在那裏。
祥叔的妻子坐在祥叔的旁邊,也許是為了陪伴他走過最後一程。
“請問你是?”
問話的是祥叔的兒子,站在母親的身後,猶如一個守護者一般,守護着自己的家庭。
何忻愣了愣,雖然第一次見到祥叔的時候就覺得他長得很像是以前港劇里常常出現臉很熟悉卻叫不出名字的演員,可是沒想到他的兒子居然也長得這麼像演員……
“我叫何忻,”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目光落到司馬祥那裏,語氣又變得純粹了很多:“以前是負責祥叔的義工。祥叔……他是個好人。”最後一句,不免帶了些感慨。
司馬念祖並不笨,相反,他其實很聰明,所以他察覺到了何忻給父親留下忻面的意圖。義工,是在監獄裏認識的義工吧,他的父親和義工的交集,應該是在那裏。
對着眼前看來很文靜的女孩子點了點頭,司馬念祖語氣真摯的感謝:“有心了。”
想起了那位老人的幫助,何忻慚愧地搖了搖頭:“他幫了我很多,我卻只能做到這些。”
一直沒有說話的司馬老太忽然轉向何忻:“你是阿Yan?”
面對何忻疑惑的神情,司馬老太繼續面無表情的說道:“他跟我說起過你。”
她面向自己的兒子:“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是這位何小姐陪伴着你爸爸。”
司馬祥在監獄的時候,司馬念祖在新加坡當兵,司馬老太能夠探監的次數並不多,因此司馬祥多數見到的,還是身為義工的何忻,那時剛剛來到這裏的何忻正處於迷茫的狀態,和這位老人談了很多。人生也好,未來也罷,在司馬祥的心目中,何忻就像是他的女兒一樣。
司馬念祖有些動容,剛剛想說些什麼,外間忽然有了些不一樣的動靜,好像是來拜祭的人多了很多,接着就有幾個人走了進來,司馬老太的情緒似乎變得非常激動。
站在一旁的何忻,眼睜睜的看着幾個長得很像是TVB立場出現的反派的人走近,眼睜睜的看着司馬老太順手抄起凳子上的燭台向來人砸去,眼睜睜的看着來人身後的保鏢和司馬念祖打了起來,眼睜睜的看着受了傷的司馬念祖走出裏間。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這是她在受到驚嚇的時候才會有的動作。
作為一個局外人,她剛剛看了一場戲;作為一個局內人,自己現在的人生就是一場戲。
司馬老太看到瑟瑟發抖的何忻,顯然這位小姑娘被嚇到了,她拍了拍何忻的肩,安撫似的說:“你先回去吧,謝謝你來參加阿祥的葬禮,心意到了就夠了。”
何忻抬起頭,不知所措的與司馬老太對視,她的牙齒在打顫,帶動着嘴唇也顫了顫,她甚至能夠聽到上下牙齒碰撞時發出的細微響動。最終,她還是緊緊地閉上了嘴,什麼都沒說。
輕輕地點了一下頭,何忻的雙手死死的攥着背包,步伐緩慢而艱難的離開了禮堂。
沒有想到的是,她在禮堂外見到了司馬念祖。
司馬念祖背對着何忻,從後面看,只能看出他高大的身材,寬厚的肩膀,身上的西裝服帖的板在身上,還有那一縷緩緩向上升起的白煙,使他的背影有了一絲寂寥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麼,心慌意亂的何忻望着眼前的男人,漸漸地生出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當過兵的人,尤其是經歷過嚴格訓練的人,第六感其實都很強烈,何忻來的時候,司馬念祖已經知道了,他沒有回頭,只是想一個人獃著。直到何忻在他的身後站定,他才轉過身來,靜默的打量着眼前比他矮一頭的女孩子。
她低下了頭,從背包里拿出藥水和醫用棉,沒經過他的同意就走上來幫他擦藥,一邊擦藥一邊說著:“還是整理一下的好,等下說不定還有其他的客人。”
她說的很對,這是父親的葬禮,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停駐不動,甚至配合她低下了頭。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正在對着他嘴角的傷口上藥,手指修長纖細,和一般的女孩子不太相同的是,她的指甲剪得很整齊,沒有多餘的忻色裝飾,看起來乾淨漂亮。
何忻用棉簽蘸着藥水,一點一點的塗在司馬念祖的嘴角,在他嘴唇微微抽動的時候還會細心地吹氣,似乎這樣就可以幫他止痛。本來很曖昧的動作在她乾淨清澈的眼神下,只剩下單純神聖的意義,她真的只是為了幫他治傷而治傷。動作很輕柔,神色很溫和的治傷。
司馬念祖一瞬間想起了他小的時候,他從小就很頑皮,常常弄得一身是傷卻又不知道是在哪弄的,那個時候父親就會嚴肅的訓斥他,母親就坐在旁邊,也是這樣不緊不慢的給他擦藥水,一邊嘮叨着他,一邊勸着父親。現在想來,那時候反而是他最幸福的時候。
“好了。”
何忻擦完了藥水,再完成最後一個步驟,拿出創可貼,貼在了傷口上。
司馬念祖一直都沒有反應,何忻奇怪的看了他幾眼。
這幾眼讓他回到了現實,就像有東西堵住了喉嚨,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他想他有些理解父親的感受,何忻是個好女孩,可惜不適合跟他們家扯上關係。在他父親死後,任何人都不適合跟他們家有半點關係。
“多謝,”冷淡的說了兩個字,司馬念祖目視前方的繞過何忻向禮堂的方向走着,幾步之後,他停了下來,頭轉向一側,不知是對何忻,還是對自己說道:“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其他人對我們來說,只是個過客。”
過客,只是過客而已。
儘管不是很明白,祥叔兒子的態度為什麼會轉變的這麼突然,不過何忻一向是一個尊重別人的決定的人,何況,這個人還是曾經照顧過她的前輩的兒子。既然他不想被人打擾,她也不會勉強,陌生人就陌生人,對她來說其實沒什麼兩樣,雖然……她覺得很可惜,一種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惜的可惜。
“好。”
禮貌的點了點頭,何忻背着自己的包包離開。
何忻沒有回頭,如果她回頭,她會看到先說離開的那個人,正佇立在原地默然的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司馬念祖才真的轉身回到葬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