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這簡直就是亂來!”傳說中不大管事的毛尚書在徐庚面前氣得直跳腳,“下官在工部任職三十餘載,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離譜的圖紙。”他原本是找了皇帝陛下告狀的,結果皇帝都沒聽完,就把他打發到長信宮來了。
徐庚對着老人家們一向脾氣好,笑呵呵地問:“毛尚書覺得哪裏有問題就指出來嘛,我們一起討論。孤倒是覺得這圖紙畫得很好很清楚,我這外行都能看懂。”
“這分明就是哄騙殿下您這種外行的。”毛尚書拍着桌子大吼,然後一把抓過圖紙,指着上頭的建築道:“殿下您看這房子,這哪裏像房子?老夫活了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丑的房子,就活像個大馬猴!”
徐庚被他噎得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哪裏也不像大馬猴呀,這房子……”好吧,的確不算好看,難怪毛尚書會有這麼大反應,要知道這位尚書大人平日裏雖然不大管事,可一旦跟房子有關,老爺子立刻變身,不說徐庚一個太子,就算皇帝陛下來了也沒轍。徐庚嚴重懷疑他父皇就是早猜到如此才把人給打發到他這裏來的。
“反正,下官是絕對不會允許工部建出這種房子來侮辱本官的眼睛的!”毛尚書氣得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肥胖的身體壓得太師椅彷彿都沉了沉,看那架勢是不肯走了。徐庚很是頭疼,偏又不好發火趕人,誰讓他現在走的是親民路線?裝了好幾個月的溫潤君子,朝堂里大家對他的評價正往上走呢,這會兒若一下沒忍住跟毛老爺子吼起來了,他這幾個月不是白費了。
徐庚看看毛尚書,老爺子穩如泰山地坐在原地使勁兒地喘粗氣,一看就不好惹,徐庚想了想,吩咐金子道:“讓人把辛侍郎請過來。”他是沒轍了,能對付毛老爺子的恐怕只有辛先生——實在不行,辛太傅也成。
然後他又哄着毛尚書喝茶吃東西,毛尚書富貴不能淫,絲毫不為所動,直到徐庚再三邀請,他才勉為其難地吃了兩碟子甜膩膩的栗子糕。
毛尚書吃完點心,辛一來到了,進屋瞅見彌勒佛似的老大人立刻就開始頭疼,硬着頭皮走了進來,僵着臉笑,“尚書大人也在呢。”
毛尚書摸了把嘴,生氣地“哼”了一聲。
徐庚求助地看着辛一來,“辛侍郎總算來了,正好,您向毛尚書說說你圖紙上的事。”
毛尚書橫了辛一來一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態度相當地不悅。辛一來也不惱,他是聽說過毛尚書的性格的,這位老大人雖然不大管部里的事,可但凡事關蓋房子,老大人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誰要是敢逆了他的意,就等着挨罵吧。
不過辛一來表示這只是小菜一碟,挨罵這種事兒他早就已經習慣了,要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挨一頓罵就解決,那就天下太平了。
“尚書大人可是哪裏有異議?”辛一來陳懇地問。
毛尚書瓮聲瓮氣地道:“哪裏都有異議。”他挺着個大肚子,身手居然很利索,哧溜一下就跳了起來,抓起桌上的圖紙往辛一來面前狠狠一拍,“這圖紙誰做的?有你這麼蓋房子的嗎?你看看這屋頂,這牆,房子連斗拱都沒有,這蓋起來不是丟我們工部的臉么?”
辛一來面露為難之色,“下官明白了,尚書大人是覺得這房子不中看?”
“哪裏是不中看,分明就是不能看,老子的眼睛都快被丑瞎了。”
辛一來嘆氣,“下官十分理解尚書大人此時的心情,說實話,下官也覺得這圖紙確實存在很多問題,我也想把房子蓋得漂漂亮亮的,決不能丟了我們工部的臉。可是,下官也實在是沒辦法。戶部有多摳門您是知道的,這麼大的場子就給了我們三十萬兩銀子,還必須在半年內完工,下官算了算賬,單是人工費一個碼頭就得七八萬兩銀子,剩下的錢連買木料都不夠,更別說蓋房子了。”
毛尚書氣壞了,“那鍾老頭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他給你三十萬兩銀子你怎麼就應了呢,豬腦子!”
“是是是……”辛一來完全不反駁,所有的批評照單接受,一旁的徐庚只覺得怪怪的,這和他印象中的辛先生可真不一樣。
“你還說是!”毛尚書愈發地生氣,“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然後辛一來就不說話了,默默地看着毛尚書,表情和眼神特別地委屈。
徐庚忍不住幫腔道:“辛侍郎到底年輕臉皮薄,哪裏是鍾尚書的對手。”
毛尚書恨得直嘆氣,他和鍾尚書相處了幾十年,自然曉得鍾尚書的摳門勁兒,依自己的嘴皮子,可真沒法從那老摳門手裏弄出錢來,於是越想越覺得悲傷,“老夫的幾十年的名聲就要毀在這上頭了。”他又瞥了一眼桌上的圖紙,愈發地覺得傷眼睛,趕緊捂着眼不再多看,“這茬事兒老夫是管不了了。那個……房子真要蓋好了,別刻老夫的名字,丟人。”
尚書大人氣呼呼地走了,徐庚頓覺輕鬆不少,佩服地朝辛先生豎起大拇指,“還是辛侍郎厲害,三言兩語就把毛尚書打發走了。”
辛一來謙虛地笑,“毛尚書是個厚道人,這種人其實最好對付,三個字足以,就是‘沒有錢’!真要算起來,六部裏頭最難打交道的就是戶部鍾閣老,那可是個狡猾的狐狸。”許是徐庚在他面前隨意慣了,辛一來對着徐庚也自在了許多,說話時還會開玩笑,徐庚覺得這種感覺不要太好,遂也玩笑道:“我還以為辛先生會說太傅呢。”
辛一來臉上的笑容立刻就綳不住了,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小聲道:“家父不屬六部管轄,不算其中。”六部所有人加起來也沒有辛老爺子可怕!不講道理只愛揍人的親爹誰也沒有辦法對付?
“那這圖紙就定下來了?”徐庚忍住笑,展了展圖紙道:“辛先生方才說碼頭的人工費就得七八萬兩銀子,再加上耗材和雜七雜八的費用,就算有您的水泥,一個碼頭建下來少說也得十五六萬兩銀子,戶部那點錢恐怕真的不夠用吧。”
辛一來卻一臉淡然,“銀子都是小事,只要別有人給拉後腿就成。”他就怕地方搗亂,徐庚聯合吏部坑了某些人一把,保不準有人狗急跳牆來找他們麻煩,雖說海關有太子在前頭頂着,可到底天高太子遠,哪能管得了那麼多。
徐庚想了想,正色道:“這樣。等碼頭開工,我們就去天津看看。”
辛一來心中歡喜,面上卻擺出一副不安神色,“這恐怕不大好吧。俗話說千金之子不垂堂,更何況國之儲君,陛下定然不會同意。”
“古人也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呢。海關是我主張要建的,若是出了什麼差池,到時候丟臉的還是我。且不說這個,海關建起來於國於民都有利,若是因為某些宵小用見不得人的手段而耽擱了,孤絕不手軟。”徐庚說到最後,眸中全是厲色,甚至連稱呼都變了,霎時間竟有了帝王般威懾的氣勢,辛一來都被晃了一下,看得兩眼直放光:太子殿下果然有一代明君的風範啊!
等臨走時,徐庚卻又有些遲疑地把辛一來叫住,略顯擔憂地問:“府上三郎那裏……他可曾生氣了?”
“三郎?哦,這哪能啊,三郎可不是那種小心眼兒的孩子,聽說能與太子殿下合夥,高興還來不及呢,直說自己沾了光,以後都不怕有人眼紅使壞了。”
徐庚這才高興起來,“那就好。我雖然知道三郎性子豁達爽朗,可到底還是擔心他生氣,畢竟是我欺瞞在先。”一想到辛家小三郎,徐庚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來,成天忙着朝中政務,找個聊得來的朋友說說話真是太好了,不如明天又去找他?
晚上吃飯的時候,辛一來跟瑞禾說了徐庚可能要出京的事兒,又道:“我估摸着到時候太子也會帶上你。趁着這個機會,多看多學習。”
瑞禾連忙應下,玳珍頗為意動,“阿爹和大兄都要去天津嗎?我也想去。”
瑞禾毫不客氣地打破了她的期望,“想得美!你的雜貨鋪子不就是下個月要開張了,還有時間跟我們去天津?”
“什麼雜貨鋪子,那叫做萬家樂超市。”玳珍認真地反駁道:“大兄你要是再叫錯名字,我就跟你急。”
瑞禾“哼”了一聲,“反正你去不了。”
玳珍當然也曉得自己去不成,開口問這句也只是故意找話說罷了,可現在被瑞禾這麼一擠兌,玳珍難免氣惱,立刻找辛一來告狀,“阿爹,你看大兄,他欺負我。”
辛一來斜睨了瑞禾一眼,表情淡然地道:“別這麼幼稚。”
瑞禾的臉嗖地一下就紅了,小聲辯解道:“我跟阿珍鬧着玩。”說罷,他又鼓着臉朝玳珍道:“跟你開玩笑你還看不出來,笨死了。”
玳珍不以為然地仰起腦袋,得意洋洋地道:“是呀,雖然我是個笨蛋,可人家太子殿下偏偏要跟我做生意。你就算是天底下最最聰明的人又怎麼樣,那也是個忙碌命,瞧瞧你現在的樣子,那個叫消瘦憔悴,小心少年白頭,以後連媳婦兒都娶不上。”
瑞禾被她氣得不行,辛一來夫妻一邊給倆雙胞胎餵食,一邊笑呵呵地觀戰,別提多高興了。說實話,瑞禾有些少年老成,黃氏還總擔心他心裏頭藏事兒把自己給憋壞了,眼下見他們兄妹倆笑笑鬧鬧,瑞禾終於有了些少年郎的樣子,黃氏的心反而安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