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秘密。
黑沉沉的夜，只有微弱的星子在閃爍。
連奕坐在咖啡館裏，望着窗外靜靜地發獃，他已經喝下第三杯咖啡，卻還沒有理清自己的思緒。
他晃了晃剩餘小半杯的咖啡，深褐色的咖啡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如同他的心事一般。他太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給顧意打那個電話了。顧意那樣重感情的人，就算真的放下陳諶，開始新的生活，在聽到陳諶的名字時，多少還是會動容。
而沒有多少男人，能包容這樣的動容，能接受自己的女人心中有過刻骨銘心的過去。
他覺得，顧意的男朋友，做不到；而他，能做得到，他和她有共同的過去，他十年來也習慣了顧意心底的角落放着那個人。
從知道她十年來的秘密開始，他就慢慢覺得，也許他才是最適合顧意的人。
不過連他自己也知道，這樣反反覆復去撩撥顧意的神經，有多麼的卑鄙。
不過當他看着顧意哭得稀里嘩啦地着路過咖啡館時，心底的滋味卻並沒有想像中的舒坦，甚至是有一點難受。他中午見她時，她如春風下的陽光，但現在卻看見她如一具行屍走肉一般慢慢地從咖啡館前走了過去，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看狀態，他覺得自己的算計是成功了，顧意應該是和男朋友吵架了；但他心底泛起的卻是對自己強烈的噁心感。前女友說過的一句話便湧上了心頭：“連奕，你根本不會愛一個人，你愛的只是一種求而不得的狀態。”
“顧意……”連奕最終還是追出了咖啡館，在十字路口，挽住了顧意的胳膊，“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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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顧意原本還有些欣喜，以為是那傻子追了過來。一回頭，看到的卻是連奕那張微有些焦慮的臉，只得隱去小小的失落，垂下了腦袋：“沒什麼事。”
怎麼會沒什麼事呢？眼淚如珍珠般滾了下來，滴答滴答，看得連連奕這樣冷清的人都有點心痛。他張了張唇，訥訥道：“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的樣子，就讓顧意想到了沈言止，慌忙用手捂住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連奕可以通過她肩膀的抖動知道她哭得有多麼激烈，卻全然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大體上，他確實不知道怎麼愛一個人，於是，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懂……”
顧意心頭有萬千思緒，壞脾氣一下就發作了：“你懂個屁。”
……連奕的設想里，他說完那句話，她也許會慢慢跟他說她方才的經歷，但沒想到對方是這麼不按理出牌的主。於是原本想落在她肩膀上的手就懸在了半空中，遲遲不敢落下。
其實，他從來都是被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人吧。
連奕到底不是多熟的人，顧意回過神來，就有點不好意思，儘力止住嗚咽：“連奕……對不起，我心情不好，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先回家了……”
“顧意，我對你從來沒有過什麼好意。”連奕沉聲說道，唇邊露出了一絲苦笑，“可能更多的是對陳諶的妒意。”
顧意睜着一雙霧氣迷茫的眼，有點沒法理解他在說些什麼。她今天突遭變故，沒有多餘的神經再用來思考別人話中的深意，只是據實說道：“陳諶回來了……”
連奕的身形微震，原來老天爺也不太按理出牌。
“可是我卻不能原諒他……”顧意吸了吸鼻子。
連奕訥訥道：“那你男朋友……”
顧意咬了咬唇，沒再說話，這事情解釋起來太過複雜。她也沒想到，他是以這種方式回來的。
連奕抬頭看了看天空，如濃墨一般，只有月亮皎潔清麗，有點像顧意。他有點同情顧意的男朋友，陳諶回來了，那他們誰都沒戲了。也許是月光太美麗，連奕突然想做一個好人，啞着嗓子道：“顧意，有些事可能比你想像得要複雜。比如你的郵件，他是不可能收到的……”
顧意猛地抬頭，看着連奕，問道：“什麼郵件？你怎麼知道我寫郵件……”她想到了一種可能，不由抓住了連奕的手。
她的手很涼，但抓得很用力，連奕垂眸，變相承認：“你知道我一直是做計算機的……其他還有些，你可能要回去問問你爸爸……”
顧意臉色一變，鬆開他的手，轉身就跑。
連奕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紅綠燈變幻，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變成一個黑點，跑出他的世界，他想，他最後還是只是做了個沒擔當的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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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意是一口氣跑回家的，爬樓梯時，氣喘得有點像一直在密林里覓食的小野獸。她腦海里閃過幾種可能，比如連奕是不是只是為了單純想安慰她，比如連奕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會不會是她理解錯了……
但是連奕讓她回家問爸爸呢。其實問了又怎樣，能知道的最多是，可能大家瞞着一起騙她。為什麼要騙她，唯一的解釋就是，大家都覺得他回不來了，想讓她死心。
所以顧意在家門口的時候，又有些踟躕了，客廳里亮着燈，應該是特意為她留的，她一直是個很讓父母操心的孩子，如果這時候衝進去質問，是不是太自私了。
顧意把鑰匙插入鎖孔，卻怎麼也轉不開，恰逢客廳里響起了說話聲，還提到了她熟悉的名字。從不耍心眼的顧意留了個心思，輕輕地轉動了鑰匙，微微打開門，靠着玄關的牆，好讓自己聽到裏頭的對話。
先是顧媽媽的小小抱怨聲：“哎，小意不是說去找連奕玩嗎?怎麼都這麼晚了還不回來？”
顧爸爸卻是呵呵笑了笑：“那你不是得高興。你看這麼多年小意什麼時候願意出來見以前同學了。”
顧媽媽也笑了笑：“是挺好的。連奕我是不擔心，我就在想，顧意這平常出去跟男朋友玩，是不是也這麼遲都不回來呀。哎呀呀，她又一個人在京城……噗嗤，不過算了算了，有男朋友也是好的。”
顧意就想，可是今天以後這個男朋友可能就沒有了呢。她知道，她能從以前的事情里走出來，是爸爸媽媽一直以來最大的心愿。
顧爸爸又借口道：“我還是不太敢相信這男朋友是真的……之前……她也有過男朋友，但是狀態和這個好像有點不太一樣，有點，有點……”
顧媽媽沉默了一會兒，說：“有點像以前她和諶兒在一起的時候吧。”
這個名字是顧家的地雷。
顧爸爸頓時也沉默了。
顧媽媽卻接着感嘆：“如果不出事的話，其實那可真是個好孩子。那時候雖然年紀還很小，我都覺得挺放心的，也不知道顧意現在會找個什麼樣的。我簡直都想像不出來了。”
顧爸爸：“不出事，其實也挺不合適。他母親是陳曼晴，父親聽說來頭更大。那次出事以後，據說就是陳家爭不過對方，才把他帶走的。這樣的人家，和我們家太不合適。”
顧媽媽又嘆了口氣：“你不是說，那孩子後來有打電話回來嗎？”
顧爸爸：“但是我知道他回不來的。人回不來，打電話有什麼用呢，所以我也才會讓小連幫忙，其實小連幫了我們家很多，我一直覺得他這樣的更適合顧意，不過……”
顧媽媽：“不過你沒想到小意會想這麼久吧。其實我也沒想到，這孩子就是一頭犟驢。”
顧爸爸：“但是，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顧媽媽：“希望如此吧。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怎樣了，會不會也還在想着……”
顧爸爸心頭一跳，道：“希望不會吧……聽陳家的人說他們都十年沒見過那個孩子了，說是換了個身份重新生活了。我後來也沒有再……接到那孩子的電話了。”
他說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其實十年來他們一直陷入這樣尷尬的沉默，多多少少是因為他們也知道，那孩子其實也是一頭犟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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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意拚命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過了片刻，她才慢慢地退出玄關，輕輕掩上門，坐在樓道的台階上，捧着臉低聲哭了起來。
今年回來她就發現，以前從不染髮的媽媽染了頭髮，爸爸額頭上的皺紋也多了，她知道這種事她也不能真的怪他們，但她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了。有些話說出來，只會讓他們更傷心。
至於沈言止，在冷寂的操場，她就揣測過他的苦衷，她最不能消化的其實是他回來后的試探與隱瞞。但驟然聽到父母提及當年的事情，顧意的心還是有點疼，這十年，他到底是怎麼過的呢？
今天之前，所有的秘密她都不知道，今天之後，她一下子知道了很多秘密，但她心裏也有了更多的秘密，說不出口，也怪不了誰。大概能怪的只有命運？
顧意在冰冷的台階上哭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冷靜下來，她一直坐到半夜，等到爸爸媽媽卧室的小燈暗了，才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
毛線裙子上沾染了不少台階上的灰塵，手一抹，灰撲撲的一片，這還是之前他送她的衣服呢。那天她興高采烈地在他面前走來走去，問他漂亮嗎？他扯了扯她毛絨絨的圍脖，說，穿完以後實在更像二呆了，然後……他們又笑又鬧地在房間裏打鬧，她連他說話時唇角上揚的弧度都還記得。
“這個傻子，難道還要我給你打電話嗎？”顧意捏着手中的手機，低低罵了一聲。她剛才反覆看過，沒有新電話，唯一的一條新短訊還是爸爸發的：“記得早點回家。”
“雖然你現在打電話，我也不會馬上原諒你，但好歹可以加分啊。”顧意瞪着手機屏幕，氣哼哼地說道。
“你再不跟我說話，我就更生氣了哦。哼，什麼十年，起碼得二十年。”
“騙人，你這哪裏是自卑，明明就是自信嘛。你是不是特別有自信我會跟你主動聯繫？”
“如果要是我給你打的話，我一定會先把你罵得狗血淋頭，到時候你會更傷心的！”
顧意自言自語的功夫，已經在樓梯上上下下了好幾趟，最後還是停下腳步，撥打了那個號碼，帶着小小聲的哭腔：“我真的要打電話罵你了哦……”
嘟——嘟——
無人接聽。
顧意打算掛電話時，那邊響起了一個婉轉清揚的女聲，似乎還有點喘氣：“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