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太真戰事(三十八)
金羽掐了個訣,床上昏迷的鳳落周身多了一層微不可察的防護罩。
幽冥獸王荼白將那層防護罩看在眼裏,抿了抿唇,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呢。
金羽走回來坐下,斟了杯水酒給荼白。
以兩人的境界,又都是位高權重者,並不會相互寒暄和恭維。但荼白幫了鳳落,金羽的態度頗為和善,只是他一貫不苟言笑,外人看過去,那張英俊的臉仍是嚴肅且冷沉。
他低沉道:“再次謝過荼兄出手相助。荼兄所修的功法,對凈化我徒兒體內的魔性更為有利,省了我不少功夫,”說著,拱了拱手,“我有個不情之請。”
“金兄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荼白自然知道他的要求,“橫豎還有十幾日才到天意城,這段日子,我會幫助令徒清除殘餘的魔氣。”
金羽再拱手:“多謝,往後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必當還你這個人情。”
荼白笑言:“金兄的承諾,我收下了。”
高階修者之間的對話,便是如此簡單直白。
金羽的確記在心裏,想着往後還他人情,荼白卻只是隨口一說。
靜了一瞬,荼白面露好奇:“我觀金兄這徒兒,修的也是佛法,為何會沾染一身魔氣,且瞧着積聚的時日不短……”
“他和他的大哥、我另一個徒兒鳳起,在十萬年前犯下一個大錯,被人鎖在伏魔塔頂,依靠吸食塔內魔氣修鍊才活了下來。”金羽本不想說,然而解釋一下成因,有助於荼白為鳳落清除魔氣,“我也不知該生氣還是該慶幸。氣他沒有骨氣,為活命甘墮魔道。卻又慶幸他還活着……”
話音停頓,金羽唇角牽出一抹苦笑,“畢竟我身邊只剩下這一個徒弟,說視為兒子有些誇張,但絕對是疼愛的。”
正是因為疼愛,聽小樓說起沒有改變的輪迴里,鳳落竟將自己閉關之地出賣給了獸王,令他中計,被獸王奪舍,“親手”逼死了小樓,他才會恨的牙癢。
“可憐天下父母心。”聽金羽一說,荼白頗為感同身受,斂着眉,幽幽嘆了口氣,“我膝下的幾個兒子,也是一個比一個不省心,不是太過愚蠢,就是太過衝動,還總說我對他們嚴苛,眼睛裏只有他們的短處……”愚蠢是戎王子,衝動的是璟太子,“幸好還有個懂事的女兒,和一個得力的侄兒。”
女兒是此番隨行的靜公主,“侄兒”則是幽冥銀龍沙。
聽他提及女兒,金羽不免想起了小樓:“嗯。我也有個女兒,年紀還很小,並不是很懂事……”
荼白抿了口茶,默默聽着金羽說話。
他在觀察金羽,見金羽說到女兒時,冷峻的神色微微舒緩,眉眼現出溫柔的形狀,他對金羽的印象分不斷上漲。
“兒女”是什麼?
生兒育女,是有生命體為延續自身血脈的天性。
可他們壽元漫長,根本無需子女延續什麼血脈。在歲月的錘鍊之下,一顆心早已冷硬如磐石。時至今日,仍能保持着一份“人性”,雖是弱點,卻難能可貴。
其實從對“徒弟”的態度上,荼白就能看的出來,金羽面冷心熱。
荼白欣賞這樣的人,起了結交的心。
他趁着每日幫鳳落祛除魔氣與金羽聊天,從兒女徒弟,聊到佛法眾道。
他比金羽年長不知多少,修為也精深的多,倒是可以提點金羽一二。
反過來,荼白被困於深淵,腦海里只有一些梵天吼的模糊記憶,對外界知之甚少,金羽走南闖北的閱歷,自然比他豐富的多,各個世界裏的名勝古迹,聽的他心嚮往之。
這兩人一個嚴肅,一個溫和,聊的倒是十分投契。
更難能可貴的是,荼白善於撫琴,金羽深諳音律,兩人意外發現,竟是彼此的知音人。雖還達不到平生得一知己的地步,卻也是相見恨晚。
“金兄在音律的造詣如此之高,為何……?”聽金羽說,他有將近二十幾萬年不曾碰過樂器,令荼白很是驚訝。
“我修音律,因是一段較為恥辱的過往。”金羽這項技能,是在法寶世界裏被小樓的母親、殷紅情逼着學來的,作為男寵修習來的本事,自然是恥辱。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金羽只是稍微一提。
他點到即止,荼白也不繼續追問,笑了笑,繼續撫琴。
……
甲板上,靜公主與鳳落站在船尾:“聽上去,四宿要比太真更美。”
“當然了。”鳳落從四宿追來,一直困在赤霄,並不知太真什麼模樣,“若有機會,姑娘不妨親自去瞧一瞧。”
“會有機會的。”靜公主微微笑着,荼白不打聽金羽的來歷,她卻從鳳落這裏旁敲側擊了不少。
這隻孔雀個性相對單純,且還對她有一絲愛慕之心,靜公主瞭然於胸。
不過她同樣沒有惡意,只因從未見過她父王與誰談笑風生,初來乍到,多了解一些總是好的,“前方就是天意城了。”
“是啊。”鳳落頗有些依依不捨,金羽選擇在天意城修羅天獄內閉關突破二十二階,他作為守關人,沒有幾百年怕是出不來。
“你們到了天意城有什麼打算?”靜公主總感覺這師徒兩人有事要做,並不像他們真正是來遊玩的。
“不知道呢,和我師父在一起,哪裏有我說話的份兒。”
鳳落再怎麼單純,再怎麼對靜公主有好感,也不可能將此事告知。
*
赤霄界,東仙洲。
囚龍山夜遊埋骨之地。
——“主上,簡小樓他們回來了,如今正在西仙洲簡家。”
黑暗的地下洞穴里,洞外傳來的聲音悠遠卻清晰,阿猊慢慢地睜開眼睛。
自迦葉寺伏魔塔一戰之後,傷重的阿猊一直在這裏閉關,他十八階,因為蛟龍血統問題無法進化為真龍,突破不得十九階,壽元已經無多。
知道簡小樓將神魂隨時可能崩碎的夜遊帶去星域尋人醫治,他派人守在迦葉寺、戰家、簡家……
一切與簡小樓相關聯的地方。
被困赤霄,無法前往星域,但他知道簡小樓總會回來。
“除了簡小樓,還有誰?”
問這句話時,阿猊垂在兩膝的手不自覺的攥成了拳頭。
他實在想知道夜遊究竟死了沒有。
即使自己無法吞噬夜遊,魂魄中融入了傲視的碎魂,夜遊活下去的希望是很小的——所以在不曾改變的輪迴里,沒有異世界輪迴官晴朗出手,夜遊的確是死了的。
阿猊的心情非常矛盾,良機已逝,他不可能再吞噬掉夜遊,達成他化為真龍的目的,如此之下,他希望夜遊可以活着。
然而想起夜遊對待自己的態度,又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隨行有三人,一個戴着面具、披着斗篷奇奇怪怪的女子。”
阿猊微微皺眉,想不到彎彎身上去。
——“另外兩人,一人血紅髮色,一人銀白髮色,應是您口中的素和與夜遊……”
阿猊心頭“咯噔”一聲,脫口而出:“夜遊瞧着狀況如何?”
——“修為極高,並無異狀。”
阿猊的眼睛睜大了一些。
夜遊將傲視的碎魂從體內剔出去了?
夜遊復活成功了??
——“還有……主上,我們的監視已經暴露,被簡小樓他們發現了……”
阿猊始終沉浸在“夜遊沒有死”這個消息中難以自拔,許久才回神,道了聲:“無妨,不必在監視了。”
——“萬一他們跑了……”
阿猊站起身,煩躁的一拂袖,阻隔了從外界傳來的聲音。
他走到巨龍骨架下,挨着右前爪的位置處,一個渾身長滿鱗片的怪物,正抱着手臂蜷縮成一團。
看着那怪物過於痛苦的模樣,阿猊稍稍猶豫,伸出手凝聚出真氣探在他頭頂。
怪物卻一揚手臂,拼儘力氣拍開他的手,聲音虛弱且嘶啞:“無需你管!”
阿猊眼眸一沉,強勢的注入妖氣進入他靈台。
怪物抵抗不了,潰散的真氣被指引着聚攏到一起,虛化的臉逐漸清晰起來,正是戰天翔的大哥戰天鳴。
待他狀況穩定,阿猊收回真氣,面無表情:“你正處於化蛟龍的關鍵期,這龍穴內溢滿真龍之息,你只需儘力吸取,我會從旁協助。”
戰天鳴抬頭怒視:“我說過,無需你管!”
阿猊冷笑道:“你是我兒子,我不管你,誰管你?”
“我不是你兒子!我生是戰家的人,死也是戰家的鬼!”
“戰家戰家戰家,你以為你還是從前那個風光無限的戰家少主?莫要忘了,你不是戰家的種,戰家早將你逐出家門了!”阿猊寒聲道,“儘快將戰家從你腦海里驅逐出去,那不過是主人挑中的一個重生工具罷了,早已失去利用價值,一錢不值。”
“在你看來一錢不值,卻是我用半生守護的地方,我的家族,我的父母,我的二弟……”
戰天鳴蜷縮成一團,說話時聲音哽咽。
作為戰家嫡系一脈的長子,東仙洲四大家族戰家的少主,戰天鳴自小便是天子驕子,過着眾星拱月的日子。
同時,守護髮展戰氏一族、保護弟弟戰天翔,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信仰。
直到有一天,他十九階的祖父戰英雄外出遊歷歸來,突然指出他並非戰家的血脈,人生就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母親不曾嫁來戰家之前,便與一條蛟有染,還孕育出一隻半妖。
這隻半妖被他母族秘密處死,母親收了這無辜嬰兒的魂魄,嫁給當時的戰家少主戰承平之後,生下的第一個孩子,被他母親親手抽魂殺害,再將這半妖的魂魄塞進大公子的肉身里。
這是戰天鳴的來歷。
他初次聽到時,根本不敢相信。
他那一貫柔弱的母親,為之心疼的母親,竟有着這樣冷硬的心腸,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連眼睛都不眨。
哪怕這一切全是為了他,他也依然無法原諒,畢竟死的那個是他親弟弟。
一貫重視親緣的自己,竟奪了親弟弟的舍。
戰天鳴痛恨自己這具肉身,有些麻木的閉上眼睛,又睜開,舉目看向阿猊:“所以你結交我父親,處心積慮的留在戰家,陪伴我和阿翔成長,是為了報仇?”
不待阿猊開口,“戰家沒有對不起你,戰氏一族功法有缺陷,需要和穆氏女結合,每一任家主夫人都是穆氏女,這是兩廂獲利的傳統。戰家並不知道母親與你的事情,真要怪,你該怪我母族才對。”
阿猊慢慢抄起手來:“到了這個份上,你還在為戰家說話。”
戰天鳴哀求道:“求您了,莫要傷害戰家,莫要傷害阿翔……”阿猊真正的修為,他已經見識過了,內心陷入了深深恐懼,違背自己的心意喊道,“父……父親……”
乍聽這一聲“父親”,阿猊神色微微一動。
戰天鳴苦笑道:“戰家傾盡資源幫您培養兒子培養了那麼多年,您的氣還沒消嗎?”
叫着自己“父親”,卻心心念念為戰家打算,阿猊擰着眉頭道:“我說了那麼多,你怎就聽不懂,我對戰家沒有任何仇恨,戰家不值一提……”
戰天鳴突然拔高聲音:“那你為何一直揪着阿翔不放?您雖將我關着,我也聽到了一些風聲,阿翔在伏魔塔閉關時,您跑去殺他,現在還派人盯着簡小樓……”
阿猊有些煩躁的打斷他:“阿翔早就死了,我追着不放的,是夜遊。”
戰天鳴瞪大了眼睛。
阿倪原本懶得說,但看戰天鳴一直活在戰家的陰影里出不去,便伸出食指來,指着這埋骨之地的巨龍遺骸:“可知道這是什麼?”
戰天鳴沒有回答,滿腦子都是“阿翔早就死了”。
他最疼愛的二弟死了?
阿猊自顧自地道:“這是十萬年前,赤霄天變時的那條白龍,來自星域四宿,記着這條龍的名字,夜遊。”
“夜遊……”戰天鳴無意識的喃喃自語。
“他曾是被整個西宿龍族唾棄的一條看門狗,碌碌無為,窮困潦倒,是我陪伴在他身邊,照顧着他的飲食起居,於天海洞度過三千寒暑。他也曾是統率整個西宿海族,神壇之上、隻手遮天的赫赫戰神,依舊是我陪伴在他左右,為他肝腦塗地、出生入死,兩萬多個春秋……”
阿猊目光悠遠,彷彿回到了從前的崢嶸歲月,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哪怕他化成了一堆白骨,也是我守着,守了整整十萬年。我……對的起他。”
微微垂頭,與戰天鳴對視,阿猊認真道,“饒是我品行不端愧對天地,但我對得起他。”
戰天鳴聽不明白,但他這位深不可測的父親,一貫沉默寡言。
將他抓來山洞關了這麼久,哪怕朝夕相伴,也很少與他說話,便默默聽着。
“我的原身,只是一條泥鰍精,在整個妖族處於最底層。妖和人不同,人修鍊只講天賦,而妖卻被血統束縛着。像我這樣的泥鰍,日夜不停苦修,修鍊上限也就是四階,相當於人類的築基。而我的主人,六爪天龍,一出生既擁有八階左右的力量。”
阿猊慢慢道,“你看天道是多麼的不公,但我從來沒有埋怨過,因為比起來朝生暮死的蜉蝣,我們泥鰍也是受天道眷顧的,不是么?而我又是泥鰍里非常幸運的,我日夜跟在一條真龍的身邊,儘管他不求上進,可他身上的真龍之氣令我受益匪淺。我嘴上雖常抱怨主人無能,心中卻很知足,他若有本事,身邊怎容得下我區區一條泥鰍侍奉?我以為,我會這樣照顧着主人,直到自己耗盡壽元,還為主人日後的飲食起居沒有着落而惶惶不安。才會將他的俸祿偷來,趁他酣睡時勤奮修鍊,為的只是爭取獲得更長的壽命來陪伴他、照顧他,省的他太孤單、太寂寞。直到有一日,簡小樓的聲音闖入天海洞,打亂了我與主人原本平靜的生活……”
提起簡小樓,阿猊的目光驀地銳利起來。
戰天鳴覺得他瘋了:“你說的夜遊,不是十萬年前的古人嗎?簡小樓還不到一百歲……”
“可不是么,一個是未來人族,一個是古時龍族,通過一枚六星骨片相愛了,中間隔着漫長的時間海,怎麼辦呢?”阿猊陰陽怪氣的笑了起來,“能怎麼辦呢?主人不死,愛人不生,此乃輪迴無解之題。主人便與另一個叫素和的傻子,選擇順應歷史,雙雙自絕於赤霄……”
聽着赤霄天變的來歷,戰天鳴的瞳孔逐漸收縮。
如此荒誕不羈,從阿猊口中說出來,那麼的真切,戰天鳴竟然不敢懷疑:“至情至性,龍鳳兩位前輩,實在令人欽佩。”
“至情至性,好一個至情至性。”阿猊哈哈一笑,“你只看到他為了愛人捨生,卻沒看到創造歷史的過程中,多少人成為他的旗子,多少人被他犧牲。赤霄天變,生靈塗炭,死了多少人?這是遠的,單拿戰家來說,整個戰家就是他為復生準備的蛹……”
戰家的歷史,夜遊是從簡小樓處聽來的。
他要變成戰天翔,那麼戰家的一切必須按照歷史走,戰天鳴的蛟龍血統也必須實現。
在赤霄,是沒有蛟這種生物的,夜遊不是沒想過從外界抓蛟龍進入赤霄來繁殖,可赤霄的水質,根本養不起蛟這種較高等水族的。
所以戰天鳴的歷史,得交給阿猊去創造。
阿猊勾引穆氏女,令她受孕,再親眼看着親生兒子被穆家害死,親手將兒子的魂魄塞進戰天鳴的肉身里。
這些,全是夜遊安排好了的。
夜遊安排這些時,毫無波動,像是囑咐阿猊去街上買些食物。
而阿猊接受時,同樣毫無波動,像是給主人準備晚餐。
只是這些年看着戰天鳴在身邊成長,到底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
他難道不該活的有些自我價值么?
而不是像條狗一樣,只圍着夜遊打轉。
何況作為一條盡忠盡職的狗,還得不到主人半點真心相待。
“整個赤霄、整個戰家都是棋子,包括你。而我既是下棋之人,同樣也是棋子。”阿猊可憐的看着他,透過他的眼瞳,看到自己的倒影,又像是在可憐自己,“你覺得你母親殘忍?我殘忍?真正殘忍的是誰?是你疼愛有加的弟弟戰天翔!”
“不……”戰天鳴是個聰明人,這些事情雖然難以理解,但他聽懂了,面色蒼白的搖頭,“阿翔、阿翔他不是這樣的人……”
“戰天翔當然不是,可他只是夜遊的神魂碎片罷了,我那個主人,呵呵……除了那個女人與素和之外,他什麼都不在乎。”
阿猊伸手摸了摸龍骨,“我自私么?是他教我的呀。他教會我這一身本事,帶我走上權利的巔峰,還換了血給我,這些涼薄無情的血液影響着我,也變得自私起來。他可以為了私心不講道義,我為什麼不可以?他可以與天道抗爭,我怎麼不行?為何他就是有情有義,得以成為傳奇,而我就要背負一身罵名?”
阿猊又摸了摸臉頰上的“奴”字,咬字逐漸清晰,“只因我身份本就低賤,一個奴字便要壓我一世?!是以他不會將我視為朋友,無論我為他付出多少都是為奴者應該的,一旦適當討要一些,便是不分尊卑,痴心妄想嗎!”
黑暗的洞穴里,聲音沉下許久。
阿猊的內心再次躁動起來,突然扣住戰天鳴的肩膀,化為一道光束飛出了埋骨之地,朝着天意城戰家的方向飛去。
“我不服!與他斗,便是與天斗!”
*
西仙洲,簡家。
剛回來家中就發現被人窺探,坐在小院中的簡小樓的心情很不好:“早知道不該回來赤霄。”
如今幽冥獸族攻佔了天山劍閣,太真界域幽冥獸族的戰爭一觸即發,她也是覺得往後可能很多年不能再回來赤霄,趁着獸族休整,戰事未曾全面爆發,趕緊拖家帶口的回來簡家探親。
結果一回來就被阿猊給盯上了。
“阿猊若是要動簡……咱們家的人,回不回來一樣的。”夜遊在一旁寬慰她,“我還是有些了解阿猊的,他針對我,就會一直針對我,與我比個高下,不會拿着你的家人來要挾我們。”
“你了解?你真了解他,就不會一直防着他,還被他將傲視的碎魂塞你魂魄里了。”簡小樓翻了個白眼,擔心着家人的安危,她有些來了脾氣,特別想沖夜遊發火。
因為在對待阿猊這件事情上,她和夜遊產生了分歧。
她看的出來,哪怕阿猊將他害的慘不忍睹,他依然不是很想要阿猊的命。
簡小樓非常理解夜遊的心情,儘管他的存在是個威脅,畢竟壽元不多了,自生自滅也不錯。
可現在他威脅到了簡家,這是簡小樓絕對不能容忍的。
但簡小樓也不會再像從前,逮着夜遊就是一通罵,逼着夜遊非得去如何如何。
在經歷過上個輪迴,真正失去夜遊、真正死過一次之後,簡小樓已經完全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擁有足夠的冷靜。
夜遊的確在猶豫,畢竟阿猊尚未朝簡家動手,不知他要幹什麼,就先去殺了他……
“素和?”簡小樓轉頭詢問素和,準備拉個盟友。
素和站在兩人身後的樹下,仰頭看着夜空,不知在看什麼,月色透過斑駁的樹影灑下來,鋪了他滿身,原本艷色的衣裳透出幾許月牙白。
像個虔誠望月的僧人。
簡小樓微微一怔,看着他沒有一絲弧度的唇角,一瞬間恍惚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有些熟悉,想不起來是誰。
這不是第一次了。
自從輪迴重啟,她從上一個輪迴里穿越回來,素和變化極大,變得有些陌生。
最奇怪的是,素和身上這股陌生的氣質,她竟時常有些熟悉的感覺。
讓她恍恍惚惚,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
有一些模糊的畫面在腦海里閃過,宛如昨晚做過的一場夢,醒來死活記不起來了。
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腦海里驅逐出去,簡小樓又喊一聲:“素和啊?”
她喊第一聲素和就聽見了,偏頭道:“我不是說了么,我是沒意見的,殺了省心。”
夜遊眼尾一掃,瞥見素和的神態:“可你心裏卻認為阿猊已經翻不出什麼浪來,殺不殺無所謂,”
素和一挑眉:“你又知道?”
“瞧你一副蔑視的表情,我不瞎。”夜遊口中笑着,眉頭卻輕輕皺起。素和從來驕傲,看誰都是一個嘴臉,挑眉毛瞪眼睛,讓人覺得很拽。
然而他今日這股蔑視,過於高高在上,宛如神佛俯瞰眾生螻蟻。
夜遊這一皺眉,心中所思素和已然猜出。
他微微一怔,渾身打了個激靈,不知不覺中,又被焚燈影響了。
素和抱着手臂走回來兩人面前坐下,沉默片刻,提建議道:“那不如扔骰子吧,開大就殺,開小就不殺!”
簡小樓差點一口嗆死:“如此兒戲真的好嗎?”
夜遊抿了抿唇:“如今,我倒是覺得最大的問題不是阿猊,也並非什麼幽冥獸。”
素和明知故問,淡然的對夜遊對視,目光波瀾不驚:“那是什麼?”
是你。夜遊在心裏默默說,終究沒有點明。
素和的變化過於驚人,這不是上個輪迴幾百年曆練能夠造就出來的。
夜遊篤定在素和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三人正說著話,僕人匆匆趕來:“三小姐……”
簡小樓扭頭,瞧見僕人手裏捧了個長方體玉盒子,起身道:“什麼事?”
僕人將盒子雙手舉起:“三小姐,有人將此物與一封信放置在咱們大門外,老爺說是給姑爺的,特命我送來。”
簡小樓拿過盒子上的信,看到“夜遊啟”三個字,便扔給夜遊:“給你的。”
夜遊聽到“給姑爺”三個字時,根本沒有想到指的是自己,眨了眨眼:“原來我就是姑爺。”
接過信封看到字跡,眉心再是一皺,是阿猊寄來的。
“盒子裏是什麼?”
簡小樓心知不是什麼好東西,施了層結界,將玉盒打開,只見盒子裏盛着兩顆圓滾滾的人頭,雖然鮮血淋漓,卻可分辨出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雙生子?”簡小樓也算久經沙場的人物,屍體和人頭早見多了,仍舊吸了口氣,“誰?好眼熟?”
素和仔細分辨一番,看向夜遊:“與戰天翔有幾分相像,是戰家之人?”
“戰家?”夜遊第一反應是不認識,聽說是戰家的人,他才仔細去搜尋一下戰天翔的記憶。
不怪夜遊認不出來,他的記憶海實在過於浩瀚,搜尋許久恍然道:“哦,是戰天翔叔叔家的一對雙生子,叫什麼戰天麟和戰天麒。”
夜遊一說,簡小樓也想起來了。
還在火煉宗時,她與戰天翔在野外偷偷修鍊子午合體術,還與這一對雙生子有過一面之緣。
“阿猊乾的?”簡小樓沉沉問。
“恩。”
夜遊點了點頭,拆了那封信,讀過之後,嘴角滲出一抹冷笑。
他將信扔進盒子裏,並將盒子蓋上,一拂袖整個玉盒包括內里之物皆化為齏粉。
“我本欲饒你一命,奈何你執迷不悟。”
*
幾日後,飛舟即將抵達天意城,金羽和荼白才剛剛告過別,飛舟卻在城外停住,久久不再前行。
不只他們這艘商船飛舟,其他飛舟也是一樣,卻不知天意城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直到傳來消息,天意城全城封鎖,無法進出。
“可知是何原因?”船主決定返航之後,金羽問。
封鎖對他而言不算什麼,護城結界根本攔不住他,潛入內,去往修羅天獄閉關就是。但他需要了解一下情況。
“並不是特別清楚。”若旁人問,船主不會答,可他看出來金羽和荼白不是普通人,略猶豫后,道,“東仙戰家,前輩們知道吧?”
“戰家?”眼眸流露出些許迷茫,金羽感到熟悉,卻想不起來。
“東仙四大家族,厲家、霍家、戰家、百里家。戰家這一脈啊,百年來真是風波不斷,嫡系兩個可繼承家主之位的子孫,大公子戰天鳴和二公子戰天翔,一個被逐出家門,一個多年前失了蹤,至今下落不明……”
提到“戰天翔”,金羽終於想起“戰家”來了。
夜遊分魂自盡之後,選擇的重生宿體。
荼白對此一無所知,在一旁聽着。
金羽給鳳落遞了個眼神,鳳落取出一塊兒八棱星晶,示意船主繼續說,
船主眼睛驟亮,虛讓了下,將星晶接過手中,奉承了兩句之後繼續道:“西仙洲,天門,前輩知道吧?”
見金羽目光一沉,鳳落呵斥道:“說你的就是了,哪來這麼多問題,我們什麼都知道,還問你做什麼?”
船主咽了口唾沫,灰溜溜地道:“天門門主焦二,乃是一尾蛟龍,原先是戰家的供奉,一直為戰家做事……”
焦二?
金羽的目光再是一沉,這個他當然知道,夜遊身邊那條泥鰍精阿猊。
船主道:“那條蛟龍前輩,不知和戰家失蹤的二公子戰天翔結了什麼仇,如今控制住整個天意城,控制了戰家,每個時辰都在殺人,並且放出消息出來,要戰二公子三日內回來戰家,不然他就滅了戰氏一族……”
“這條死泥鰍,還真是執着。”鳳落傳音給金羽。
“夜遊來赤霄了?”金羽首先想到這一點,不然阿猊放消息毫無用處,傳不出赤霄。
那麼他的寶貝女兒一定也來了。
金羽沉吟片刻,再向荼白告別:“荼兄,就此別過。”
荼白原本當個八卦來聽,見到金羽和鳳落的神情,心道船主所講的蛟龍與戰家,許是與金羽有些關係。
他熱心道:“可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金羽搖搖頭:“家務事。”
荼白頷首:“你我有緣再會。”
“有緣再會。”金羽拱了拱手,化為一團紅光飛出飛舟。
鳳落依依不捨的看了一眼靜公主,靜公主莞爾一笑:“有緣再會。”
鳳落也跟着告別,追着他師父去了。
“父王,我們現在去哪裏?”靜公主詢問。他們原本是要去天意城遊玩的,如今城內風聲鶴唳,去也是白去。
“回天山吧。”荼白想了想,道。
結交到金羽這位知音人,已是不虛此行。於是便不再偽裝,祭出自己的飛舟。
沙也無需繼續隱身,操控飛舟,設定好航向之後,正準備進入船艙,神識一瞥,注意到一顆光球狀的飛行器於三十丈外一閃而逝。
天意城外,停留許多飛舟,同時還有各種飛行器在空中穿梭,沙之所以會注意到那顆光球飛行器,是因為速度實在太快,擁有如此高速的飛行器,整個星域都少見,必定不屬於赤霄之物。
好奇之下,神識稍稍一追,沙微微愣。
他似乎看到兩個老熟人,簡小樓和夜遊。
*
那顆光球飛行器,正是“透”。
臉色鐵青的夜遊一言不發,攏着手坐在裏面,雙唇緊緊抿着,成了一條直線。
簡小樓在他身邊坐着,知他心情糟糕,時不時扭頭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在簡家發現阿猊派來蹲守的人之後,她就知道阿猊接下來會有動作,原本以為是要朝簡家動手,沒想到是拿戰家開刀。
戰家。
簡小樓心裏念着這兩個字,又忍不住轉頭,探一眼夜遊冷峻的側臉。
戰家和夜遊還有什麼關係么?
在簡小樓心目中,她的好朋友“戰天翔”已經死了。
“楚封塵”也是一樣的。
從夜遊和七絕身上,她真的看不到一丁點“戰天翔”和“楚封塵”的影子。簡小樓有時候不願去想這些,一個不留神想起來,心就會疼。
所以當消息從天意城傳來時,簡小樓原本以為夜遊並不會有太大的反應,結果出乎意料。當然,她有些分不清,夜遊是因為阿猊震怒,還是牽挂着戰家。
擔心阿猊會有後手,對簡家不利,素和留在簡家,簡小樓則跟着夜遊來到天意城。
“到了。”簡小樓看向前方熟悉的城牆。
“恩。”天意城,夜遊比她更熟悉。
簡小樓張了張嘴,又咽下。
夜遊單手掐了個訣,“透”一個加速,“啵”的一聲,瞬間穿透了天意城的護城結界,無人察覺。
*
沙隱身追上去,怕被簡小樓發現,不敢追的太近。
確定是這兩人之後,他折返回飛舟,立刻向荼白稟告。
荼白並不在意夜遊,一條厲害點的龍族罷了,但他早就對“簡小樓”很感興趣:“是那個……對我們幽冥族有着特殊反應的小姑娘?”
“是的!”沙甚感意外,“她夫君與她同行,兩人飛進天意城去了!”
“有意思。”荼白淡淡攏了攏眉,“焦二是條蛟龍,她夫君是條白龍……”
同一時間,荼白聯想到了許多事情。
赤霄世界來源於十萬年前的龍鳳之戰。
方才金羽說,這是他的“家務事”,且金羽是只鳳凰。
莫非,這其中存在着什麼關聯?
沙得不到指令,拱手問:“咱們可要抓她?”
荼白佇立窗下,指節輕輕點了點窗檯:“肯定是得抓的,她身上必定有什麼與我們相關的秘密。但你不是那條小白龍的對手,如今我又沒有合適的宿體,這十三階的肉身,沒什麼用。”
沙皺眉,心有不滿,什麼叫“你不是那條小白龍的對手”?
忍不住辯解道:“上次在城中,我渾身是傷,且修為被異世界星力壓制,才會輸給那條小白龍。如今身在赤霄,修為同被壓制,我不可能會輸!”
荼白只是笑了笑:“我們追進去瞧一瞧。”又囑咐,“不過那姑娘認識你,你須得離我遠一點,若不然我的身份極有可能暴露,待那時,就是他們來抓我了。”
“遵命!”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了大家,老讀者應該都知道我身體很差,這次病的確實有點嚴重,眼睛用藥用的一度都看不見東西了。
講真你們可能覺得誇張,我打小到現在,住院兩三個月真的是常事兒,休學休過兩次,好幾個春節都是在醫院裏度過的。
現在好起來了,繼續~
大家端午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