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遲來的真相（上）

“宋霖是個很善良的人，善良得有點愚蠢。他很聽話，閆總告訴他不能暴露關係不然會影響他的事業，他就真的一直藏着沒說。根本不知道，閆總背着他有過多少人。”賀闐的聲音很平靜，就好像在講故事，“我這幾年捧過的藝人很多，如果仔細看就知道，大部分人長得都很像宋霖。宋霖一開始也有過疑問，我跟他說，因為流行他的類型，所以這樣的人比較多。他信了，但是在出事前，他發現了閆總跟衛彥的關係。”

這又是一枚炸彈。

雖然閆寧跟衛彥的照片，早在之前就已經被人在網絡上曝光過。但是當時各方都否認了這個事情，相關信息也被刪除得很快，唯一掌握了第一手證據的媒體也在之後就被封了口。現在賀闐的話，就相當於證實了那些照片的真實性，也給已經死了的人，和還躺在醫院的閆寧點上了一把火。

“請問賀先生，以你和閆總的關係，這一次為什麼要召開這個記者招待會？”

賀闐笑了起來，又拿了一些東西出來。

是一盒照片，還有幾支錄音筆。

照片有新有舊。舊的都是閆寧跟宋霖，或者閆寧跟其他人的，新的那些時間比較近，大部分都是偷拍。

“我今天開這個記者招待會的真正原因，是為了說出一個真相。這個真相在我心頭壓了很久，到後來我徹底崩潰，有個人告訴我還有贖罪的機會，所以我找了私家偵探一直盯着閆寧跟他身邊的人，自己去找了能夠證明真相的證據。”

現場的記者們面面相覷，臉上都寫滿了疑問。

這個時候，有個很眼熟的記者站起來突然發問：“賀先生，從招待會開始以來，你一直在強調宋霖和閆總的關係，是不是想說，當初宋霖的死亡，其實和之前媒體猜測的那樣，是真的跟閆總有關係？”

這段時間的報紙一直在猜測宋霖的死因。當初騎摩托撞死宋霖的年輕人還在看守所里，為自己的莽撞承擔責任。也是因為這樣，真正懷疑宋霖死因的人並不多。但是這一刻，從宋霖被人撞死，到宋霖被人設計撞死的猜測得到知情人的印證，這幾乎讓所有人都吊起了心。

賀闐的目光轉向提問的記者，並沒有解釋太多，而是拿起一支錄音筆，將話筒對準，按下了播放鍵。

透過話筒，沈鶴清楚地聽到了錄音筆里熟悉的聲音。

聲音有些耳熟，沈鶴很快想起那個出現在孫堯身邊叫羅伽的男孩子。

錄音筆里在一問一答，問的是賀闐，答的是羅伽。完全可以聽得出來，羅伽一直在哭。

被閆寧送走後，羅伽的日子並不好過，先是涉賭被抓，後來經過閆寧的周旋再度被送走，可即便這樣他也只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就開始被人到處追趕。他根本不知道追趕自己的人是誰，逃了很多地方，最終還是回到自己山區的老家，又怕家裏人也被牽扯到，就住進了山裡，隔幾天他老實巴交的父母就會進山給他送點吃的和換洗的衣服。

躲了快一個月，羅伽差不多要忍不下去的時候，賀闐出現在他家。又過半個月，羅伽終於忍不住了，把自己聽從閆寧的要求做的那件事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順帶着還扯出了盛伯雍之前遇到的車禍案。

這是第一支錄音筆，是剛錄不久的，聲音並不失真。

然而還沒等記者們反應過來，賀闐又打開了第二支錄音筆。

這一次，是衛彥和賀闐的。

“這個是我昨天回燕城的時候，有人轉交給我的，說是一個叫廖旭東的年輕人托他轉交。我不認識什麼廖旭東，但是我認得這個聲音，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衛彥。”

和前一支錄音筆不同的地方是，這一支裏頭全部都是閆寧和衛彥的對話。是閆寧讓衛彥找點人，讓宋霖吃點苦頭，知道哪裏才是最適合他待的地方。衛彥諂媚的聲音，和閆寧話語中的冷酷，讓人猝不及防。

這一次，現場再也不能保持之前的冷靜。提問變得更加瘋狂，所有記者都在拚命地往前擁擠，試圖得到最直接的回答。賀闐坐在那裏，微微垂着眼帘，就好像所有的任務都在這一刻完成了。

直到沈鶴和盛伯雍都以為這場找招待會就這樣要結束的時候，賀闐終於又開了口。

“宋霖十六歲出道的時候，閆寧就已經是萬花叢中過的人。宋霖着了道，就一門心思陷進去了，他其實能夠在國內站穩腳步的，他的片子都是我挑的，閆寧要他拍什麼戲，我就只給他挑什麼戲。時間長了，很多好的劇本就沒有人會遞到我手上，想要邀請他出演。我那時候覺得，我做的這些都沒錯，我只是在幫閆寧困住了他的洋娃娃。但是完全沒想到，閆寧跟衛彥會最後害得宋霖沒命……”賀闐的眼眶開始發紅，“宋霖出事之後，我又幫着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做的越多，晚上越睡不着覺，一閉上眼睛，就是他躺在地上，身下都是血的畫面。他就在我面前出事的，上一刻還在跟他的粉絲笑，眨眼的功夫就倒下了……”

他從身邊又拿出了不少文件：“從辭職那天開始，我就全國各地的跑，還去了國外，找了很多人，終於把所有的證據都搜集起來了。回燕城前，我去了趟醫院，看望了躺在病床上還沒醒的閆總。”

“都說惡有惡報，他的報應到了。”

*

賀闐的記者招待會在不同時間段，被不同電視台播放。網絡上也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消息。甚至於，沿街櫥窗里的電視機，都有在重播的。

孟章扭頭，看了眼車後座上，沉默的沈鶴。

這場記者招待會開得讓很多人措手不及。寰球方面緊急進行公關活動。畢竟，誰都知道，宋霖在回國后就加入了寰球，一直到因意外過世前，仍然在為寰球工作。

孟章是管不着寰球的事，他更關心的是沈鶴的心理狀況。

從別墅出來，沈鶴就一直沒怎麼說話，只偶爾盛伯雍詢問兩句，他才會接上一二。孟章看了眼同車的盛伯雍，只覺得賀闐那傢伙給他自己扔了個爛攤子。賀闐開記者招待會，在開始之前，他沒有通知任何圈裏人，但各家媒體的現場視頻陸續播出的時候，圈裏人當然都會看到。於是距離招待會結束才一個多小時的功夫，孟章已經接到了三十來通電話。

一半是圈裏人的關心，另外一半是來自各家媒體的電話採訪。

手機響得讓孟章不得已選擇關機前，最後打進來的那通電話是來自始作俑者的。

車子在一家高檔茶室前停下，孟章下車開門，沈鶴卻在這個時候轉頭看向身側的男人。

“一起上去吧。”

“怎麼了？”

從招待會開始到結束，盛伯雍一直扮演着陪伴者的角色。他不去問沈鶴心裏怎麼想的，只安靜地坐在旁邊，握着沈鶴的手，偶爾詢問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的。他無聲地將自己化作可以依靠的牆面。

“一起跟賀闐見一面。”沈鶴沉默了下，唇角緩緩揚起，“有的事情，該結束的時候就得結束掉，拖拖拉拉的，只會讓人一直掛在心裏頭。”他下了車，伸展手臂，鬆了松筋骨，臉上的表情神采飛揚，就好像剛才一路沉默的那個沈小鶴根本就不存在，“他今天做了這麼一件大事，欠宋霖的也算是還清了吧。”

賀闐約了沈鶴在這家茶室見面，並沒有想到他會把盛伯雍帶來。雖然早就料到這倆人會走到一起，但親眼見到形影不離，還是有些出人意料——

當初那二十年，宋霖的身邊只有助理長期陪同，唯一喜歡的人卻總是忙着做自己的事情。

“阿霖，你有沒有發現自己有個習慣。”

倒了一杯茶推倒沈鶴的面前，賀闐的臉上浮起笑容，掩住了記者招待會後還來不及退去的疲倦。

“什麼習慣？”沈鶴將茶遞給盛伯雍，自己另外倒了一杯。茶是好茶，清香四溢，口感醇厚，回味甘甜。苦盡甘來，倒是挺符合現在的情況。

“你習慣把自己喜歡的東西一直帶在身邊。”賀闐說，“你跟阿寧剛開始的時候，你甚至考慮過直接出櫃，就為了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是阿寧拒絕，然後讓我勸你，事業為重。你雖然答應了，不過還是有些不開心。”

賀闐頓了頓，淡淡道：“那你現在呢？考慮過出櫃的問題嗎？”

沈鶴抬眼笑：“考慮過。”

賀闐往盛伯雍身上看了一眼：“你從以前就這樣，喜歡什麼就說什麼，想要什麼就努力什麼。”他輕聲笑了笑，“不管怎樣，祝福你們有一天能得償所願。”

沈鶴坦坦蕩蕩地接受了這個祝福，賀闐也自覺沒有再把話題往兩人身上引，只是幾杯茶下來似乎都是他一個人在不斷地回憶過去。

二十年的記憶，能說的東西太多了。如果真要一件一件說下來，大概能說上七天七夜，賀闐有這個時間，沈鶴卻是沒這個耐心。

沈鶴的眉頭已經微微蹙起，盛伯雍先他一步打斷了賀闐的回憶。

“賀先生，我雖然不清楚你是不是出於贖罪的目的才搜集了這麼多的證據，並且主動召開記者招待會來公佈這些事，但我想你是一片好心，為了這些證據付出了很多。不管怎麼樣，作為沈鶴現在的愛人，我都要代替他感謝你的幫助。”

聽到盛伯雍以沈鶴愛人的身份出聲感謝自己，賀闐一時有些發愣。良久，他終於回過神來，低頭嘆息了一聲：“我是為了贖罪。”

他知道面前的兩個人在聽，低下頭，視線一直停留在茶水上。

“為了這些證據，我跑了很多地方。光是羅伽，我就跟了很久。他爸媽都是老實巴交的山裏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兒子在外頭賺的什麼錢，闖了什麼貨。剛知道羅伽感染了hiv，還收了錢傷人的時候，他媽哭得昏過去，他爸拿着鋤頭就要把我趕走。我在他們家門外蹲了很久，他爸媽這才開門讓我進去。”

賀闐低聲細語地把自己辭職之後的所有經歷，一點一滴地告訴了沈鶴。這一場談話，就好像時光重新回到了當年宋霖還在世的時候，也是這樣，隔着一張桌子，一人訴說，一人傾聽。那時候他倆的關係，不遠不近，卻又比一般的朋友要更好一些。

盛伯雍低頭在沈鶴耳邊說了幾句話，起身離開了這間茶室。

關上門的瞬間，賀闐臉上的表情微微出現變化：“阿霖，其實，你跟以前一樣，挺遲鈍的。”

沈鶴挑眉，倒也不反駁。他當初如果不遲鈍，也不至於被人騙了那麼多年。

賀闐笑：“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經紀人，家世上比不過阿寧，娛樂圈的人脈還不如孟章、葛暉，沒別的什麼本事。這些證據，其實如果沒人告訴我該往哪個方向查，沒人再背後幫一把，我根本拿不到手。”

他話裏有話，沈鶴的神情也慢慢放了下來。

“我跟你談完話那天，雖然說想要去找證據，把你出事的真相公佈於世，但是腦子裏一團漿糊，什麼都不知道，更別說去找證據了。有人給我發了一條短訊，告訴我第一個可疑的方向。我給那人回過電話，對方沒有接。”

“然後呢？”

“接二連三的，我收到了好幾條來自那個號碼的短訊，每一條短訊都是一個可以調查的方向，或者是能夠協助我去調查的人脈。後來，我終於打通了那個電話。阿霖，你猜是誰？”

沈鶴沉默。

他已經隱隱能夠猜到那個名字。熟悉到骨髓的名字就在唇間遊盪，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噗通，噗通，越跳越快。

“那個人，是盛伯雍。”

賀闐笑起來，眼底里寫滿了羨慕：“他為你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卻好像通通瞞着你。阿霖，說實話，我很羨慕你。如果我是你，也絕對不會再回頭看阿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