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再生變故

95.再生變故

對大宋百姓而言,元祐五年和元祐六年實在是多事的兩年。朝堂上如走馬燈一般接連換了一任左相兩任右相,前兩人皆是自行辭官尚能算是保全了體面,可元祐六年開春換下來的右相劉摯卻實實在在是被太皇太后斥退的,連這最後一絲為臣的體面都沒有保全。劉摯貶官外放后,蘇轍接任右相。而與劉摯一同被貶的還有開封府尹王岩叟,開封府尹一職則由呂陶接任。不久,遠在杭州遊山玩水的蘇軾接到太皇太后的詔書,起複為杭州太守。此時左相范純仁已年過六旬,而任過一任右相的蘇軾正是年富力強,朝臣皆知只需他這一任太守任期期滿,太皇太后必定會將他調回中樞接任左相。自此,朔蜀二黨這場黨爭綿延三年最終以蜀黨的全面勝利而告終。

劉摯與王岩叟離京當日,錦林樓與錦樂坊重開。汴京百姓蜂擁而至,都來領略正旦宴席上受太皇太后褒獎的新任“凌雲公主”樓清殊樓大家的風采。然而,開唱之前樓大家卻含淚提起了前任“凌雲公主”向晚秋。提起向晚秋,汴京百姓皆想起了不久之前錦樂坊的那場無妄之災,更是心有戚戚。向晚秋是《說岳全傳》開唱以來的第一任“凌雲公主”,汴京百姓素來喜歡她的扮相唱腔,那日向大家墜樓而亡更是觸怒百姓,不惜為她群聚開封府討個說法。開封府尹王岩叟亦是因為此事不得不上折請罪,請求外放。

為向大家默哀的安排本已將氣氛醞釀地極為哀切,待風波亭一折開唱,一身白衣的樓清殊於風雨之中跪在宮門外求見那昏君。無需她一句唱詞,只見她那纖細堅韌的背影,汴京百姓便已接連喝彩。

而與此同時,慕容復卻受到了太皇太后的召見。見到這個略顯憔悴的慕容復恭恭敬敬地向自己施禮,身形單薄地好似風吹欲折,太皇太后只在心底幽幽一嘆,低聲道:“平身罷。聽聞你前些時日病了一場,如今這身子可還好些?”

“謝太皇太后垂詢,微臣只是稍有病痛,如今已大好了。”慕容復語調平平地回道,既不委屈也不埋怨。

太皇太后搖搖頭,又溫言道:“開封府差役阻你僕役尋醫一事,哀家已令有司審問,定然給你個公道。一會兒,讓孫院正再為你把把脈。”

“謝太皇太后。”慕容復心知太皇太后這是在安撫他,也就安然接受了她的好意。事實上,慕容復那日嘔血本是急怒攻心所致,有喬峰以一身渾厚內力為他調息遠比十個八個御醫更加管用。只是當時慕容復正謝罪在家,開封府尹王岩叟命差役守住了慕容府監視他的行動,這自然使慕容復極為不快。於是,便藉機發作了。

“哀家原本以為朝堂上皆是仁人君子,卻不想劉摯為相后欺上瞞下排除異己狀若瘋狂,哀家屢番斥責他都不知收斂。若非錦樂坊向姑娘一事觸發眾怒,怕是他至今仍在朝中胡作非為。”太皇太后又蹙眉道,顯然劉摯的跋扈已令她心生忌憚之心。大宋先前的幾位宰執,名重如韓琦、剛愎如王安石、德高如司馬光,雖各個專斷但至少對皇室仍極為恭敬。唯有劉摯,斗膽將爪子伸向了皇權。當初程頤指責太皇太后不該在小皇帝生病時單獨臨朝,太皇太后便將程頤罷免;蔡確的車蓋亭詩案隱射太皇太後為武后,太皇太后便將蔡確流放去了新州。如今,劉摯頂撞太皇太后、私自截留詔書,太皇太后又豈能輕饒了他?

此時慕容復正陪着太皇太后在慶壽宮外散步,聽聞太皇太后這般感嘆,慕容復這便上前一步示意隨侍的宮女退下,自行上前扶住了太皇太后的胳膊。慕容復主動親近,太皇太后不由側目望了他一眼,只是眼見慕容復容貌整麗如琳琅珠玉,她終究沒有拒絕。

“太皇太后,劉相一事可知朝堂上的規矩能約束君子卻不能約束小人。微臣以為,當立法度整/風氣!”慕容復回道。

太皇太后沉吟一陣,忽而道:“這規矩一旦立起來,管着的可是滿朝文武,只怕范相不敢任事。”

慕容復輕輕一笑,低聲道:“太皇太后只需提出兩條。其一,至今往後台諫彈劾百官必得有憑有據;其二,問罪受貶官員無功不得免罪起複。朝堂諸公定然擁護太皇太后。”慕容復提出的這兩條皆拍中了朝廷百官的脈門。台諫風聞言事使百官人人自危,只求少做少錯自然效率下降。只要管住了台諫這條瘋狗,規矩嚴些又算得了什麼呢?另有如今的朝堂皆是舊黨,新黨多受貶謫,有了第二條就再不怕新黨反撲了。

朝堂上,臣子之間互相爭鬥博弈,君臣之間同樣如此。太皇太后給了群臣這兩條好處,再提整肅風氣加強皇權,也就順理成章了。畢竟,能夠站在大慶殿上的諸公們大都仍是耳聰目明之輩,不會如劉摯這般狂妄擅動皇權。太皇太后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當即笑道:“慕容卿雖年輕,這份見識卻是佼佼。”

“太皇太后謬讚了。”慕容復趕忙自謙了一句,又道。“卻是有一事,敢請太皇太后成全。自從公主……”說他此處,他忽而搖頭苦笑。“微臣的身體已大不如前,只怕過了病氣給官家,臣請外放。”

慕容復三年任期未滿,此時突然請求外放,縱然理由冠冕堂皇太皇太后仍不免有些詫異,思索片刻便知想必是那“蘇門走狗,妄攀龍鳳”八個字傷了他的心。太皇太后沉吟片刻后道:“官家對你十分信任,此事容后再議。”太皇太后老而彌辣,深知她的孫兒性子有些孤僻,並且心中十分偏向新黨。她年事已高,也不知還有幾個春秋。如今眼見慕容復與自己的孫兒相處融洽,而他本人又有才幹,便想將他留在小皇帝身邊慢慢對小皇帝潛移默化。

慕容復見自己的請求沒有得到許可也就不再多言,又陪太皇太后閑聊了一陣后便告辭離去。好在太皇太后也知先前令慕容復受了不少委屈,現在又拒絕他唯一的請求有點說不過去。是以,不久便下旨令慕容復協助范純仁整理朝廷規制以備改進。

范純仁早知蜀黨上下雖說以蘇軾為黨魁,但真正能發號施令使人信服的正是慕容復。范純仁接手朝廷制度改革一事正愁獨木難支,太皇太後有此召令原是正中下懷,急忙邀請慕容復過府相商。改革朝廷官僚制度、提高官員辦事效率、節約行政成本,這本是慕容復一心要做的事。范純仁有心倚重他,慕容復自然是當仁不讓推心置腹,在劃分皇權與臣權界限、打開吏員晉陞官身通道、明確官員任期考核項目、肅清官場貪庸風氣等方面均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慕容複本是穿越而來,目光之長遠遠甚當代精英,所提出的建言皆切中要害便於操作,直令范純仁拍案叫絕。

范純仁帶領三省六部各級長官經反覆磋商終於於元祐六年八月間釐清改制條目上疏太皇太后,自上而下進行官僚制度的改革。由於本次改革乃是摸石過河緩緩而行,並且非但不曾精簡人員反而多設了紀檢、監察等數個官僚機構,使北宋時數量巨大的冗官有了着落,因此並未見大面積的反對聲浪。本次官僚制度的改革乃是北宋時期朝廷官員對官僚制度的一次深刻反思與革新,改革之後北宋時期的冗官問題得到了有效的改善,官員的任用與罷免規則也得到了完善。同時由於進士以吏員起步、任期考核標準細化這兩條規則的落實,使得官員貪污的成本進一步提高,有效遏制了朝廷貪污風氣吏治為之一新,為大宋未來開疆拓土牧民向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史稱“元祐更新”。

慕容復忙於官僚制度改革一事,對崇政殿說書的工作便有些疏忽懈怠。到了十月間,便是遲鈍如小皇帝也隱隱感覺到慕容複數月來借口改制一事總往慶壽宮跑對他卻不如往昔。這一日,慕容復完成說書的工作正要告辭離去,小皇帝卻忽而道:“慕容卿若是無事,可願陪朕閑坐一會?”

小皇帝有此要求,慕容復縱然有事也得留下便躬身稱是。小皇帝當下微微一笑,令慕容復陪他一同返回福寧殿。兩人剛在福寧殿坐定,便有內侍送上了茶點。小皇帝在隨意招呼了慕容復幾句后,很快便進入主題問起了改制一事。

慕容復雖說已對小皇帝的心性十分失望,但卻並無糊弄敷衍小皇帝的想法。眼見小皇帝關心改制一事,當下便侃侃而言,將官僚制度改革一事的好處和將要面對的困難都說了個通透。

改制一事原是千頭萬緒十分繁瑣,但聽慕容復說來卻是有條不紊清楚明晰,小皇帝聽了也不由連連點頭,只嘆道:“改制一事由上至下逐步推進果然穩妥。”

“正是,”慕容復亦點頭道,“朝廷規制牽一髮而動全身,本就是如何穩妥都不為過。如今這般改制由上而下由小及大,正便於朝廷嚴密監控,若事有不協便可即刻終止。所謂國以民為本,只要不傷了百姓,無論怎麼改都不算傷筋動骨。”

“慕容卿老成謀國,此乃百姓之福。”此次改制進一步加強了皇權,小皇帝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當下笑贊了慕容復一句。“只是有一事,慕容卿未曾考慮周詳。”

慕容復聞言當即把眉一挑,欠身道:“還請官家示下。”

“官俸!”小皇帝沉聲道,“原本在家侯旨的官員可以俸祿減半甚至不給俸祿,至於吏員的俸祿聽聞更是極低。若是改制,更多的賦閑的官員出來做事,俸祿又要從何處度支呢?”

“若是朝廷稅賦收入不足,自當設法開源。若是一昧節流壓縮行政成本,則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必然乏力,那就更加收不上稅來。長此以往,豈非惡性循環?”慕容復當即笑道。

小皇帝聞言卻是面色陰沉,冷聲道:“當年父皇銳意改革便是因為這個緣故,如今又是何等下場?”

慕容復低頭凝望了面前的碗碟一陣,許久方幽聲道:“官家,石頭縫裏哪裏榨得出油水來呢?”

慕容復的話這般直白,小皇帝也不禁壓低了嗓音。“可惜如慕容卿這般忠枕為國的,畢竟是少數。”

慕容復見小皇帝這般靈醒,當即抬頭笑道:“官家錯了,這世間最富貴的並非儒家啊!”

小皇帝還想再問,慕容復卻已不願再回答,只輕輕地搖了搖頭便要起身告辭。

怎知小皇帝看了眼外面的暮色只笑道:“不知不覺竟已到了這個時候,慕容卿不如陪朕一同用膳?”說罷,也不需慕容復回答便令人送上了酒菜。

小皇帝這般熱情,慕容復還能有什麼話說,只得起身謝恩。宴席間,慕容復見為他執壺倒酒的內侍居然極有突破性地長着一把大鬍子,不由多看了兩眼。

小皇帝見狀,當即笑着為慕容復介紹道:“童伴伴乃是李宣政的弟子,亦是朕身邊得用之人。”

那名人高馬大的大鬍子太監此時也放下酒壺,向慕容復叉手為禮。“奴婢童貫,見過慕容大人。”童貫,北宋權宦、六賊之一,掌兵權二十年。掌權時倒行逆施無惡不作,提拔阿諛奉承他的無能之輩,又將戰功卓越的將領一一貶謫,生生毀了北宋軍政根基。可以說,歷史上金兵入侵滿載而歸,首先要謝的便是童貫二十年的辛勞。

如此一位在徽宗時朝野側目的太監大佬此時居然在為自己倒酒,慕容復不由目瞪口呆。只見他勉力維持住面上平靜的神色,稍稍欠身道:“童閣長多禮了。”能夠平靜致謝而非當場暴起將童貫斃於掌下,慕容復亦對自己的隱忍十分讚賞。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慕容複眼見天色已晚,便又要告辭。哪知他方站起身來,一個“謝”字尚未出口,便覺一陣暈眩。

小皇帝見了立時笑道:“慕容卿醉了,童伴伴,快扶慕容卿去後殿歇息片刻。”話音之中竟是掩飾不住地歡欣。

慕容復的酒量是陪着喬峰一塊練出來,哪裏是幾杯淡酒能醉倒的。他見小皇帝的面上露出一抹近乎詭譎的竊喜,登時寒氣上涌,急忙一掌向童貫推去。童貫體貌魁梧,皮骨堅硬如鐵,哪知被這個斯斯文文的慕容復隨手推了一掌竟覺心頭一陣窒悶,即刻倒退了數步仰面一跤跌倒在地。

慕容復此時卻已顧不上童貫,只見他單膝跪下,一手支着地,喘息着道:“臣失儀,臣告退。”說罷,也不在意小皇帝是何臉色,只管又摔開了幾個圍上前的內侍,搖搖晃晃地向殿外走去。

童貫捂着胸口咬牙移到小皇帝的身邊,低聲道:“官家,不能讓慕容大人這麼走啊!”給慕容復下藥的主意是童貫出的。若是讓慕容復清清白白地出了這門,小皇帝會如何,童貫不知;可他自己,顯然是要被碎屍萬段的。

小皇帝亦知慕容復深受太皇太后的寵幸,今日之事他若是去尋太皇太后告狀,只怕他皇位不保。唯有令慕容復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今後才能任他擺佈。想到這,小皇帝只把心一橫,咬牙怒道:“都沒長眼么?慕容卿醉成這樣,還不快扶他去後殿歇息?”

一眾內侍此時也已明白到事情並不簡單,大夥正猶豫不決,殿外忽而傳來一聲:“太后駕到!”

聽聞向太后突然殺到,小皇帝即刻面色慘白六神無主。他身邊的童貫卻是比他精明些,趕忙上前一步,打翻了桌案上的酒壺。

不一會,向太后跨入殿中。

小皇帝雙膝一軟,頃刻跪倒在地,結結巴巴地道:“兒臣……兒臣見過,母后……”

滿額冷汗的慕容復亦萬般艱難地跪下施禮。“微臣見過太后。”話音方落,他便已支撐不住沉重的頭顱,只得將額頭死死地抵在地上微微喘息。

小皇帝未曾大婚,這後宮宮禁仍由向太后執掌。她原是聽聞宮禁將至而慕容復仍被小皇帝留在福寧殿這才來看看,不意竟撞到了這般詭異的情況。向太后畢竟聰慧,左右看了一陣便已覺出不對來,趕忙揮退了左右,厲聲問道:“官家,這是怎麼回事?”

“兒臣,兒臣……”小皇帝汗流浹背面色灰敗,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太后,”慕容復卻在此時忽然緩過氣來,仰頭道。“官家方才設宴款待微臣,席間提起了淑壽公主。“微臣不知不覺多飲了幾杯,這才失儀了。”

“對對,”小皇帝聽慕容復這般所言,登時眼前一亮,忙附和道。“兒臣正要命人送慕容卿出宮。”

向太后滿腹狐疑,看看小皇帝,他一臉死裏逃生的欣喜;看看慕容復,他神色沉靜瞧不出半點端倪。

向太后正不知如何處置,慕容復已然又道:“太后,天色已晚,臣請即刻出宮,以免惹來流言蜚語。”

慕容復這一句終是提醒了向太后,她即刻道:“如此,官家便早些安置罷。慕容卿,你隨哀家出宮。”

慕容復隨向太后一行人離開福寧殿,眼見向太后又扭頭望向他,不等向太后發話,慕容復已然搶先道:“多謝太后!今日之事,太后便忘了罷。”

向太后眼見慕容復的面色愈發難看,沉吟良久最終只無奈嘆道:“罷了,你快快出宮罷!”

“多謝太后!”慕容復趕忙躬身一禮,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皇宮。直至鑽入候在宮門外的馬車,他這才吃力地彎下腰嗆咳了兩聲,將方才撞擊心脈所致的一口淤血吐在袖上。只見慕容復面無表情地取出絹帕擦乾淨指間沾染的血跡,緩緩將絹帕連同臟污的袖口攏進掌心慢慢收緊五指,他的面色瞬間極度陰沉,渾身上下迸發出難以遏制的凌厲殺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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