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危機降臨
慕容復此言一出,蔣長運登時炸了。“慕容復!喬大哥為了你出生入死……”
“我知道。”慕容復卻仍舊無動於衷,一字字切冰斷玉。“可惜丐幫認他是喬峰,朝廷卻只認他是蕭峰。本官若是出手相救,不但台諫要彈劾,遼主亦會問罪。在下丟官去職事小,若引起宋遼之戰卻當如何?”
“朝廷不能救,你也不能救么?”蔣長運任丐幫幫主多年,哪裏不知慕容復這是在跟他打官腔?想到在雁門關見到蕭峰時蕭峰那傷痕纍纍模樣,他更是滿面淚痕。“慕容大人,喬大哥可是與你義結金蘭的好兄弟……你不知道,那些契丹胡虜有多狠!他們給喬大哥下毒,又穿了他琵琶骨……他們中有個姓耶律的大官,與喬大哥說話時就愛扯他身上鎖鏈,只要一扯,喬大哥的雙肩就血流不止!他是存心要折磨死喬大哥啊!咱們丐幫弟子在雁門關營救失敗,那狗官還說……還說要挖了喬大哥的膝蓋骨……”
“夠了!住口!”眼見慕容復的面色愈發難看,包不同終是忍不住高聲喝斷了蔣長運。
有這一聲厲喝,慕容復瞬間清醒了過來。他目光複雜地望了蔣長運半晌,終是幽聲答道:“蔣幫主,在下武功已失,手中權勢更不可能為大遼南院大王所用,實無能為力。”
“好!好!慕容大人,草民打擾了,告辭!”慕容復把話說到這份上,蔣長運還能有什麼話說,當下抱拳一禮便含恨離去,心底暗暗發誓:日後丐幫上下死也不登這位慕容相的門!
“慢着!”不料慕容復竟出聲挽留,“蔣幫主,大理國主段譽是你喬大哥的結義兄弟,如今他正在汴京‘恭義侯府’,你可去尋他。另有,我在遼國安插了不少密探……”
“多謝慕容大人提點!”哪知慕容復話未說完,蔣長運已然打斷了他。“咱們丐幫弟子無數,打探消息的事就不勞大人費心了!”說罷,他即刻拂袖而去。
蔣長運剛一離開,慕容復便再也支撐不住自己,一個趔趄倒在了座椅內。
“公子爺!”
阿碧等三人驚叫一聲同時去扶,慕容復卻緊緊地抓着阿碧的手道:“阿碧,儘快帶人趕回燕子塢……我心裏亂得很……一定是漏了什麼……一定……”
包不同與風波惡聞言,不由彼此互視了一眼,心底同時浮現一陣悲哀。過了一會,風波惡方小心翼翼地道:“公子爺,這件事您已經吩咐過風老四了。”
有風波惡一言提醒,慕容復即刻又攀住了風波惡的胳膊,哆嗦着:“是!是!風四哥,事不宜遲,你現在就出發!”
風波惡站着沒動,只欲言又止地望着慕容復。蕭峰的事竟能這樣影響慕容復,實是風波惡不能預料的,不得不令他憂心忡忡。
慕容復卻着實不滿風波惡這行動效率,不由放聲吼道:“你還不快去?去啊!”
“是是是!”風波惡見慕容復動了真怒再不敢久留,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風波惡走後,包不同不禁又與阿碧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慕容復完全沒有注意到,只見一面他兩手抓着座椅扶手慢慢地將自己撐了起來,一面近乎失神地低聲喃喃:“為什麼要下這麼重的手?……耶律洪基跟大哥不是結義兄弟么?為什麼?是不是我漏了什麼?……我漏了什麼呢……”他就這樣自言自語着向門外行去。
見到慕容復如此失魂落魄,整個書房內好似死一般地靜默。良久,包不同方嘆息着道:“阿碧,去瞧瞧公子爺!”
“是!”阿碧忙應了一聲,追着慕容復而去。
慕容復獨自一人在花園中坐了許久,直至暮□□臨,阿碧方走上去握着他的手小聲道:“公子爺,不如告假吧!”
只見慕容復眉頭微蹙,神智尚未十分清明可卻已下意識地抵觸這個建議。“种師道、曲珍二人方率部入大理平叛,我不能在這個時候……”
“公子爺!”阿碧終是忍不住大聲喝斷了他,雙目微紅着道。“既然放不下,又何苦非得逼自己放下?”
慕容復被阿碧這一聲吼地渾身一震,良久,他方黯然答道:“我不是逼自己放下……我去了又能如何?”丐幫經歷年發展,早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方才蔣長運言道收集消息之事不勞慕容復費心,這話絕非誇大其詞。而慕容復既然武功已失,去了也不過徒增累贅。
難得見慕容復神色茫然六神無主,阿碧只覺心頭一揪,過了一會她方含淚望着慕容復微笑道:“公子爺不用刻意做什麼,只要公子爺去了,蕭大爺就會高興的……”
“是么?”哪知慕容復的話音卻徹底冷了一下。“高興又如何?不高興又如何?難道高興了,他就不用死么?”只見他神情冷肅,好似陷入了沉思。“……蕭峰有帶兵之能又易於控制,如非逼於無奈,耶律洪基絕不會自折臂助。究竟為什麼呢?”
原著中的蕭峰就一直在宋遼之間搖擺不定,然而耶律洪基卻始終容忍,直至蕭峰拒絕帶兵攻宋。如今大遼既無攻宋的意向,耶律洪基當不至於輕易與蕭峰翻臉才是。除非……蕭遠山在燕子塢的確尋到能證明慕容復有心謀反的罪證!慕容復相信,耶律洪基絕然不會放過這個扳倒大宋首相打斷大宋中興的機會,這也是他與蕭峰徹底撕破臉的唯一誘因。只是蕭遠山究竟會找到什麼證據呢?慕容復卻是翻來覆去也想不到了。
一切,只能等風波惡的回報。
紹聖三年四月末的時候,蕭峰終於被押回大遼上京。遼主耶律洪基攜太子耶律浚在大牢裏見到了他的義弟,彼時蕭峰被九條精鋼鎖鏈加身,被鐵鉤刺穿的兩側琵琶骨上儘是斑斑血跡。許是這月余來的長途跋涉令其受盡了折磨,耶律浚再見蕭峰時其已形銷骨立,好似一隻落入陷阱的病虎。
耶律浚一見這場面便忍不住淚水漣漣,急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父皇,饒了舅舅罷!”
耶律洪基沒有理會耶律浚,只望着蕭峰陰聲問道:“蕭峰,你可知罪?”
蕭峰中毒在先,不久又被耶律乙辛下令穿了琵琶骨,這一路跋涉又不曾好生醫治,支撐到面聖早已是脫水已久,唇色都慘白地幾乎。只見他咽喉上下滑動了兩下,終是半閉着眼有氣無力地答了一句:“蕭某知罪……只可惜,便是再給我一萬次機會,我也會這麼做……”
“舅舅!”不等耶律洪基發話,耶律浚已大聲叫了起來。
蕭峰卻是充耳不聞,只見他艱難地喘過一口氣,又道:“陛下便是殺了慕容復又如何?大宋的能人何止一個慕容復?”
“有多少,朕便殺多少!”耶律洪基厲聲回道。
哪知蕭峰聽了這話卻只微微搖頭,輕聲道:“陛下,其實天下間的百姓都是一樣的。無論漢人還是契丹人,都想過好日子,沒有戰爭日子有盼頭。誰若擋他們的路,誰便是他們的仇敵……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蕭峰這話耶律洪基實在聽不明白,可不知為何,他心底又隱隱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許是為了壓抑住這股莫名恐懼感,耶律洪基迫不及待地冷哼一聲,陰惻惻地道:“死到臨頭,猶在妖言惑眾!”說罷,他即刻一摔衣袖,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耶律浚卻沒有走,一俟耶律洪基離開牢房,他便撲了過去哀聲嘆道:“舅舅,你既已知罪,又為何還要得罪父皇?”
蕭峰倚牆角喘息了一陣,方低聲答道:“我知罪是因私情,我得罪陛下卻並非私情。”頓了頓,他又道。“太子,人之將死,微臣有些肺腑之言不得不說了。”蕭峰這一路被押回大遼受盡了折磨苦楚,然而耶律乙辛不過是個諂諛獻媚的小人,若非耶律洪基的意思,他絕然不敢這麼待自己。是以,蕭峰已然心知耶律洪基既不怕折損了他,那便要取他性命了。
“舅舅千萬別這麼說。”耶律浚一聽這話卻忍不住落下淚來,“父皇只是一時之氣……”
蕭峰頂天立地從不怕死,更不用旁人虛幻的安慰。因而,他當下便問:“太子可知匯通錢莊?”
“知道。”耶律浚聞言急忙點頭,這幾年耶律浚在戶部歷練,對錢糧之事尤為敏感,自然聽過匯通錢莊的大名。“聽聞這錢莊是宋人所辦,我見他在遼國並無過犯反而資助了不少牧民,就沒有理會。”
蕭峰輕輕一笑,緩緩道:“這錢莊在南京也有兩家,一向生意興隆。他們向富人借錢再轉借給窮人,助他們渡過難關安家立業……太子,這本該是朝廷來做的事!”
耶律浚一聽這話心下便是一突。“舅舅的意思……宋國在以匯通錢莊與我們爭奪民心?”
“他們是不是這個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從南京與宋國互市,契丹百姓的日子好過了很多。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既然過上了好日子,誰若再提關閉互市便是百姓們的仇敵。可若是互市越來越大,大宋在大遼的影響力也會越來越大,天長日久百姓自然心向大宋。”蕭峰被押回大遼,這一路無所事事,便將他開闢互市以來的所見所聞反覆思量,終於隱約弄懂了當年慕容復應允互市的原因。
“所以就該殺了慕容復!”耶律浚天性仁善,實說不出為穩定政權就該讓契丹百姓生生世世窮苦的話來。因而,只有殺了慕容復這位大宋能臣,才能使宋遼兩國之間的國力不至相差太多。
蕭峰顯然也明白耶律浚的言下之意,不禁苦澀回道:“大宋能有今時今日,並非只因慕容復一人。蜀黨人才濟濟,縱然陛下借大宋官家之手殺了慕容復又如何?陛下不能擋住契丹百姓要過好日子,大宋官家同樣不能擋住漢人百姓要過好日子。蜀黨當政六年,國泰民安、大局已定。大宋便是沒了慕容復,朝廷也會按慕容復的遺志繼續運轉,會讓宋國愈發強大。到那時,大遼又當如何?”
“大遼也會帶契丹百姓過上好日子,令百姓心向大遼!”耶律浚斬釘截鐵地道。
豈料蕭峰卻依舊搖頭。“大宋官家並非明君,所以慕容復大權在握節制君權。可是陛下呢?”耶律洪基近年來寵幸耶律乙辛與穆貴妃,治政愈發昏庸,生活卻日漸注重享樂。一邊是能臣盈朝蒸蒸日上的大宋,一邊是昏君掌權日暮西山的大遼,結果如何早已不言而喻。這根本就不是殺一個慕容復便能解決的事。
耶律浚再無言以對,沉默了一會方道:“舅舅,母后與孤一定會再向父皇求情。舅舅如此見識,不該只因區區小過便遭殺身之禍!”
“不必了……”蕭峰卻只付之苦笑,“太子若是有心,便替我勸勸陛下罷!”蕭峰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卻不能不在意慕容復的安危。
“是關於慕容復的事?”提及慕容復,耶律浚忙將滿腹疑竇都倒了出來。“慕容氏與舅舅有血海深仇,為何……”
只見蕭峰幽幽一嘆,輕聲回道:“我與他之間的恩怨,怕是這輩子也牽扯不清了……”爹爹竟掘了慕容家的祖墳,他如今的危難亦是因我而起,卻要我日後如何面對慕容?想到這,蕭峰不禁緊緊閉上雙目,再不答話。
耶律浚見蕭峰精疲力竭也不再多言,只吩咐獄卒好生照料蕭峰。他的為人果然言而有信,不久便與蕭觀音一同求見耶律洪基,為蕭峰求情。哪知耶律洪基剛得到姑蘇慕容氏世代矢志復國的證據,眼見即將扳倒慕容復扭轉國運,正是志滿意得竟無論如何也不願饒了蕭峰。蕭觀音與耶律浚幾番哭求,不但沒有得到耶律洪基的憐憫,反而使他愈發厭惡他們母子,輕易不願與他們相見。
這日,耶律洪基剛斥退了耶律浚,失蹤了多時的耶律乙辛便來求見。
見到耶律乙辛,耶律洪基仍沒什麼好臉色,只冷哼着:“乙辛也是來為蕭峰求情的?”這幾日耶律浚與蕭觀音幾番以蕭峰往日救駕、平亂的功勞說項,要耶律洪基從輕處置蕭峰,直令耶律洪基煩不勝煩。而一向體貼他心意的耶律乙辛卻不見蹤影,好似也怕得罪了皇后與太子,這豈能令耶律洪基不怒?
哪知耶律乙辛聞言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泣聲道:“微臣發現了一樁秘密,思來想去,必得告訴陛下不可!請陛下屏退左右!”說著,他便自懷中摸出一沓箋紙,這第一張箋紙的上面赫然寫着“十香詞”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