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如此父子

164.如此父子

蕭峰返回南京時大宋冊封大理國主段譽的消息已在南京傳地街知巷聞。父子相見,蕭遠山未及寒暄面色就已沉了下來。“慕容復的人頭呢?”

蕭遠山對往昔仇恨這般執着,蕭峰不免心情沉重。只見他揚手揮退房內的一眾僕役,這才緩緩言道:“爹爹,慕容博已瘋癲。”

“當真?”蕭遠山聞言雙目即刻一亮,眼見蕭峰鄭重點頭,他立即起身長笑。“好!好!瘋得好!老天有眼!”

卻是蕭峰見了蕭遠山這副滿屋亂竄拍桌高笑的模樣隱生心悸,只覺蕭遠山的精神狀態比之業已瘋癲的慕容博恐怕好不到哪去。蕭遠山已被心中仇恨毀了大半生,蕭峰身為人子,實不忍見其剩下的歲月亦被仇恨所擺佈,當下溫聲言道:“爹爹,玄慈已死、慕容博已瘋,母親的血仇應該到此為止了!”

哪知這句話又觸了蕭遠山的逆鱗,只見他用力一拍桌案,狠狠道:“不行!”蕭峰還待再勸,蕭遠山卻已面露猙獰,咬牙切齒地補上一句。“慕容博害死你母親、慕容復害我斷臂,我要慕容家斷子絕孫雞犬不留!”

見了蕭遠山這副狀若瘋狂的模樣,蕭峰只覺疲憊不堪,不由低聲嘆道:“爹爹,冤冤相報何時了!”

這話蕭遠山更是聽不入耳,只見他目光如炬狠狠射向蕭峰,厲聲喝問:“峰兒,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原來當年蕭峰隨蕭遠山同返大遼,也曾答應過蕭遠山只要安頓好他與阿朱,便回中原尋慕容氏報仇。只是後來陰錯陽差任了南院大王一職,這報仇之事才耽擱了下來。

如今蕭遠山舊話重提,蕭峰卻是一陣沉默。過了很久,蕭峰終於沉聲問道:“當年之事,爹爹究竟有沒有騙我?”

“你說什麼?”蕭峰話音方落,蕭遠山已掄起胳膊狠狠給了他一巴掌。“我是你爹,你居然懷疑我?”

蕭遠山內功深厚,這一巴掌下去蕭峰的面上即刻浮起了幾道赤紅的指痕,瞧來觸目驚心。然而蕭峰卻是夷然不動,再度問道:“當年之事,爹爹究竟有沒有騙我?”

這次回應蕭峰的,卻是蕭遠山重重的一掌!

只聽“砰”地一聲,蕭峰當胸挨得一掌,整個人即刻飛了出去狠狠地撞在牆上。只見他掙扎着支起身靜了片刻,原本慘白的面色又陡然轉為赤紅,忽然噴出一口血來。

這一聲的動靜委實太大,守在屋外的不少僕從趕忙沖了進來,口中叫道:“蕭大王,出了何事?”

蕭遠山失控重傷孩兒已是懊悔,然而他剛想上前查看情況,那些不長眼的僕從便闖了進來。眼見僕從們忙不迭地撲向蕭峰,蕭遠山狠狠一咬牙又止住了腳步。

“無事。”顯然蕭峰也不欲外人得知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衝突,剛站起身來便已令道。“出去罷!”

“這……”蕭峰為人寬厚,對待王府僕從更是仁義大度。僕從們各個敬佩信服蕭峰,自然不願輕易離開。更有大膽的僕從見這對父子之間詭異的情形已忍不住開口勸了一句。“蕭大王,父子親緣,血濃於水,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這話明面上勸的是蕭峰,實際上卻是說給蕭遠山聽的。

蕭遠山顯然也將這話聽進去了,不由輕輕一嘆,沉悶問道:“峰兒,你可有事?”

蕭峰默默地搖頭,又對那些僕從道:“出去罷!”

這一回,僕從們很快便退了下去。

一俟那些僕從離去,蕭峰即刻便道:“爹爹,我這回去汴京見到了慕容復,聽他說起了一些往事。”

蕭遠山的目光一陣閃爍,隔了一會方恨聲道:“你情願相信一個外人、一個仇人,也不願信自己的爹爹?”

蕭峰將蕭遠山目光中的躲閃如數瞧在眼裏,心底已涼了半截。世人皆說“子不言父過”,可如果父親的確有過呢?難道自己還要繼續愚孝下去?我蕭峰何等樣人,若是被人蒙蔽尚可說是情有可原,若是明知爹爹有錯還要為了一個“孝”字將錯就錯諉過旁人,如何對得起天地良心?又如何對得起慕容對我的一往情深?想到這,蕭峰不由幽幽一嘆,只覺心胸豁然開朗。“爹爹,我與慕容相交十年,可為彼此抵命亦無怨無悔。我相信他!”

蕭峰這一句“我相信他”就好似讓蕭遠山也劈面挨了兩個耳光,只見他的面色一陣青白交錯,忽然爆發道:“你既然信他不信我,何必要回來?”

“因為你是我爹爹!”蕭峰一字字地道,眼底竟流露出深切的悲哀來。

“如果你還認我這個爹,你就該去殺了慕容復!”蕭遠山卻不能感受到蕭峰的悲哀,只管聲嘶力竭地咆哮。

“爹爹,你為了心中仇恨毀了自己的半生,難道還想毀了孩兒么?”蕭峰的心愈發沉重,話音卻已輕地如同那天將明時的薄霧一般。

“那是你的親生母親!她的血海深仇,你怎能不報?”

“玄慈方丈已身敗名裂認罪伏法、慕容博如今也武功盡失瘋癲成狂。當年在雁門關外伏擊我蕭家的中原武林高手,更多半死在爹爹手下。難道還不夠么?”蕭峰目光犀利地望着蕭遠山,一字一頓地言道。“究竟還要死多少人,爹爹才能放下仇恨?”

“不夠!不夠!”蕭遠山雙目赤紅,胸口起複不定,竟似瘋了一般。“慕容博害死你母親,慕容復害我斷臂……”

眼見蕭遠山再度提及此事,蕭峰終是忍無可忍,脫口道:“那我恩師呢?我恩師玄苦大師與爹爹又有什麼仇恨,為何你要殺了他?爹爹,你日夜記着別人對你作的惡,又可曾記得自己對別人作的惡?”

聽到蕭峰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蕭遠山立時一怔。半晌,他方痛心疾首地道:“原來……卻原來,我的孩兒一直都認定他的親生爹爹給人打斷一條手臂,是他濫殺無辜的報應?”

這話委實誅心!只見蕭峰目光猛然一縮,站穩了沒有說話。

“好!好兒子啊!我養的好兒子啊!”蕭遠山高呼兩聲,逕自呵呵笑着走了出去。

蕭遠山走後,蕭峰即刻疲憊不堪地扶着桌角緩緩坐了下去。只見他兩手撐着額頭長久地沉默,此時此刻,他竟是那樣的思念慕容復。

翌日一早,蕭峰便出發去南市口拜訪匯通錢莊在此處的分號掌柜。匯通錢莊在南市口佔着最好的位置,鋪面也比旁的店面氣派不少。走進錢莊,店內的大小夥計都穿着一個模樣的工作服,見到客人上門便齊聲問好又奉上香茶。蕭峰曾聽聞匯通錢莊待客周到,如今看來卻是名不虛傳。

這南市口的互市市場原是蕭峰一手所建,他來往南市口多回,便是一個普通的小夥計都能認出他的身份來。如今見到南院大王親自上門,不等蕭峰發話,分號掌柜便已從後院恭迎而出,向蕭峰深揖道:“小人白不器見過蕭大王!”只見這位白掌柜年紀莫約在四十上下,白白胖胖滿臉堆笑,便好似一尊和氣生財的彌勒佛,讓人無端端地心生好感放鬆警惕。然而蕭峰與其目光相交,即刻便注意到他眼底精光一閃,頓知此人並不好相與。

“不必多禮。”蕭峰伸手虛扶了一下,開門見山地道。“白掌柜,今日冒昧造訪乃是有事相詢。”

堂堂大遼南院大王,能找一個錢莊掌柜問什麼事?莫不是來打秋風?白不器心下一頓,面上卻不露聲色,只躬身道:“蕭大王,請往貴賓室說話。”

很快,兩人便在貴賓室坐定。蕭峰環視了一周這貴賓室內的裝飾擺設,不由暗自一笑。隱隱散發暗香的烏木家舍,雪白柔軟的羊毛地毯,桌案上擺着一隻羊脂花瓶插着幾株嬌艷鮮花,這分明是慕容復一貫的喜好。只需見過這一間貴賓室,蕭峰便知這匯通錢莊的貴賓室俱是一個套路。

蕭峰不急着發話,坐在他對面的白掌柜卻不敢拿大,已是一臉殷勤地道:“蕭大王位高權重日理萬機,不知小號能幫上大王什麼忙?”

蕭峰長長一嘆,緩緩道:“你的東主是姓王,還是姓蘇?”

白不器目光一閃,不答反問:“蕭大王,可是小號犯了什麼忌諱?”

“那麼,便是姓慕容了?”蕭峰見狀即刻瞭然,當下便問。“慕容復將匯通錢莊開到大遼來,除了打探消息,究竟還有什麼目的?”

蕭峰此言一出,整個貴賓室內即刻死一般地寂靜。匯通錢莊來大遼做買賣的目的,蕭峰早已存疑許久。他了解慕容復,慕容復既有心平滅大遼,那麼安插在大遼的細作是絕然不少的。而一個合格的細作首要的要求便是掩人耳目,匯通錢莊在遼國境內如此大張旗鼓,實是異數。所謂事有反常必為妖,如果匯通錢莊的作用並非打探消息,那自然是有更為重要的任務。

只見白不器胖胖的面頰不自覺地抽了兩下,強笑着道:“蕭大王何出此言……”

不等白不器把話說完,蕭峰又是一聲長嘆,自懷中取出一枚祖母綠的戒指擺在桌上。“白掌柜不妨看一看這枚戒指!”

這祖母綠的戒指是以整塊祖母綠打磨而成,戒面上刻着五個圓環,從左到右互相套接。上面三個分別染着藍、黑、紅三色,下面兩個則是黃、綠二色。是的,這造型赫然正是後世奧運五環的標誌,設計這造型的當然是慕容復。然而這樣簡潔的造型委實不符宋時世人審美,甚至可說是其丑無比,若非當年慕容復百般交代不能將其丟棄,只怕這枚戒指早已失落無蹤。如今時隔多年,蕭峰已不必慕容復提醒暗示便能猜到這枚戒指定然事關重大。

果然,白不器一見桌上的這枚祖母綠的戒指眼角便是一抽,忙告了一聲罪取過那枚戒指,以印泥在戒指內側拓印下一個大篆的“峰”字來。接着,白不器取出一隻模具與一本賬本,將那枚戒指擺入模具中測了測尺寸,又將那“峰”字與賬本上的印記細細比對了一番。待確定絕無瑕疵破綻,白不器終是舒了口氣。只見他恭恭敬敬地歸還了戒指,小心翼翼地道:“不知……不知蕭大王與我家公子爺……”

蕭峰一見白不器這番鄭重其事地檢驗真偽也是吃了一驚,忙問道:“你先告訴我,這戒指究竟有何用?”

“是!”白不器立即應聲,一五一十地答道。“蕭大王,這同樣樣式的戒指一共有六枚。但凡持此戒指來我匯通錢莊者,無論他有什麼要求,匯通錢莊便是砸鍋賣鐵也要傾力達成。”

“六枚?”蕭峰卻奇道,“那剩下的五枚是……”

“有兩枚姓蘇,加上蕭大王手上這一枚是第一批,在我匯通錢莊開業時各分號掌柜便已知此嚴令;剩下的三枚分別姓種、宗和諸葛,是兩年前才補上的名單。”白不器又道。以慕容復的命令而論,可以說誰若拿來了這戒指,便可決定匯通錢莊的生死。白不器委實想不通,為何竟會有一枚戒指落在了一個契丹人的手上。

白不器心中疑惑不已,蕭峰卻也同樣震驚。匯通錢莊的成立早在元祐年間,至於慕容復送給他這枚戒指那更是在其科舉入仕之前。想不到事隔這麼多年,他們二人之間發生了這麼多事,原來慕容復對他的情意從未有變。想到這,蕭峰的心中既酸澀又甜蜜,他忍不住低頭摁了摁雙目這才沉聲問道:“那麼,我想知道匯通錢莊來大遼的目的,白掌柜也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注意到白不器面露遲疑,蕭峰又補上一句。“今日之事,你可隨時告知你家公子爺。”

“是!”白不器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這才答道。“小人來大遼之前,公子爺只吩咐了一句。要契丹百姓也如大宋百姓一般,習慣使咱們匯通錢莊的交子。”

蕭峰沉默許久,終是低聲嘆道:“果然如此!”蕭峰不懂什麼金融戰爭,可他卻知道一旦契丹人都用匯通錢莊的交子,而宋遼兩國又忽然爆發戰爭,那這些交子便瞬間變成一張廢紙。那個時候,只怕不等大遼皇帝揮軍南下,契丹百姓便要造反了。

原來這場戰爭早已開始,只是我們都不明白!走出匯通錢莊,蕭峰不由搖頭苦笑。縱然慕容復對他的情意再深,他的兵鋒北上卻不會有任何遲疑。誰若擋他的路,他就把誰剷除,包括——蕭峰!究竟該怎麼做呢?難道這真是一個死局?

蕭峰剛心事重重地回到王府,耶律莫哥竟沖了出來,滿臉驚慌地道:“大王,老爺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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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權奸復國的可行性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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