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回說到馮氏帶着長媳陶氏並一干針線上的人踏入雙林苑,彼時洪萱正陪着孫氏在裏間的妝鏡前鼓搗胭脂膏子。以洪萱的脾性,原不愛鼓搗這些花兒粉兒的,不過在孫氏的強制壓迫下,這幾個月每日鼓搗着,眼見着自己的膚色越發細膩榮潤起來,倒也漸漸起了三分稀罕之意。
果然這姐兒愛俏,老話說的當真沒錯。
馮氏領着陶氏一進門,便聞到一股子清雅的香氣,這香氣隱隱約約,縈繞鼻尖,很是清瑩幽遠,倒並不像是尋常的熏香。又入眼看這雙林苑裏的擺件——除了楊氏吩咐她張羅的那些稀罕玩意兒外,當地立着的檀木架子上還擺着一隻樣式古樸的青銅小鼎。牆壁上掛着一幅老子騎青牛的聞到尋仙圖。這一鼎一圖看來雖不起眼,可馮氏卻知道,這鼎是件從夏商傳下來的古物,這畫也是前朝書畫大家馮道子的封筆之作。到了今日,不說價值連城,卻也並非尋常人家可擁有的。
而這兩件讓馮氏這等顯貴出身的國公夫人看着都眼熱的古物,也不過是昨兒宮裏賞賜給洪賦一家的九牛一毛。用洪貴妃的原話來說——“不過是些沉甸甸的舊物,尋常人家當它是個寶,可在咱們這等人家來看,卻也不過是件玩意兒罷了。知道父親喜歡把玩這些個,遂特地吩咐人從庫里找尋出來,特特交給父親。如若不然,這吃不當吃,穿不當穿的,且外形黑不溜秋的東西,擺起來有什麼意思。”
因洪貴妃是陛下太子時被廢,改為順王時,唯一一位跟着陛下遷往宮外順王府的人。聽說當日順王府外把守的禁衛軍得了先帝的吩咐,有意不給順王府吃穿,逼的一主一仆沒有辦法,只能典賣了王府里的金石玉器,古玩等物,換些稼軒種子,柴米油鹽之類,在王府後花園裏開了荒。且有孫太後派李德海時不時前往照料着,每年送些冰炭銀子,並冬衣炭火被褥等物,方才挺過了最艱難那幾年。
因有了這麼一遭同甘共苦的經歷,且新帝又是個極為念舊感恩的人。所以才在登基之後,執意要立洪芫為後,以謝當日忠心相隨誓死陪伴之情。次后被周太后並滿朝文武以洪芫年歲太長,且出身罪官之家的借口拂了意,不得不另封皇后。可陛下依舊將洪芫封為貴妃。聽說陛下大婚當日,只在椒房殿略坐了坐,便陪着洪貴妃同床共枕。至如今一年多矣,那皇后看似風光得意,卻與陛下沒有夫妻之實。此事前朝後宮人盡皆知,不過是當做茶餘飯後之笑談,誰也不敢當面捅破這層窗戶紙罷了。
且聽說陛下在帝位穩固,換了年號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召回孫文一案時,被牽連的仁宗舊臣,為這幹人等平了反。既是顯示天恩浩蕩,不忘忠臣,也是不想宮中有人以洪貴妃罪臣之女的身份做筏子,給洪貴妃沒臉罷了。
陛下如此在意洪貴妃,其一舉一動維護之情人所共見。也難怪外朝眾臣一提起洪貴妃便又羨又恨的念叨一句“妖妃誤國”。說穿了,也不過是眼熱洪貴妃的聖寵罷了。
畢竟,以陛下那等心性的人,若是只寵愛妃嬪於後宮,縱然恩寵偏頗一些,外臣也只當做談笑之事,除皇后本家之外,其餘人等,並不會如何在意。
可陛下向來不是那等公私分明之人。就說他登基不久,即封了一位十五六歲的黃口小兒為御馬監掌印太監一事,便可得知,陛下這人任人唯親,唯親是舉。如今因着洪貴妃的恩寵,便召洪賦一家進京,眼見着隆恩重用即在眼前。長此以往,眾位臣工只怕這朝堂上的權柄且被外戚佞臣所掌控,屆時國將不國,天下大亂矣。
不過這些都是外面人杞人憂天之語,並不幹理國公府眾人之事。而今長房一家安然抵京,理國公府各房人等所盼的也不過是藉著長房一家的名兒,在宮中貴人跟前露個臉兒,屆時宮中貴人愛屋及烏之下,從指縫裏頭漏些恩寵,也夠理國公府安榮富貴,盡享榮華。
所以馮氏並長媳陶氏剛剛抵達雙林苑不久,且坐下喝了一杯茶水,還沒來得及讓針線上的人替孫氏母女量身,只見自己房中的文姨娘帶着庶女洪芷,周姨娘帶着庶子洪葦全都登上門來。
眾人嘰嘰喳喳相互見禮過後,各自歸坐。因文姨娘的庶女洪芷年方十四,周姨娘的庶子洪葦年僅十一,兩人年紀同洪萱相仿,遂兩位姨娘借口洪萱剛剛入京,並無相熟之同齡好友,難免寂寞為由,推薦自家兒女時常過來走動,為洪萱派遣寂寞。
又言長房大老爺洪賦師從帝師孫文,其才學品行冠蓋京華,時人無所不贊。所以周姨娘此番拜訪雙林苑,除了是給孫氏請安之外,便想求洪賦閑暇之時,能教導洪葦一二。口內只說著:“我們葦兒愚鈍,才學機智並不在詩書之上。可世人又言名師出高徒,妾便想着若有幸能得長房大老爺教導一二,哪怕是能學了大老爺在詩書上的萬分之一,也不枉他進學一遭。將來說出去,也是給咱們理國公府長臉的事兒。”
“大夫人請放心,妾身明白,聖上召長房大老爺回京,必是要委以重任。妾身實不敢因小兒之事,耽誤了大老爺的正事。只需大老爺閑暇之時,看一看葦兒的策論考卷,指點一二,也便是了。妾身與葦兒感恩戴德。”
話音剛落,那庶子洪葦也很有眼力見兒的起身衝著孫氏長鞠一躬,口內乖巧伶俐的說道:“給大伯娘添麻煩了。”
孫氏見狀,連忙叫起,只含笑應承着。口中客氣寒暄之語不斷,連連說道:“以我看來,葦兒這孩子倒是乖巧伶俐的很,他性格如此通透,又豈會在詩書上魯鈍不通。必定是周姨娘自謙之語罷了。想必我家老爺看了葦兒這等心性規矩,也必然喜歡。”
其言語溫柔,笑意盈盈,使人觀之便覺心暢,有如沐春風之感。並不因文、周兩位乃是姨娘侍妾之身,洪芷、洪葦又為公府庶齣子女,便有何怠慢之處。
喜得周、文二人連連道謝,洪芷與洪葦再看洪萱之時,也倍覺親密。有意同洪萱閑聊說話,問及江州情景,洪萱也都挑揀了些好玩有趣的,跟他們說了一回。引得大家又是一陣歡笑。
馮氏看在眼中,難免有些急迫。只因她嫁入理國公府二十餘年,長女洪茜如今都過了二十歲,早幾年便嫁進英國公府為長房孫媳,如今兒女俱有了,卻因公府侯門規矩大,並不能時常回府看望。
至於長子洪葵雖然是住在家中,可洪葵今年二十二歲,乃是國子監的監生,更不能成日黏在家中。長媳陶氏倒是有時間,可其生性安分隨時,沉穩寡言,且比洪萱大了七八歲,站在一旁,也不覺有甚可聊的。
一時寒暄熱絡,便到了午膳時間。老太太屋裏的丫頭過來問何處擺飯,馮氏轉身看了孫氏一眼,孫氏心領神會,含笑說道:“依我看,不如咱們都去老太太屋裏吧。這人多熱熱鬧鬧的,吃起飯來倒也香甜。”
馮氏頷首附道:“正是如此。不如大家同去,咱們府上也好生熱鬧一遭。”
於是眾人皆起身往老太太的敬榮堂去。彼時老太太剛剛念完一本《地藏經》,正跟着身旁伺候的安嬤嬤閑話。瞧見眾人熱熱鬧鬧過來的樣子,不覺心中喜悅。特囑咐廚房將昨兒收進來的一塊鹿肉燉了,也叫眾人嘗嘗鮮。
剛吩咐下去,就聽門上有人通報說嫁入英國公府的長女洪茜帶着一雙兒女並英國公府幾位女兒前來拜訪。眾人聞言,不覺面面相覷,倒是馮氏又驚又喜,衝著大傢伙兒說笑道:“才說今兒大傢伙兒聚在一起,陪着老太太好生吃一頓。這茜兒就帶着謙兒和婧兒過來了。真真是不抗念叨。”
一句話未落,就聽外頭有人揚聲笑道:“我聽說大伯和伯娘一家昨兒進京了。因府中有事,沒來得及給大伯和伯娘接風洗塵。今兒特地帶了一雙兒女,給大伯和伯娘賠罪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不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