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藍田美玉
今晚是顧輕郎要侍寢的日子,上午太后差新月嬤嬤給他賞賜之後,他也沒閑着,很快就有敬事房的太監們來到清歡殿,教說著新人第一次侍寢要遵守的規矩。
本朝的后妃侍寢,一律安置在皇帝的寢宮養心殿,入夜時分自有敬事房的宮人駕着春恩車前來,帶着被召侍的嬪妃,那時候通常已經有皇帝在殿裏龍床上歇息着,嬪妃們進去,承恩便是。
顧輕郎很無趣的聽着敬事房的老公公將這些規矩,一套一套的,口若懸河。凌亦晨和程裴如兩個傢伙,今日倒是沒來他這裏吵鬧,也許也是看到他今晚的事,有所避及。
“少使,奴才們要說的事已經說完了,就請主子好好準備,入夜時分,奴才們再來接您。”
敬事房的公公們一天到晚就在跟后妃打交道,自然是言談吞吐周到圓滑。
“有勞公公費心了。”顧輕郎點點頭,知道在這個時候要打點打點這些奴才才對,一看外殿卻已經沒有嵐婷的身影,眉頭一皺,他提高了聲音:“來人!”
“主子,奴才在。”張平卻急着跑了進來。
顧輕郎道:“怎麼是你,現在值差的不是嵐婷嗎?”心裏卻也有了一些清明,清冷的眼角反而泛起了微微的笑意,俊朗英氣的臉龐就像一塊至寒的美玉。“你且送這位公公出去。”
“是,奴才明白!”張平得了顧輕郎的眼神示意,自然明白要給敬事房的公公一些好處,連忙彎着腰笑道:“公公,您請隨我出來,辛苦公公跑一趟了。”
顧輕郎看張平將敬事房的人帶了出去,身子往後一倒,斜斜的靠在鋪着錦繡的軟榻上。偏頭望着窗檯放着的一盆海棠,海棠花盛開的很是錦簇,美麗的很。
顧輕郎突然想起,進宮前的那一個冷夜裏,被他暗自放置在花姨娘窗檯處的花,也是海棠,也很美艷,派回去打聽的宮人來告訴他,花姨娘被他爹打折腿后,關閉起來,已經是生不如死。
就在前兩日,趁着看守她的下人們不注意,這個昔日跋扈的女人自己咬舌丟了命,留下她捧在手心當仙女一樣養着的女兒顧玉娘,沒了依靠,現在恐怕也過的水深火熱。
顧輕郎的心情一下熱烈起來,從榻上起身,他走到窗邊,伸手從花盆上摘了幾片海棠花瓣,捏在掌心,還只不過是輕輕的一個□□,這些嬌柔的花朵就已經化作了一灘爛泥。
“奉太後娘娘懿旨,宣顧少使去乾壽宮問話!”殿外的庭院裏,果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張平很快就跑了進來,看着顧輕郎止不住的害怕道:“主子,太后、太後為何……”
小太監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顧輕郎卻從窗檯望向外面,黑色的瞳孔幽深的像是一潭不可預測的古井,勾了勾嘴角,他一字一頓的淡淡道:“不要怕,走,隨我去乾壽宮走一趟。”
這個宮裏已經有很多人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對他忍不住要下手拿捏了,而他,也已經對有些人忍不住要狠狠的還擊,人活着就在躲避着圈套,最後到底是誰套住了誰,還說不定呢!
“臣侍顧輕郎叩見太后,嫿妃娘娘,齊昭儀。”數得上臉面的老嬪妃全都到齊了,顧輕郎再一看,朱婕妤和澈貴人也在,更有自己宮裏的掌事姑姑嵐婷,一臉蒼白的跪着。
“顧少使,你好大的膽子,居然藐視哀家,對哀家大不敬!”太后朱氏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渾厚有力,尖銳嚴厲。她瞪着跪在堂下的顧輕郎,就像看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
顧輕郎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有這麼大的魅力,進宮才不足三天,後宮這樣隆重的場面就是為他而預備的。“臣侍不懂太后的意思,還請太後娘娘明示。”
眼光掃到跪在朱婕妤腳邊的嵐婷,後者一碰觸到他的目光,立刻像是受了驚嚇,趕緊避開。
“顧少使,你還裝什麼糊塗!”太后沒有再說什麼,朱樂瑤的聲音已經代替她囂張的響起:“你今日上午對太後娘娘做了什麼事,還不承認!嵐婷,你說!”
顧輕郎真是不明白,朱樂瑤這個女人為何一定要處處跟自己作對,帶着我真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表情,他抿着嘴老實的說:“朱婕妤,臣侍的確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你——”朱樂瑤生怕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就要溜了,趕緊打算把顧輕郎的把柄抖出來。
“澈貴人,你說。”太后的聲音卻適時的插了進來,她掃了一眼侄女朱婕妤,定定的望着站在朱婕妤身旁的男妃納蘭澈。“哀家聽朱婕妤說,是你有事要來向哀家稟告。”
咦,朱樂瑤的眼神立刻奇怪的看向太后,姑母好奇怪,這事明明就是她來說的,為何姑母要說是表哥說的,為何又不讓她直接把顧輕郎那男狐猸子抖出來?
朱樂瑤雖然覺得奇怪,但是她在太後面前一向是言聽計從的,看到太后不讓她親自開口,她就立刻轉身盯着納蘭澈,嫣紅的唇瓣撅起來,咄咄逼人道:“澈貴人,你來跟太后說!”
納蘭澈再一次被朱婕妤抓到身前來說話,沒膽子的他又是嚇的臉都白了,“太后,這……”
“說!有什麼事,哀家聽着呢。”太后朱氏卻絲毫不給他推卻的機會。
納蘭澈心裏也堵的慌,他當然知道太后和表妹是要他說什麼,那樣的事說出來大概是死罪啊,他真的要說嗎?他真的要把顧輕郎那個人推向死路嗎?但是如果他不說又會怎麼樣呢?
太后選擇讓他來說這件事,肯定是在器重他,如果他不說就會得罪太后,還有表妹朱婕妤。而如果他說了,以後太后肯定會更加的待他不薄,表妹也會什麼好處都想着他了!
納蘭澈很快就在心裏打定了注意,那個顧輕郎的死活關他什麼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小子死就死吧,反正他也早就討厭死了他,不如就藉著太后的怒火將他滅掉算了。
“太后,是這樣的,臣侍今日陪着朱婕妤去給嫿妃娘娘請安后,回來的路上,突然看到宮女嵐婷在宮道上神色不對,一問才知原來早上新月姑姑去清歡殿,奉您的命賜了清歡殿顧少使一塊美玉,以作首侍之賞,誰知這顧少使不但不感恩,居然在新月姑姑走後,就將這玉摔的粉碎!”
“混賬!”還不等納蘭澈把早就安排好的話說完,朱樂瑤就站在顧輕郎的身旁,指着顧輕郎裝作憤憤不平的樣子。“太后,您看着顧少使,對您賜的賞物居然不多加愛惜,還摔壞了,這是大不敬,簡直罪該萬死!”
嫿妃在一旁笑着問:“朱婕妤,對太后不敬可不是小罪,你和澈貴人說的這些話,究竟是真是假?可不要胡亂誤會了顧少使。”
不是她要為顧輕郎說些什麼,而是到了這個地步,怎麼看都知道是朱婕妤和澈貴人一定要拿下顧輕郎,她輕輕一句話,也不過是煽煽火氣罷了。至於這個顧少使的死活,哼,死了更好,死了,以後就不需要她親自動手了。
“就是啊,你們可得把這事問問清楚,清歡殿的嵐婷怎麼就撞到你們手上了呢,你們可別平白無故的冤枉了顧少使。”齊沫容原本也在一旁看好戲,看到這裏,他也忍不住輕飄飄的挑上幾句。
雖然他身為男妃,一向在看不起男妃的太後面前很維護男妃們的地位,但是現在的這個男妃是皇上剛剛恩賜過的顧輕郎,他也很感激朱婕妤和澈貴人這兩個新人,居然幫他出了一口惡氣。
等着看好戲吧,居然在剛進宮還無權無勢的時候就惹上了太后,這個顧輕郎死定了!
“臣妾怎麼會冤枉顧少使!”朱樂瑤氣不過嫿妃和齊沫容兩個人在一旁笑盈盈的插嘴,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她氣呼呼的說:“澈貴人剛剛說的當然都是真的,嵐婷就在這裏,嫿妃和齊昭儀如果不信,大可以親自問她!”
顧輕郎跪在殿下,雖然低着頭,但是光是用耳朵聽,他可是將殿裏這些人演的一場好戲全都聽的一清二楚。這些人還真是一個個看不得他好呢,巴不得合起火來狠狠弄死他。
“嵐婷,你把清歡殿裏的事再說一遍。”太后好像也很不認可納蘭澈的話一樣,剛剛還嚴厲兇狠的人,現在又端出母儀天下的雍容樣子。“哀家要聽實話!”
“是、是……”嵐婷自大顧輕郎進殿,就一直縮在地上,現在看到太後點到她的名字,她的身子一顫,立刻抬起頭,畏懼害怕的顫抖說:“澈貴人說的全是實話,顧少使確實摔了太后您賜給他的美玉,還說、還說……”
“還說什麼?”朱太后鳳眼一冽,已經是含怒待發。
嵐婷將牙一咬,豁出去般的說:“少使還說,他不想給皇上侍寢,也不稀罕給皇上侍寢!”
這一番話,幾乎就等於將顧輕郎推入了死地,一些並沒有想看顧輕郎怎麼樣的嬪妃聽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這個顧少使當真在自己殿裏,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嗎?
太后的聲音極為冷酷的傳來:“顧少使,嵐婷說的可是實話?”她早已經想要把這個男妃拉下來,就在蕭崇說要召他侍寢的時候,拉下他,她的侄女樂瑤自然就能成為首侍之人了。
坐在鳳座之上,朱太后一張風韻猶存的臉龐,寒酷深然。
顧輕郎到了這個地步,本應該露出慌亂害怕的樣子,但是他一點也不慌,一點也不亂,反而直起了脊背,抬頭淡然的直視着太后,道:“敢問太后,您賜給我的是一塊什麼樣的美玉?”
有些人既然想要設計他人,那就要做好被他人設計的準備!
太后見顧輕郎突然提問,愣了一下,偏眼掃了站在她旁邊的嬤嬤一眼,新月嬤嬤立刻會意,張開嘴就解說道:“太后讓奴婢賞賜的是一塊由藍田雕琢出來的美玉,上面刻着吉祥二字。”
顧輕郎的眼笑看着嵐婷,輕輕的問:“嵐婷姑姑剛剛說這塊玉被我摔碎了?”
“奴婢親眼所見!”不知為何,面對顧輕郎的微笑,原本信誓旦旦以為可以投靠朱婕妤的嵐婷,現在心底卻冒出了些許的不安和忐忑。“是、是奴婢親眼所見的,就在新月嬤嬤離開清歡殿後,少使拿着這塊玉,當著奴婢的面就狠狠的摔成了幾瓣!”
“是嗎?”顧輕郎的聲音一下子冷的像是冰窖,“那這又是什麼呢?”
掌心打開,在顧輕郎的手掌心上,毅然躺着一塊閃着溫光的暖玉,質地上乘,珍貴美麗,上面還刻着兩個精緻的小字,有心人一看,這兩個小字正是“吉祥”二字,晶瑩剔透。
這正是太后今天早上賞給顧輕郎的藍田玉!
“啊——這、這……”這不可能的!怎麼會這樣!嵐婷看到顧輕郎手掌心的美玉時,立刻啊的一聲叫出來,全身像是被人打折了一樣癱軟在地。“這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奴婢親眼看到顧少使將這塊玉摔在地上,這不可能的……”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她是不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原以為自己跟着的這個主子不思進取,不知道抓着機會向上爬,心想新人裏頭就只有朱婕妤出身最高位份也最高,如果投靠她的話,以後一定能有個好前程,可是看看現在,再看看現在!
這個主子真的是不思進取人人拿捏的那種人嗎!嵐婷在顧輕郎的冷笑聲中,當場癱軟在地,冷汗像是雨一樣的打濕了她的全身。她完了,她今天肯定是要完了。
“這是!?”朱樂瑤的神色也是一變,連連後退兩步,和身後的納蘭澈面面相覷。
變化來的太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齊沫容也沒料到最後的結局居然是這樣,直勾勾的盯着顧輕郎,嫿妃卻彎了彎嘴角,只覺得今日這事是越來越有趣了。
太后神情大變,看形勢的變化,她伸出手啪的一下打在御桌上,先發制人的怒道:“這是怎麼回事!澈貴人,今日這事是你提起來的,你倒是給哀家說說,為何現在會這樣!”
納蘭澈彷彿被雷劈了一樣,當場僵化跪倒在地:“臣侍、臣侍……”
幸好之前姑母有所謀算,將這個出頭的人按在了納蘭澈這個男妃頭上,朱樂瑤看到納蘭澈在太后的怒火質問下,腿一軟重重的跪在地上張口莫辯,心裏不禁緊張萬分又大鬆一口氣。
果然她還是頭腦想的太簡單了嗎,原以為能夠從嵐婷抓到的把柄里就能把顧輕郎給弄死,沒想到居然生出這樣的意外,這到底是嵐婷的消息不準,還是……
朱樂瑤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她想到一個她十分不願意去想的可能:她們是不是被誰給將計就計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現在跪在殿裏的這個顧輕郎……
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朱樂瑤嫵媚的小臉頓時慘白,說到底她還是太過簡單稚嫩而已。
就在這個時候,乾壽宮外突然傳來宮人的大聲通報:“皇上駕到——”
“皇帝?”太后朱氏的鳳臉大變,是誰,是誰在這個節骨眼上把皇帝給叫來了!
看來今日這事,註定要鬧大了。顧輕郎很滿意的望着一些人臉色慘白,而他雖然跪在地上,卻是神清泰然,淡定處之,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