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大包袱
一路上的貨物已經消耗了很多,原本做車篷的時候,阮白就特意多做了一個,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馬上就用到了。
楚昊的身上都是傷,顯然不適合和其他人擠,就佔用了這個車篷。車篷很簡單,關鍵的地方用木棍支撐,圍上皮子紮緊,簡直粗糙得不能更粗糙;但是放下車簾之後就很暖和,而且原本就是用運貨的牛車改的,楚昊一個人睡顯得十分寬敞。
牛車也不知道經過什麼樣的改造,顯然沒有在匈人們手上時那樣顛簸。他還清楚地記得,當時阮白上車的時候,可是被牛車拋起來過好幾下,最後還是把自己用繩子扎在貨物上,才能休息。
他現在當然不必要,身下還墊了厚厚的皮毛,震動的幅度很小,對於他現在的狀況來說,簡直好得不能更好。
可是,睡不着。
楚昊在寬敞的車廂里,往左邊翻了個身,伸長手拍到成捆的羊皮;向右邊翻個身,一腳踢到堆疊好的牛皮。
阮白掀開車帘子進來的時候,正看到這一幕,眉毛一挑,帶了點戲謔地問:“疼?”
“哼!”楚昊瞪了他一眼,多少有些惱羞成怒的成分。他心裏面也不明白自己在生氣什麼,卻明白對阮白生氣一點理由都沒有。人家已經給他這個傷患考慮到這份上,不僅有獨立的車廂,連裏面放的有限的一點貨物,都跳了軟和的。
在以前,他不是沒享受過更好更妥帖的照顧,可那都是在西京那樣的繁華之地。現在他們可是在逃難,人還在匈人的地盤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一堆匈人來把他們趕盡殺絕;甚至不需要匈人,就是來上一群狼,就足夠對他們這個隊伍造成威脅。
二十個人,能算得上戰鬥力的能數得出一個巴掌么?
阮白打了個哈欠,往楚昊身邊一躺:“過一個時辰,叫醒我。”牛車的行進速度比人走路當然快得多,但是和他以往習慣的趕路工具,譬如說汽車貨車飛機的,顯然不在一個數量級上。
若不是如此,楚昊也不至於那麼快就追上來。他對楚昊的任務完成度一點都不好奇,更加不好奇過程,那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太累了,牛車一個時辰的距離並不會脫離掌控,一個時辰的深度睡眠,多少能讓他恢復一點精力。
這具身體的底子太差,他很擔心撐不到大周就會發病;就算是撐到大周了,別說是邊關,整個時代的生產力水平,都讓他極度擔心醫療資源。
不像在現代,他生病了有家人有朋友有組織有醫保;在這裏,他要是生病了,在這種情況下,大概就剩下被扔下車喂狼一個用途。
錢,牛車上有不少。無論是能夠換上不少錢的貨物,還是這麼一群牲口,就是搶來的真金白銀也不少。但是,那些錢並不算是他的。
這個隊伍的構成太薄弱。如今是身處危險中,大家才能那麼團結一致;等回到大周了,安全了呢?他們這二十個人,也不知道是原本那些匈人們是從哪裏擄來的,竟然都沒有絲毫的關係,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有些人,別看對付起敵人會腿軟,對付起自己人來刀子紮起來可狠……
身邊多了個人,楚昊不翻身了。他一指頭戳在阮白皺緊的眉頭上,在碰上去的時候放鬆了力道,用一種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輕柔,一點點把阮白的眉頭撫平。然後,他突然像是手指被燙傷一樣,用力抽回了手,臉上一陣燥熱,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一樣嘀咕:“怎麼皮膚滑滑的?”
草原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不然不會有那麼多的游牧民族,千百年來都一直致力於進入中原。
不說那些匈人,就是他這種出身,到草原才多久,一樣皮膚乾燥皸裂,尤其現在天氣愈發寒冷,情況更加惡劣。沒道理才這麼幾天,阮白就能把自己養出一身好皮,就是天天吃肉也不行。
又伸手摸了幾下,楚昊突然反應過來,喃喃自語:“嘁,我幹嘛沒事去摸個臭男人?”話雖如此,他還是很快就睡著了,手上還牢牢抓着一隻男鬼的手。
十天時間,跑死了兩匹馬,騎回來的這一匹要不是及時趕到,估計也夠嗆。他這一路根本就談不上休息。現在,阮白在身邊,似乎就平靜下來了。
一個時辰后,有人掀開車帘子,輕輕叫了一聲:“大人?”
楚昊猛然驚醒,手上握着的刀差點出鞘,好懸發現是自己人,趕緊收手。
那人被刀鞘點着喉嚨,猛然吞了一口口水。差點忘了,這人是和大人一起聯手殺了那些匈人。
楚昊看了看還在睡的阮白,比了個手勢讓他退出去,自己呲牙咧嘴地穿上衣服。這麼點動作不至於讓他的傷口迸裂,但也不會好受。
隊伍中的人顯然對出來的是楚昊不是阮白有些意見,但是他們有意見也不敢提。楚昊的理由很充分:“地圖是我畫的,讓二狗多休息一會兒。”
這一群後腿還敢有意見?他比二狗強多了好嘛?他們也不看看二狗那小身板,瘦得就一把骨頭……好像長了一丁點肉……
在楚昊回想剛才的手感時,還真有人提意見了。
“你得叫他大人。”
楚昊看着人不說話,那張在阮白眼中的憨厚臉上,完全是不相符的壓迫力,不到幾息時間就讓人自動敗退。二狗都還沒叫他哥呢,想讓他叫他大人?想都別想!
阮白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楚昊不在他身邊,牛車還在平穩地前進,不用想也知道,傷患不怎麼安分,去帶路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得那麼熟,不過更重要的是:“不要命了!”他是累,可是楚昊肯定比他更累,身上還帶着傷。哪怕不是那麼嚴重的傷勢,也沒有發炎,但是失血是實打實的,還真以為自己是鐵人?
楚昊被揪着耳朵回到車廂休息,並且被警告:“病人,安分點。不安分,喂狼!”
這個世界上有言靈,在某種點亮了天賦技能烏鴉嘴的人身上格外應驗。
阮白的話剛落下,就傳來一聲狼嚎。
“嗷嗚——”空曠的草原上,狼嚎聲格外具有穿透力,也格外瘮人。
幾乎在同時,隊伍就停了下來。
外面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
“狼!有狼!”
“怎麼辦?!”
“冷靜點!別慌!”
“拿好武器!”
“手軟沒力氣。”
阮白翻了個白眼,跳下牛車,發現情況倒是還好。
跟着下車的楚昊完全無法理解阮白的欣慰:“你高興什麼?”
“至少沒腿軟。”膽子都是一點點練出來的。生活在和平狀態下的人們,乍然遇到野獸的時候,能不腿軟就已經不錯了。眼前的這二十個人裏面,至少還有超過一半能握緊自己手裏的武器,臉上雖然害怕,但是沒有慌亂。
在看到阮白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似乎找到了支撐點,連握着武器的手都不再發抖。
楚昊可不管那些,看着眼前一群弱雞,簡直氣不打一出來。一聽聲音就知道狼群還離得遠,根本就不知道是不是會往他們這個方向來,就算是過來,狼群也未必敢動他們這麼大一個隊伍,但是首先他們得是鐵板一塊。
狼,一般有個七八匹就算是一群了。狼性狡猾,最是欺軟怕硬。楚昊看這情況,顯然今天晚上是沒法趕路了,只能吩咐擺出一個基礎的防禦陣勢,多少能讓人有些安全感。萬一真的有膽大包天的狼群過來,也能抵禦上一陣子。
除了楚昊之外,其他人一個晚上都沒睡上一個好覺。
第二天,阮白帶路,問:“還有多久到大周?”
“七八天吧?”楚昊也有些不確定,他從來沒用牛車的速度來計算。
接下來幾天,為了防止晚上再遇到狼群,加上天氣愈發冷了,晚上不再趕路。守夜的人增加了兩個。
然後,阮白看到了一匹狼。灰色的皮毛在寒風下,被吹得像翻滾的波浪。金黃色的眼睛中投過來的視線,完全沒有一點友好的意思。
那是宣戰。
這幾天,狼群一聲不響到底是幹什麼去了?是什麼樣的準備讓狼群決定今天就向他們的隊伍動手?
阮白立即吩咐停下車,就地建造防禦工事。哪怕倉促之間並不可能有什麼充足的準備,但是能做多少做多少。沒人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全都做的又快又認真。
有人一邊做事,一邊喃喃:“回去。”
“我們要回去。”
“回到大周。”
“就是死,也要死在大周!”
楚昊想到阮白那聲回家,抹了抹眼睛,對阮白鄭重保證:“放心。”
阮白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放心什麼?要是真的撐不住,大不了到時候他騎馬逃命。這麼做雖然窩囊,但好歹自己的命能保住。
楚昊完全不知道阮白自私自利的想法,還在計劃着對付狼群。
晚上到來的時候,他立刻就知道,再多的計劃當不明白對方的實力的時候,全都是白瞎。
綠油油的眼睛遍佈草原,楚昊終於明白,狼群這是找幫手去了。這一大群,少說也有三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