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皇帝剛滿十六不到兩月,按照大豐律法,男子十七方才到法定結婚年齡,雖然民間很多人不遵照這個規矩,而且在此事上衙門基本上也都奉行民不告官不究的準則,但是晉鞅作為一國之君,卻不能忽略律法上的規定。
婚事上不急,但是選后一事上,卻可以開始考慮了。皇室的人也都隱晦的跟周太后提及過此事,不管是真的為皇室着想,還是別有目的,至少都證明了晉鞅的婚事十分受人矚目。
京城裏的人好奇,周太后自己本身的壓力也不小,李家與司馬家都對皇后之位有意,就連居住在桑乾郡的德宜大長公主也來信提及皇上的婚事,德宜大長公主信中提到的合適人選,正是司馬家長房孫女司馬玲。
若是別人,周太后直接拒絕就可以,可偏偏寫信之人是德宜大長公主。論輩分,她還要尊稱德宜大長公主為姑母。
只是德宜大長公主這封信里,看似在推薦司馬家的姑娘,但是內里卻隱隱提到她自己的孫女,含義不可謂不深。
桑乾郡沈家,也是傳承幾百年的名門望族,德宜大長公主嫁到沈家后不久,便隨夫君遷出京城在桑乾郡定居,比起那些養面首或者常鬧得駙馬灰頭土臉的公主們,這位公主實在是難得的低調又溫柔。
周太后看到信後頭疼,覺得不能讓自己一個人為難,於是讓人請了晉鞅來,母子二人齊齊看着書信做沉思狀。
“皇上可有中意的人?”周太后並不想在這件事上,與皇帝鬧僵。之前周家相送女兒進宮為妃,她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前面這麼多步都走了,現在她準備給皇帝提前行冠禮,讓他早些親政,又怎麼會願意讓皇帝誤會她?
晉鞅搖頭:“兒子一心撲在朝政上,哪有心思認識這些世家姑娘?”他的目光在信中“司馬”二字上掃過,眉頭微皺,“司馬家的姑娘……可能與我不太合適。”
“她家姑娘品貌出眾,氣度非凡,你還沒見過,怎麼就知道她們不合適了?”周太后心裏雖然也覺得司馬家不是好人選,但這怎麼說也是晉鞅生母娘家,所以即便天下所有人都可能評價司馬家好壞,唯獨她不會輕易開口。
晉鞅笑了笑,蓋上這封信,朝周太後作揖道:“還請母后寫信回絕大長公主,就說兒子如今尚且年幼,還未加冠掌朝,不宜談婚嫁之事。”
未親政便不成親?
若有所思的看了晉鞅一眼,周太后笑言:“罷了,罷了,為了你,我再做一次惡人,大長公主身份再尊貴,那也尊貴不過你去,你不願意,那麼誰都不能逼你。”
晉鞅站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兒子謝過母后。”
“不必言謝,”周太后親手扶住他,“我們母子二人同氣連枝,我便是為了你做這個惡人又何妨。只盼你能仁愛百姓,還大豐一個太平盛世,也就不負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了。”
“兒,記下了。”晉鞅鄭重的看着周太后,“定不會讓母后失望。”
等晉鞅離開后,周太后拿起桌上的信,嘲諷一笑,一個幾十年不曾回過京的隔輩公主也妄圖插手皇帝的婚事,真當她跟小皇帝好欺負?
“嗤,真當還是先帝在的時候么?”白皙的手掌把信捏作一團,隨意丟棄在一邊。
夜裏,正是美夢時分,躺在龍床上的晉鞅卻睡得有些不安穩。
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個擁擠的街道上,四周白茫茫一片,只有路邊灰色的行人把他擠來擠去,他不知道往哪兒走,只好茫然的隨着人流往前走。
耳邊似乎有很多人在說話,可是他卻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什麼,他只看到這一張張彷彿矇著白霧的臉上,嘴唇動來動去。
這是哪兒,他為什麼在這?他茫然四顧,沒有覺得驚惶,只是感到有些奇怪。
“陛下,你怎麼在這?”就在這時,一個穿着嫩黃裙衫的姑娘從旁邊跑了過來,猛的抓住他的袖子,“快跟我走。”
他猛的低頭,看到一個梳着雙髻的小姑娘,掛在她髮髻上的金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小姑娘臉上的白霧散開,他看到了一雙大大的眼睛,以及白嫩柔軟的皮膚,以及眼睛上方那對彎彎的柳葉眉。
他張了張嘴,想叫出對方的名字,可怎麼也喊不出來。
“給你!”小姑娘不知道從哪拿出一個糖人,糖人穿着艷麗的紅色宮裝,臉蛋像極了小姑娘長大后的模樣。
他怔怔的接過這個糖人,突然聽到天空傳來一聲驚雷,他猛的抬頭,看到的卻是滿目黑暗。
“陛下,是春雷響了。”守夜的太監察覺到龍帳後有動靜,忙上前小聲彙報,“您可受驚了?”
晉鞅握了握右手,察覺那裏空蕩蕩的。
“朕無礙。”睜大眼看着龍帳上方,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什麼時辰了?”
“回陛下,現在是丑時下刻,您可要起夜?”
“不用,退下吧。”他把溫熱的手掌放在自己臉上,輕輕呼呼了一口氣,再度閉上眼。
春雨貴如油,顧如玖趴在窗欞上,看着外面濕乎乎的院子,轉頭對丫鬟木香道,“木香,把我的荷包拿來。”
落花臨窗綉荷包,也是一件很有意境的事。雖然綉工不怎麼好,但架勢還是要擺足的。
好在世家對女兒的綉工要求並不高,不然像顧如玖這樣,不知道還要做多少關於刺繡的功課。
自從她滿七歲后,家裏就為她請了幾位女先生,不過都是琴棋書畫經濟管理之類,綉工方面倒沒有特意請先生,只是跟着母親簡單學了些。
按照楊氏說的話就是,大家族出來的女兒,誰會整日捻針拿線,綉個荷包做個貼身衣物那叫閑趣,以綉工而自傲的那是綉娘,不是世家貴女。
可惜顧如玖的這份閑趣還沒堅持多久,就有主院的人來請她過去。
她整一整衣衫后,就帶着丫鬟們去了父母院子裏,剛進門就聽到老爹說到小皇帝要提前舉辦冠禮的事情。
見到女兒進來,顧長齡也沒有避諱,招手讓她坐下:“皇上提前加冠的事情勢在必行,如今朝中不少人都看好皇上親政之事,幾乎沒有人明着反對,司馬家跟李家的人,也對此事頗為推崇。”
“可定了日子?”顧之瑀略一想,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太后想讓陛下提前親政?”
顧長齡含笑點頭:“太后確有此意。”
“太后真是個果決聰慧的女人,”楊氏感慨道,“能遇到她,也是陛下之幸。”
顧長齡笑眯眯道:“夫人言之有理,不過太后能選中陛下,也是她之幸。”如果過繼來一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太后可有得頭疼。
“皇上提前親政,也就代表着他的婚事也要提前開始準備了,”楊氏嘆口氣,“這下京城可真要熱鬧起來。”說到這,她忍不住看向女兒,“久久,近來你進宮可遇到過陛下?”
“我平日進宮也只是去太后那裏坐坐,並不常遇到聖人,”顧如玖搖頭,“距離上次見到聖人,應該有四五個月了。”
楊氏聞言點頭,沉思半晌后道:“前幾日定國公夫人邀請我明日去她家吃茶,你也隨我一道去吧。”
顧如玖愣了愣,不就是詩書世家楊家嗎?
看不出母親是什麼意思,她只好乖乖點頭。
顧長齡看了看髮妻與女兒,笑呵呵的沒有說話。
康泉宮中,周太后看着晉鞅第三次扭頭看門口,不動聲色的喝了一口茶。
“母后,聽說顧師妹今日要進宮來給你問安,怎麼都快午時了,也不見她過來?”晉鞅捻起一塊桃蕊糕,“她素來喜歡這類的糕點,不來吃真是可惜了。”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我擔心濕氣太重,對她身子不好,就讓她在家裏歇着了,”周太后目光掃過那盤幾乎沒有動過的桃蕊糕,“皇上平日不是也喜歡這個,怎麼今日動也未動?”
晉鞅笑着答道:“方才過來時,用了半碟綠豆糕,所以這會兒並不餓。”
周太後點了點頭,母子二人便話話題轉到了別處。
在晉鞅快要離開的時候,周太后突然道:“今日不讓久久進宮,也算是件好事。”
晉鞅疑惑的看向她。
“據說定國公夫人今日在府中辦茶會,她家的家風好,人口簡單,長子文武雙全,品格端正……”說到這,周太后停頓了一下,“聽說這位國公夫人也甚是喜歡久久,此次茶會定會邀請她,所以我才說是件好事。”
晉鞅微怔,捏着桃蕊糕的手頓住,隨後道:“也不知道楊家人是否真如傳言中那般好,有些世家的美名往往是名不副實的。”
周太后目光落在他膝蓋上的桃蕊糕碎屑上,垂下眼帘。
桃蕊糕向來鬆軟,吃的時候最考驗人的禮儀姿態,因為但凡在拿的時候捏得重一點,它都會碎散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