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花了很長的時間,他才鼓起勇氣走向門內。

急診室里人來人往,紛亂的生老病死,在他面前呼嘯而過。

在散落各個角落的病床之中,他找到了蕭憶真。

帶着紊亂的呼吸,他緩緩走向她床前。

坐在床邊的季詠如起身,語帶沉重地問:「你到底和她說了什麼?」

他沉默一霎,才冷冷回答:「我還能跟她說什麼?」

季詠如遞上一張滿是皺褶的紙條,「我在她房間地上撿到的。」

字跡凌亂,他卻認得那是出自她手。

如果我只有在夢中才能與你共生共存,就讓我永遠睡着吧。

「我打了一整晚的電話給她,她都沒接。」季詠如嘆了一口氣,「等不到天亮,我總覺得不安,就到她家找她。她連房門都沒關上,一個人倒卧在床上,地面上散落一地的安眠藥,還有一個喝空的烈酒酒瓶。」

他望向蕭憶真。

即使緊閉雙眼,仍然是那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曾經為這張面容神魂顛倒、費盡心神;只是,與當時比起來,那份害怕失去、無法擁有的不安已經蕩然無存,留在他心裏的,是無能為力的愧疚,與季詠若所留給他的,並無不同。

總有女人想以死來彰顯對他的愛,也用生命逼他正視她們的存在。

「值得嗎?」

死亡,是一場不知結果為何的冒險。

不管是不是出於自願,每個人都只有一次機會。

這樣的念頭,多年前他也曾經有過,那是他這一輩子最接近死亡的一刻。

那時候,蕭憶真和孟滄滄歡愛的身影在他腦海里交錯重迭,摧毀他的理智機制,也止不住男人不應該崩潰的淚水,只能失序地在城市裏奔走穿梭。當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時,他身在陌生大樓的樓頂,望着腳下依舊燦爛的人間燈火。

就像電影裏常見的拍攝手法,大多數角色接近死亡時,所有悲傷的過去以及絕望的理由,會成為一幕幕剪輯過的特寫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而他也見到了。

他看見,遺落在蕭憶真家中的相簿,迅速翻回扉頁:蕭憶真站在猶如冰雪的鹽山上,身着黑色長洋裝,一副遺世獨立的模樣。

除了高山,台灣永遠都沒有下雪的可能,為了找到能媲美皚皚白雪的場地,他們特地騎了好久的車,從台北到台南,來到那一片潔白的鹽山。

那時的他,只要能拍出好作品,上山下海困難重重他也不以為苦,而她更是毫無抱怨,堅持陪在他身邊,直到拍攝出最完美的照片為止。

他記得,在鹽山上,她曾經問過他:「你拍女孩子的時候,腦子裏想的是什麼?」

「角度啊、臉型啊,還有身體的延展性。」他解釋着:「人和環境的結合是很重要的。」

「是哦?」她總是深邃、帶着距離感的眼眸,突然被玩笑似的笑容取代,「你確定你沒有幻想?」

「幻想什麼?」

「胸部很大、腿很漂亮、臉很誘人,可以當女朋友就太好了。」她憋着笑,故意嚴肅地看着他,「這類的幻想。」

「沒、有。」他白了她一眼,「你少無聊了好不好!」

「沒有嗎?」她靠近他,兩人的眼眸之間,大約只有一隻手指的距離。「那麼,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蕭憶真,你在挖坑給我跳就對了?」

「所以,你說實話就對了。」

「不會。你聽好,不會。」他摟住她的腰,「以前的事就算了,但是現在,無論我拍過多少女孩子都不會有多餘的聯想,因為,胸部很大、腿很漂亮、臉很誘人,可以當女朋友的人,我已經有了。」

這下,換她覺得握尬了,「林靖風,你不正經!」

「你少在那邊。」他輕拍她的臉頰,「是你先問那種無聊問題的。」

「怪我?」

「不然呢?」他將她抱得更緊一些,「對我有點信心,好嗎?」

「我可以信任你多久?」

「為什麼這麼問?」他皺起眉。

「只是擔心幸福會很短暫,抓不住,也禁不起考驗。」她嘆了一口氣,「就像孟滄滄說過的。」

「別把我當成孟滄滄,好嗎?」他看着她,「擔憂是沒有用的,只要我夠好,你就不會離開我,不是嗎?」

當時,無論是對自己或是對愛情,他都充滿了信心。

她望進他的眼眸,深黑瞳仁里的肯定與自信是孟滄滄比不上的。這個男人給她的愛情,不夾雜着擔憂,可以放心投人。

「許諾永遠是一件不切實際的事,因為我實在不知道那有多遠,但我願意和你一起試驗時間的底線。」她說,「下個禮拜,孟滄滄從國外回來,我會和她說清楚。然後,我們就可以真正在一起了。」

「好。」他對她伸出手,「一起試煉永遠。」

「一起。」她笑了,握住手裏的溫熱。

可是為什麼呢?

她說要和他一起試煉的永遠,還來不及放進多少回憶或是幾張更有情緒的照片,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坐在高樓,對着呼嘯而過的狂風。

彷佛又看見了那個女人壓在蕭憶真身上,只憑一雙手,就只是一雙手,便讓她嬌喘連連、高潮不斷……

所有的悲憤、委屈、不堪,在他狂放嘶吼的一瞬間,匯成瑣碎的聲浪,在他耳畔不斷叫着:「死吧!死吧!死吧!」

死吧,讓所有痛苦都消失。

死吧,讓所有悲劇也終結。

死吧。死吧。

從他的口到他的胸,從呼吸系統到循環系統,直至貫穿全身,如願以償,死吧!死不能解決問題,但至少不會再看見任何問題。這就是,她和他一起試煉而得的永恆。

他起身,閉上雙眼準備縱身一躍時,卻突然停住腳步。

他想死,卻又不甘這樣孤獨地死去。

用情至深的是他,專一不變的是他,此時該以死了結的卻是他?而她呢?如流雲一般善變,諾言轉瞬變質,竟可以好好活着,享受愛情甜美的果實?

他不能比她消沉。

絕不能。

他起身整理好儀容,下樓。

從此以後,如詩般美好卻短暫的青春宣告終結,他也不曾再為愛情流過一滴眼淚。

一切的起源是蕭憶真。

是她做了決定,生命里不要有他的存在,如今卻以死相逼,希望他殘缺的生命為她譜寫未來,又是為了什麼?

還是,又只是她一次任性的善變?

經過搶救,蕭憶真回復意識,虛弱地躺在病床上。

「蕭姐姐,你還好嗎?」季詠如皺着眉,小心翼翼地問,「你這又何必?即使你想回到過去,他也不是以前的林靖風了。」

蕭憶真凝視着天花板,聲音非常細小:「就因為他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才打算回夢裏找他。」

「然後把爛攤子與壞情緒留給我,就像以前一樣?」林靖風冷哼:「夠了吧!」

「你既然不要我,何必救我回來?」蕭憶真苦笑。

「我沒有權力決定任何人的生死。」留下兩個都愛他的女人,林靖風獨自走出病房。「我出去抽根煙。」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很傻。」看着蕭憶真,季詠如嘆了一口氣。

「你也是。」

「可是,我們誰也沒得到他。」

「那個黎詩雨,到底怎麼吸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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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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