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先前交過很多女朋友,我都沒有說。和滄滄在一起后,我想定下來,才決定向家人坦白。出櫃需要很大的勇氣,也的確發生不小的爭執……他們一度認為我需要看精神科醫生,甚至自責在我的成長路上,他們到底忽視了什麼。是滄滄陪着我一起,再三地以行動證明、說明兩個女人在一起並不是病態的關係。」言語之中,她口中的「滄滄」,對她的重要性顯而易見。「時間久了,他們其實並不是真的接受,只是放棄爭執。因為三天兩頭的衝突,更容易被人發現家裏的不尋常。於是,我們達成共識,他們不再阻止我和滄滄在一起,但我不能太高調,以免他們受人指指點點。」
「憶真……」為了爭取陪在身邊的伴侶,不惜踏過滿是荊棘的路途,傷痕纍纍也在所不惜,這是成就偉大愛情的既定方程式,且早已屢見不鮮,但聽聞蕭憶真這樣一路走來,他仍忍不住為她心疼了。「你很勇敢,真的。」
「是嗎?」她抬起頭,望進他的眼眸,「你不會討厭這樣的我嗎?認為我不是正常人?」
他笑,試圖緩解她的情緒,「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覺得幸福,就應該受到祝福。」
「謝謝你,阿風。」又是一個深沉的笑容。
她唇在線揚的一瞬間,他覺得心不受控制地震動了好一會兒。他不理解這驟然而生的慌亂所為何來,唯一清楚的是,他非常想讓她的笑容留駐。
「謝什麼,三八。」他以笑掩飾,轉回先前的話題:「剛剛你是不是說,即使你和她很少見面,說話還是要小心翼翼的?難怪你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點頭,「因為是女人,她也有一顆容易受傷的心。」
「女生總有很多內心戲,卻從來不說出口,要人猜,猜錯了,又要不高興。」
「的確是這樣沒錯,而她總是擔心得太多。」
「擔心什麼?」
「擔心我會受不了別人的異樣眼光而離開她;擔心我們之間的距離會拉遠心的默契;擔心我們之間十多歲的年齡差距會造成鴻溝;擔心我會因為她沒有男人厚實的胸膛而缺乏安全感……」她說了一連串的「擔心」后,嘆了一口氣,「總之,她擔心擁有了還是要失去。」
「這表示……她很在意你。」他只能點點頭,女人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測。
「她很在意我,可是,我總是很矛盾。」她頓了頓,喝了一口酒,才說:「見不到她的時候,我很想她;終於見到她的時候,我又希望她趕快離開。那種小心應對的說話方式很累人,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仔細思索會不會勾起她心裏的擔憂。」
她的無奈,讓他也多了一陣酸楚。「你和她談過嗎,這個問題?」
「談過了,談過N次,但人的習性哪有那麼容易改變。」她又嘆了一口氣,「如果一個人已習慣負面思考、擔心得太多,一旦沒有事可以擔心了,反而會更加焦慮……」
「既然改變不了她,卻還愛着她,也就只能接受這樣的她了。」他安慰她,即使他對素未謀面的孟滄滄懷着說不上來的敵意。
「是啊,我也是這樣告訴自己。雖然她有這一面,但摒除不談的話,她其實對我很好的。」她試着露出笑容,卻難掩失落,「只是,我也會有我的擔憂和情緒,卻只能輕描淡寫地帶過。」
「你還有朋友。」他立即響應,「比如我,我可以聽你說你的擔憂和情緒。」
她看着他,笑容明亮許多,「這些事我很少向別人提起,連詠若都不知道這麼多。為什麼我會對你說呢?也許是信任你的緣故。」
「老實說,我不是很懂女人,我不肯定我的話對你有什麼幫助。」但是,他心裏懷着小小的心愿:當她的笑容消失時,要想辦法幫她找回來。「但我可以保證,我會是很好的傾聽者和陪伴者。」
「好!」她舉起酒杯,「那我就把你當成我的好姐妹。」
他也舉起酒杯,刻意模仿女孩嬌里嬌氣的嗓音:「好的,好姐妹。」
終於,她發出了開懷的笑聲,兩人碰杯。
喝完了最後一杯酒,夜已深,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已經很晚了,我陪你坐出租車回去吧。」
「沒關係,家裏沒人等我,我晚一點回去也沒關係。」她提議:「附近是不是有個小公園,我們去走走,醒醒酒,好嗎?」
「好啊。」
走在深夜的街上,蕭憶真踩着高跟鞋的腳步顯得凌亂。
「你還好嗎?」
「OK的。」話才一說完,她便不小心往前倒,「唉……」
「小心!」他伸手扶住她,讓她倒在懷裏。
蕭憶真一聲驚呼,緊勾住他的脖子。調酒的甜膩自她鼻息奔竄而出,原本還清醒的他竟開始感到迷濛。他們靠得好近,他幾乎可以看見她瞳孔中倒映的自己。
「噢,對不起。」她急忙鬆開他,站穩步伐。
「沒關係。」他以笑話打破僵硬的氣氛:「好姐妹,要不要我背你,這樣就不會跌倒了。」
「不要,我自己走。」她也笑,「免得我不是跌倒,而是摔死。」
「別小看我,我在健身房練過的。」他拍拍肩膀,「要不要上來?」
「別鬧了。」她笑着推開他。
他以為是錯覺,當她碰上他肩頭時,她手心裏的顫抖卻非常真實。那頻率,和他的心跳,是一樣的。
到了公園,她仰頭向天,眼神變得柔和。「想不到……」
「想不到什麼?」他走向她。
「嗯……沒有,我是說……」她指向深黑蒼彎里的微微光源,「想不到……在城市裏,還是能看到星星。」
「真的有欸。」他點點頭,露出了笑容,「有閃耀特質的人,不管環境多艱難,光芒終會被看見。」
「阿風,你不愧是大傳系的,很會說這種廣告標語似的話。」
「你是說,我以後不怕找不到工作就對了?」
「是啊,你會攝影,又會說那些像詩的句子,女孩們會愛死你。」
「是哦?」他白了她一眼,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句話。
那麼你呢?
「阿風……」
「嗯?」他以為她察覺了他的脫序,一絲心慌。
「林靖風。」
「什麼?」
「你現在應該沒有女朋友吧?」
「沒有啊,你為什麼……」
「完了……」她突然抱着頭在石階上坐下。
「憶真?」
「我不應該這樣,我不可能……」她深吸了一口氣,「但是我……」
「你到底……」
「林靖風,我似乎……」她閉上眼,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我好像有點喜歡你欸。」
慌亂、震驚、不可思議,夾雜着竊喜,五味雜陳的情緒霎時間沖入他胸口。
他不確定地問:「憶真,你喝醉了?」
「醉了?所以這就叫醉了?」她睜開眼,神色迷濛地看着他,「是吧,不然,我怎麼可能對男人有感覺?我從國中就知道自己喜歡女生,我談過的每一段感情都是和女生,男人……我不懂,為什麼?」
「我對你也有相同的感覺……」順着她的話,他向她坦白。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她擺擺手,往後退了幾步,「我們一定是酒喝多了,胡塗了。」
「我知道有一個方法,可以馬上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