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苦自看明月苦(7)

思苦自看明月苦(7)

“沂小姐,你要去哪裏,我送你過去吧。你看你穿的”,他指指凌菲身上的衣服,說道:“外面這麼冷,司機們也難得過節,你不會忍心打斷他們的興緻吧。”

凌菲聽到隔壁的屋裏傳來陣陣笑聲,好像自家的司機也在其中,林家的別墅坐落在郊區,這會馬路上空蕩蕩的一輛黃包車也沒有。梓慕的盛情難卻,凌菲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於是說道:“那麻煩林先生了。”

一路上,兩人寡言少語,凌菲滿懷期待,梓慕無限遐想。彷彿時間過了很久,終於到了滬森指定的地點。凌菲迫不及待的趴在車窗上看了一眼,是家花店,名叫“紫陽花開”。

今天是平安夜,店裏客人很多,人頭攢動。凌菲驚喜的打量花店的佈局,除了不再有胭脂水粉的買賣區,其它地方和她在江南去過的那家花店一模一樣,和阿喬的店一模一樣,連花桶上的雕花都沒有變化。她的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

梓慕緊跟在凌菲的身後,見她落淚,脫下西裝披在她的身上,他意識到自己遇上了一位強勁的對手。

“凌菲姑娘,聖誕節快樂!”

凌菲回頭一看,清爽的短髮,白凈的皮膚,一笑起來兩個好看的酒窩。“阿喬!”她轉而破涕為笑,“你怎麼會在這?”

“我是受周先生的委託,過來打理這家花店的。”

“滬森?滬森人呢?”凌菲焦急的向四周張望。

“周先生沒有來,他,他還在江南。”阿喬慢慢的說完,他實在不忍心掃凌菲的興緻。

“他不來,又讓你來作甚。”凌菲的眼眶再次濕潤了,她感覺自己被滬森騙的好可憐,對阿喬說道:“你又是何苦呢,背井離鄉來到這裏,為了一個和你不相干的人。”

“凌菲姑娘,我想你是誤會周先生了,周先生是位長情的好人,為了你,他給我錢,讓我來盤下這家店。我父親因為中了槍傷,子彈爛在皮膚里,躺在家裏一直無錢醫治,多虧了周先生相助。”

“然後他就這樣把你收買了?因為他的長情,害你不能在父母跟前盡孝。”凌菲把積累的怨氣一股腦的發泄了出來,周滬森,你是一個自私的小人。

“不,不,凌菲姑娘,我是自願的,能與花草相伴,是我此生最大的樂事。”阿喬還想再說什麼,可等着包花束的客人排起了隊,他只得去着手忙活。

凌菲拿起櫃枱上的筆和紙,寫下家裏的住址,對阿喬說道:“阿喬,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你在這裏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就儘管來找我。”又扭頭對梓慕說:“你身上帶錢了嗎?”

梓慕忙掏出錢包,他大概已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凌菲將錢包里的錢悉數掏出,遞給阿喬,“阿喬,這些錢夠買張火車票了,你若想回家的話就回去吧。”

阿喬推辭着不肯要錢,說道:“凌菲姑娘,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周先生已給了我一筆費用,你就放心吧。倒是凌菲姑娘你,今天想要什麼樣的花?”

凌菲沒有回答,也沒有取回錢,扭頭走了。一個沒有誠意的人送的花,要了幹什麼。

幾天後的傍晚,凌菲走近家門口時,就嗅到一股異樣的空氣。傭人們三三兩兩的圍在大門口,竊竊私語的說笑,比聽聞漲薪水還興緻高昂。又在八卦什麼新聞,至於如此么。凌菲拎着手袋,目無旁人的往大院裏走。

“小姐,你可回來了。”

凌菲瞟了一眼說話的人,一個二十齣頭的丫頭,看着面生,大概平時見風使舵慣了,是這個宅子裏不待見凌菲的那一類。

“嗯。”凌菲徑直走自己的路。

“小姐你看,院子裏放着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是林少爺親自開車送家裏來的呢,據說把所有花店裏的紅玫瑰都買空了。現在城裏都炸翻天了,都在猜測林少爺這花是送給誰的呢,原來是送給我們家小姐的。”

“是啊,是啊,小姐你真有福氣,林少爺一表人才,小姐嫁過去可就等着享清福了,老爺太太都樂壞了。”又跑過來一個丫頭插嘴道。

凌菲雲裏霧裏,朝她們指的方向看去,荒涼的草坪上赫然一片刺眼的紅,在冬日暖陽中微微擺動,像一面倒下的旗子。除了顯示送花的人出手闊綽外,凌菲體會不出這位林少爺的半點用心。

“吳姨,吳姨”,凌菲邊大聲叫着,邊轉而往傭人住的房間走去。

“凌菲,你到客廳來一下。”

凌菲聽見沂成若喊她,不情願的停住了腳步,這個憑空冒出來的林少爺到底是誰,他想幹什麼。凌菲憋着一肚子火。

“凌菲啊,快來坐,快來,跟媽媽說說你什麼時候認識林梓慕的,哎呀,你們可真會暗度陳倉。”賢瑛笑的嘴巴都歪了,終於要將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嫁出去了,並且男方還是一位大戶人家的少爺,沒有失沂家半點體面,順風順水的大好事啊。

成若也相當高興,門當戶對,男才女貌,若和林家再攀上親,他等於聯合了兩位實力雄厚的企業家,這對沂氏企業的發展無異於錦上添花。

原來是林梓慕,凌菲回憶起平安夜酒會上的場景,不過是一面之緣,他如此拉大旗唱大戲是要演給誰看,凌菲氣的咬了咬嘴唇,她必須要找他當面問清楚。

“媽,你對花過敏,我讓吳姨去把花扔掉。”凌菲想找借口離開。

“不用,媽沒事啊,過敏就吃點葯嘛,成若,你說,多讓人激動的事啊,沂銘馬上要結婚了,凌菲也有了好消息。今天啊,是我這輩子過的最開心的一天。”賢瑛沉浸在即將將凌菲掃地出門的痛快感中。

成若哈哈笑起來,凌菲看他們的架勢,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連忙把給賢瑛買的牛皮包遞了過去,“媽媽,我上次見你在百貨公司很喜歡這款包,可惜沒有你中意的赤金色,我今天發現又到貨了,於是買來送給你。”

“哎喲,這,讓你費心了,你馬上要做林家的少奶奶了,林家的腰板比咱家的粗,你做夢都得數錢啊,媽媽就不跟你客氣了。”

凌菲聽到這番話渾身不自在,說道:“媽,對不起,我今晚不在家裏吃飯,不能陪你們給二叔一家餞行了。”

沂成若難得和氣的對凌菲說:“去吧,你去和那林梓慕好好吃飯,你二叔一家不就去塞外嘛,以後還是會見面的,比不上你的終生大事重要。”

賢瑛順從的點點頭,朝凌菲溫柔一笑,他們看上去像慈祥而又善解人意的父母。凌菲離開后,成若讓傭人從酒窖里拿出他珍藏的紅酒,除了生意上的利益,他更開心凌菲的解脫。她是沂成若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比任何人都愛凌菲,但他知道,在這個家裏,他多愛凌菲一分,凌菲所受的折磨和欺辱就更多一分,他把他對凌菲寬厚的愛壓抑在心底,為的是保守住二十多年前的那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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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值得慶祝的好日子,林梓慕感嘆道,他在自家後院打着高爾夫,靜靜等待凌菲的反應,他自信這個孤傲的美人會來找他。在愛情里,梓慕習慣充當獵手,他看上的女人,最後都會乖乖上鉤,追求的過程越艱難,梓慕越喜歡,獵手都是擅長冒險的高級生物。

帥氣的揮杆,球沒有進洞,他懊惱的把球杆扔到一旁。

一位傭人走過來,“少爺,有位小姐站在門口,嚷嚷着要見你。”

“來了。”梓慕挑了挑眉毛,對着鏡子理理髮型,得意的一笑。那天在花店,梓慕留心記下了凌菲給阿喬寫的地址,沂凌菲,沂氏企業董事長的千金。母親為什麼把她從賓客名單上劃掉,難道是怕我追不到手,也太小看她兒子的能力了。

“沂小姐,找我有事嗎?”梓慕走到大門口,假裝很鎮靜,目不轉睛的欣賞凌菲生氣的臉。粉色的夕陽灑在那張可愛的娃娃臉上,像一幅溫馨的油畫。她穿着駝色的大衣,配一條芍藥白的圍巾,因為主人的氣憤,圍巾已散落開來,裸露出裏面性感優美的脖頸。

梓慕第一次從一個女人眼中看到挑釁,凌菲不知道,一個女人的特別,對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走上前,伸手想把凌菲的圍巾系好。

凌菲狠狠的打掉他的手,說:“林先生,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我無意打擾沂小姐的生活,只不過想給我喜歡的姑娘送一束花。”

梓慕低頭注視着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那雙眼裏儘是無視他的波瀾不驚。他英俊的臉龐擋住了凌菲的視線,凌菲扭過頭去,她心裏只有滬森,別的男人的示好,只會讓她心生厭惡。

“我也想問沂小姐,為什麼總對我這麼冷淡?”

“因為我有男朋友了,你懂么,別再用送花這種把戲了,那隻會讓我更討厭你。”

梓慕的心猛地一顫動,霸道的伸手將凌菲的圍巾系好,“我哪點比不上你的男朋友了?”

“你哪點都比不上他。”凌菲瞪大了眼睛,怒氣沖沖的說道。

“你太小孩子氣了。”他撫了撫凌菲耳邊的髮絲,“你這樣更招人喜歡。”

像是對牛彈琴,凌菲轉身欲走,卻被梓慕一把拽住,他用強有力的胳膊把她抱住,吻上她的嘴唇。一陣令凌菲眩暈的窒息,她想掙扎,又動彈不得,無力感,那是她十五歲時便開始體會的滋味。

“我一定要把你從他身邊奪走。”他看着懷裏驚慌的凌菲,發誓道。

凌菲想抬手扇他一巴掌,最終還是含着淚落下了,任何人都能欺負她,多一個少一個也無所謂了。

梓慕突然感到有些難受,他發現自己傷害了她,這不是他的本意。

“和我在一起吧,我會對你好的。”

凌菲沒有應答,轉身默默走了,留給梓慕一個牽腸掛肚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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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深冬,濕冷至骨髓。年關越來越近,小橋流水旁的人家都掛起了紅燈籠,喜慶和期待無法讓人們和未了的舊事斷了關聯,年關愁,愁年關,形形**的路人揣着解不開的心思,在太陽底下索求一點溫暖。

滬森在家剛準備吃飯,接到阿喬打來的電話。

“周少爺,出大事了!”阿喬氣喘吁吁的說著,顯然是匆忙跑到電話局打來的急電。

“怎麼了?”滬森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問阿喬:“出什麼大事了?”

“哎呀,我怎麼跟你講呢”,阿喬盯着報紙上林梓慕和凌菲親吻的照片,不知如何開口。

“你慢慢說,不要着急。”滬森耐住性子等待阿喬道明事情的原委。

“有位姓林的大少爺在追求凌菲姑娘,把全城花店裏的紅玫瑰都買走了,那天有人到店裏看也不看的就說把紅玫瑰全部包上,我還在納悶呢……”

“那凌菲什麼反應?”滬森着急的問道。

阿喬委婉的說:“凌菲姑娘,凌菲姑娘,她,她好像並不討厭這位林少爺。”

“你跟我直接說!”

“他們在馬路上接吻,被記者拍到了。”

滬森手裏的話筒落在半空中,頭眩暈的厲害,他原以為給凌菲開一家花店,能讓她明白自己的真心,可現實和他想像的千差萬別。

怎麼辦?該怎麼辦?即將失去凌菲的預感讓他心亂如麻,午飯是吃不下了。索性打電話到淑慧的公司,約她出來坐坐,他很希望神經大條的淑慧能給他一點建議。

臨河的飯店裏,淑慧姍姍來遲,一坐下便讓滬森有事快說。聽滬森講完他和凌菲的故事,淑慧流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說道:“周滬森,你神經病啊,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到目前為止,滬森不認為做錯了什麼,他要把事情想的全面再全面,貿然去北方,必然是要去見凌菲的父母的,可是他的父母還不清楚他和凌菲的戀情;若躲着凌菲的父母,凌菲會怎麼想,凌菲的父母事後知道了會怎麼想。

淑慧把頭搖成撥浪鼓,她被滬森繞暈了,在她的字典里,要麼愛,要麼不愛,如此簡單。她問道:“你考慮過沂小姐的心情嗎?”

“我當然考慮過,我每天都在考慮,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她,無時無刻不在照顧她的心情。還差一個月,還差一個月我的父母就回來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會愛上別的男人。”滬森一臉痛苦。

“周滬森,鮮花、浪漫可以討一個女人的歡心,但不能長久留住她的心。你說再多的甜言蜜語,也不及她身邊男人的一個擁抱,或者,僅僅是一個眼神。她是沂家的大小姐,是眾星捧月的千金,不是你周滬森的望夫石。一個月那麼長,說不定你再等下去,你就等着吃喜糖吧。”

“可是......”滬森坐立不安,掏出打火機,點上一根煙。

“可是你是你父母領養的,他們養育了你,對你有恩情,你怕他們不同意你和沂小姐的婚事,所以你遲遲的不敢把你們的關係更近一步。”淑慧已經聽膩了滬森每次做決定時的理由。

“我就知道你懂我。”

“我能不懂你么,我和你一起長大,你自以為你是哥哥,可在這件事情上,你真該聽聽我的意見。”淑慧越說越激動,“你不是顧全大局,你這是優柔寡斷,你好好掂量掂量,你更在乎失去沂小姐,還是更在乎和你父母發生衝突。”

滬森狠狠的吸着煙,不說話。

“聽我的,去找她吧,不要再猶豫了。”淑慧拿着包站起身,說道:“我要走了,我的男朋友還在等我,周大少爺,愛情是需要衝動的。”

“愛情是需要衝動的。”滬森難以想像凌菲和別的男人結婚時的場景,把煙頭攥在手裏,揉成了碎末,那將會是他一輩子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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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錦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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