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聖意難測
十一娘注意到每封信的角落都用一種她看不懂的文字寫着什麼,她依稀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這是?”
夙重華道,“吾為君生。我在峽谷關曾跟北周人學過北周話,呼延魯向來有在信下表忠心的習慣,這四個字就是他們父子慣用的。”
原來如此。
十一娘瞭然的點了點頭。
難怪她會有熟悉感,卻是夙重華被三皇子與呼延魯陷害那次給她留的信中夾帶的紙條上曾有過這麼幾個字。
夙重華頷首,慎之又慎的將信收好,緊緊揣入懷中,對十一娘道,“十一娘,我們出去。”
十一娘想到早落下的巨石和來時個個要人性命的機關,搖了搖頭,看着他的傷勢道,“先把這把奇怪的劍拔出來,免得拖太久傷口感染!”
“我的傷不要緊,我們先出去……”夙重華不以為意,眸子裏有着眸中渴望。
十一娘哪裏不明白有不明白的,一把抓住他摁坐到箱子上,“證據已經找到了,方茴也被咱們好好保護了起來,人證物證俱全,只要告到御前,夙扶雨想翻身都翻不了!”
夙重華還待要說什麼,被十一娘嗔瞪着,“傷勢要緊!”
夙重華展顏笑了起來,清若深泉的深邃雙眸有着氤氳情色,俊顏如玉,笑看十一娘。
十一娘忍住心口的跳動,抬手封了夙重華周身幾個大穴,小心脫了夙重華的外衣,薄薄的夏衫下,露出男人泛着古銅色的胸膛,大大小小的傷疤錯落其上。
那把劍更是囂張的直穿透了左胳膊。
十一娘看了看劍插進去的方式,臉色難看,暗罵一聲!
把劍拔出來勢必要流不少血,在沒有葯的情況下很可能會感染;
若不拔劍,到得外面,劍插入太久,定會造成血脈不通,再耽擱的時間長一些,他這隻胳膊就要廢在這兒了!
十一娘一時陷入兩難!
夙重華察覺到十一娘的異狀,微微蹙眉,“十一娘,怎麼了?”
十一娘沒有瞞他,點了點頭,將她擔心的情況說了。
夙重華一笑,從箱子上站起身,單手就往身上套衣服,“那就別耽擱了,我們即刻出去!早些出去找莫殤,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可是……”這中間耽擱的時間,萬一來不及怎麼辦?
十一娘擰緊了眉頭,不願動彈。
夙重華就寬慰十一娘,“我早兩年在峽谷關時,有一次被人用槍扎了一下,兩個時辰的仗打完才發現,那槍頭一直在我身上,軍中的大夫只是幫我拔了槍頭,用了點葯就沒……”
這是安慰人的話嗎?
十一娘盯着那把劍,心中焦灼又盛三分。
……
林保害怕了。
他不過是忠勤候府上的一條狗,人賤命不值錢,死了也沒人憐。慕家大少爺想要他的命一句話的事兒,他這樣把話說的這麼死,豈不是等於……找死!
看着顧子洲的眼神,他的額頭和後背又多了幾分汗意。
顧子洲忽然一笑,“也就是說石門一關,裏面的機關也是無法關閉的了?”
林保張了張嘴,額頭的汗大顆的落下來,險些落入他的眼中,林保抬手都不敢,扯了扯嘴角,“敢問慕大少爺,可是有人闖入了這十里琅環洞?”
顧子洲看着他,淡淡點頭,一雙眸子卻怎麼瞧都透出三分詭異。
林保乾笑兩聲,掃了眼身後神色各異的護衛,眼神忽閃過幾息,咬牙道,“也不是不能關!”
顧子洲心底一動,神色卻無半分變化,依然淡但的看着林保。
林保心裏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讓你沒事問,讓你沒事往這邊走,好好的呆在外院不就得了,非想着往夙重榮身邊湊腦袋,想讓夙重榮再重視自己一回,卻沒想到被這麼個煞星堵在這兒。
說,或許可以留住一條命。
不說,卻真的就留不住命了!
林保臉上的汗吧嗒吧嗒往下落,他朝顧子洲咧着嘴,“石門落下,想要關掉啟動的機關,就要從琅環洞裏面關!”
顧子洲眉頭一蹙,林保忙道,“洞內有兩個關掉機關的開關,一個在洞口,一個在最裏面的屋子裏。”
顧子洲看林保。
林保忙點頭,“小人說的句句都是實話!我們這些人因是侯爺的親信,大管事並沒瞞着我們幾個小頭目。”
顧子洲側眸掃了死在地上的夙重榮,骨扇一開,比在林保的脖子上,“你既是夙扶雨的人,為何要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知道了殺人滅口?”
林保的瞳孔猛的一縮,賭錯了嗎?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非是小的怕慕大少爺殺人滅口,實在是想為我等兄弟留條命!”
顧子洲點頭,“很聰明,說說吧,我要是這會兒想進去,怎麼進?”
“現在?”林保愕然。
顧子洲嗯了一聲。
林保往後看了眾人一眼,再回過頭看顧子洲,搖了搖頭,“進不去。小人適才說過了,石門一關,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
“沒有辦法?”顧子洲又問。
林保愣了愣,心下猜測,進去的人到底是誰,讓慕大少爺這樣掛心,非進去不可?!
腦袋依然點了點。
顧子洲想了想,修長的手指握着骨扇緩緩指向地面,“這裏呢?我若是從地下挖一條路,可能挖的通?”
林保眨了眨眼,在地下挖地道?
“小人不知。”
顧子洲閉了閉眼,再睜眼已是一副勢在必行的模樣,冷聲道,“挖!若能挖通,關掉裏面的機關,我就饒你們一命!”
“慕大少爺,這……”林保一句話沒有說完,被身後的人扯了一把,閉上了嘴。
顧子洲看的分明,淡聲道,“若是地道挖通之前有人逃跑或者報信,他們……就是你們死後的樣子!”
林保的目光一下落在那些斷手斷腳上,只覺喉嚨間有股東西往上翻湧,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沒當場吐出來。
連着話都不敢說了,只連連點頭。
顧子洲擺手讓他們自去取挖掘工具挖地道,與海東青守在洞口。
沒多久,海東青突然尖嘯而起,沖入雲霄,從空中發出駭人的叫聲,不多時,無數條黑影從四面八方朝十里琅環洞的入口彙集。
領頭的人一眼看出眼前的男子是誰,到的近前抱拳道,“顧大少,敢問十一姑娘何在?”
顧子洲抬眸看了看面前的巨石。
黑衣人蹙眉,走上前去,敲了敲石門,從石門傳回來的聲響蹙緊了眉頭,“這是?”
顧子洲並不多言,黑衣人只這麼一問,見顧子洲不答,便也沒有糾結,而是叫了幾個人過去,幾人圍成一個圈,嘀嘀咕咕商量着什麼。
待林保帶着幾人拿了挖土的鐵掀再次回來時,被幾十號黑衣人團團圍住,“什麼人?”
顧子洲擺了擺手,黑衣人去看為首的男人,男人點了點頭。
林保抹了一把汗,選了一個位置,鏟了第一掀土。
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覷。
為首的黑衣人愕然半響,走上前來,“顧大少這是要挖地道救十一姑娘?”
顧子洲頷首。
“這地洞沒有別的入口或者出口?”
顧子洲搖頭。
為首的黑衣人蹙了蹙眉,一旁的黑衣人湊上來,“黑煞,我們分頭去找找,說不定有出口。”
黑煞思忖片刻,點了頭。
幾十號人立刻四散開去。
不多會兒,重新彙集到一塊兒,朝黑煞搖頭。
黑煞蹙眉盯着林保等人一掀一掀的挖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朝後招了招手,立時有十數人上前。
黑煞指了林保等人道,“你們閃開。”
林保抬頭看顧子洲,顧子洲看了黑煞一眼,微微頷首。
林保等人正樂的站一旁。
風月門的人立刻上前接手,分明一樣的挖土工具,他們的速度明顯比林保等人快上不止幾倍!
……
天明,忠勤候府。
夙扶雨一整晚都不安生,一大早,早飯沒用就直奔書房,寫了書信讓信鴿送去郊區的莊子,又使人召了哈哈大管事進來說話。
哈哈大管事急急走進書房,“侯爺。”
“哈哈,當年那些人可全都處理乾淨了?”夙扶雨皺着眉頭,見到哈哈立刻發問。
哈哈大管事先是一怔,后肅然肯定道,“那些人都是在冊之人,小人親事勾的,少一個勾一筆,謀划、參與、實施、後期處理共涉及十三人,十三人包括其家眷一共二百三十六口,一具屍體都沒少!”
夙扶雨卻搖頭,“不,肯定有漏網之魚!不然夙重華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能知道十里琅環洞的人本身就不多,他怎麼會摸到那裏去?!除了親近的人還會有誰知道?你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一想……”
哈哈大管事臉色一變,后一瞬恢復正常,“侯爺是說有人告訴了夙重華十里琅環洞的地方,所以他才去……”
夙扶雨臉色不好看的點了點頭,“你去,再把當年那些人給我排查一遍,連他們的親戚也查一查,最近是不是與夙重華有接觸!”
“是,侯爺,小的這就去!”哈哈大管事微垂了頭,眸中有道光一閃而逝。
待出的二門,哈哈大管事拐進了自家的院子,叫了親信的人來,兩人關在屋子裏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
“就剩一個方茴的屍體對不上號,肯定是他!你去,多派幾個人去他的親戚處查清楚,看他到底在哪兒!”
“大管事放心,小的一定找到人!”
夙扶雨一個人在書房,卻依然是坐卧不寧,總覺的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邊安慰自己,十里琅環洞裏機關重重,夙重華不可能活着闖過去,即使闖過去,也不可能找得到他藏的那樣隱秘的書信;一邊又罵夙重榮,也不知道寫信隨時報告情況,不知道他在家裏一顆心都是懸着的嗎?
卻不想,信送出去半天,依然沒有消息傳回來,他心底的不安不由加深,顧不上許多,決定親自往郊外的莊子上去一趟。
人還沒出院子,忠勤候夫人堵了上來,“榮兒呢?這幾天都沒見人。”
“找他有事?”夙扶雨眉間有幾分不耐。
忠勤候夫人就一手摁住胸口,“我這一大早心裏就不安生,鬧騰的慌,就想見榮兒一眼。侯爺,你讓咱們兒子去幹什麼了?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你胡說些什麼?!”夙扶雨臉色一沉,瞪了忠勤候夫人一眼,“什麼忌諱你說什麼?是不是想要兒子受了傷丟了命才甘心?”
這話說的,太重了!
忠勤候夫人待要生氣,庄嬤嬤忙扯住她的衣袖,上前一步,替忠勤候夫人說話,“侯爺勿怪,夫人只是擔心二少爺,兒行千里母擔憂,拳拳之心,還望侯爺體諒夫人。”
夙扶雨忍住心底的煩躁,嘆了一口氣,朝庄嬤嬤使了個眼色,庄嬤嬤笑着退後幾步,夙扶雨與忠勤候夫人道,“夫人,我們統共只得了這兩個兒子,我還能害了自己兒子不成?!我不過是讓榮兒去辦了件小事,過兩日他就會平安回來了,以後這樣的話可千萬不要再說了!”
武官最忌諱這個!
他們家雖不是武官,繼承的卻是候府,難免對這個忌諱。
忠勤候夫人也是被心頭的不安嚇到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會兒,見夙扶雨低頭,她也不好再計較,只點了點頭。
夙扶雨拍了拍忠勤候夫人的手,抬腳往外走,“我去郊外的莊子一趟,天黑就回來。”
卻不知,莊子上等着他的是……
“榮兒!”
夙扶雨不敢置信的瞪着夙重榮死不瞑目的屍體,撲將過去,將兒子一把摟入懷中,使勁晃了晃,然人已死去多時,連屍體都僵硬變的冰冷了!
夙扶雨不相信,他去摸夙重榮的手,卻摸夙重榮的胸口,卻獨獨不敢去看喉間那大大的血洞!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不過是讓你在旁邊看着,那麼多高手,那麼多精英,夙重華怎麼傷的了你?怎麼傷的了你!我的榮兒啊……”
“侯爺,這些人的屍體不像是人為的,倒像是……”與夙扶雨一同來的侯府護衛長臉色鐵青,忍着噁心,道,“……被大型動物的爪子撕扯的!”
一旁跟着的幾人個個臉色也不好看。
夙扶雨哪裏還聽得見這些,只抱著兒子的屍體不撒手。
一旁,有人從洞裏鑽出來,稟報道,“回侯爺,這洞是人工挖掘而成,直通裏面的洞穴!”
夙扶雨依然沒有動靜,那人朝護衛長看了一眼,護衛長看了夙扶雨懷中死的凄慘的夙重榮一眼,朝那人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退下。
卻聽夙扶雨沙啞着嗓子,“你說什麼?直通十里琅環洞?”
那侍衛愣了一下,點了頭道,“是,侯爺。”
夙扶雨一把丟了夙重榮,踉踉蹌蹌道,“那機關呢?裏面的機關呢?夙重華的屍體呢?!”
護衛長伸手扶住夙扶雨,“侯爺。”
夙扶雨一把拂開護衛長,揪了侍衛的衣領,“說!”
雙眸掠過惶恐,臉色竟有幾分青白。
侍衛被嚇了一條,結結巴巴道,“小的往前走了一刻鐘的路,並、並沒、沒看到什麼機關!也、也沒發現三爺……夙重華的屍體。”
夙扶雨低喃一聲,忽地抬起眸子,“我不信!那麼多機關,他怎麼避得開!即使避得開,又怎麼逃的出來?我不信!”
他說罷,再顧不得地上的夙重榮,撩了衣衫就往洞裏鑽。
侍衛瞪圓了眼珠去看護衛長,護衛長的眼也瞪的有些大,兩人誰也沒吭聲,半響,護衛長舔了舔唇,抬手揮下,“跟、跟上去,保護侯爺!”
到底弱了幾分氣勢。
侍衛不敢吭聲,低頭混入跟着的侍衛中。
腦中卻不時迴響夙扶雨的那句話,“完了!忠勤候府完了,我完了!被他找到那封信,我死定了!”
夙扶雨不顧形象的從洞裏鑽上來,奔着最裏面的洞穴跑去,待看到被掀開的箱子並孤零零躺在地上裝信用的匣子,他瞬間懵了。
信,真的被夙重華找到了。
信,被夙重華拿走了!
他這麼多年的心血和經營,完了!
忠勤候府,完了!
他,也完了!
大兒子身卧病床,二兒子一命嗚呼,幾個孫子年齡太小……
夙扶雨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護衛長忙伸手去扶,“侯爺!”
……
此時,夙重華一臉紅暈,左胳膊上甚至還滴着血,人卻穩穩噹噹的跪在地毯上,脊背挺直,雙眸漆黑如墨,正正看着前面不遠處的書案,並書案下綉着龍紋的黃色雲靴。
屋內一片靜寂,只有偶爾翻動紙張的聲音。
半響,書案後傳來一道沉沉的嘆息聲,“三小子,你起來。”
夙重華紋絲不動,以頭磕地,“皇上聖明,微臣請求為我父親正名!”
“怎麼?朕今日要不殺了夙扶雨,就是昏君了?”順平帝聲音清淡,聽不出喜怒。
夙重華一怔,抬頭去看順平帝。
順平帝不避不躲,與他對視。
連生忙去勸夙重華,“哎喲,我的小將軍,皇上做事自有聖斷,你這樣可是挾恩圖報啊!還不快跟皇上認錯!”
夙重華深深低下頭去,“皇上!”
“去吧,朕早晚會給你一個公道,卻不是此時。”順平帝淡淡道。
什麼也不說了,想打小棲的一鍋上吧,只要不打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