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決定
秦采女不似前三日她身子完全不得動彈之時的沉悶,自昨兒起便微顯出她原本跳脫的本性,滿富女兒嬌態。
可惜她不是才子,自然憐惜不了佳人。
“待你到我這個位置的時候,你也可以偶爾耍耍賴。”白青亭頭也沒抬地出言打擊。
秦采女氣結,可過會兒不免有些詫異。
自入乾龍宮以來,她與白姐姐最是親厚,二人相處自然也隨意融恰,可白姐姐以前再隨意,卻也不會說出這般無賴且捏着品階說話。
察覺到秦采女的異常,白青亭也不想解釋什麼,縱她再想壓抑本性,遵從原主原來的性格來處事處人,可她終究不是原主,能壓得像八分已是不易。
日久天長的,她既然無法全然與原主一模一樣,那麼只能讓不管是秦采女,還是皇宮裏的其他人,慢慢適應她的改變。
白青亭笑笑道,“明日我便回到御前侍候了,你可要聽話,不然撲了個空可不能怪我。”
秦采女一聽這話,立馬回過神來,“白姐姐,這御口親開的聖恩不算今日,可還有三日呢!您不好好休養,着急着重新當差……”
“好了!”白青亭頭疼地低斥一聲,任秦采女再說下去就得天黑了,“我意已決,你莫再多言。”
秦采女被斥得目瞪口呆,白姐姐還未曾這般喝斥過她呢。
原主真是把秦采女保護得太好了,還好秦采女只是本性純良,而非純蠢,不然恐怕這秦采女早晚得折在這深宮裏。
秦采女低頭盯着自已的綉履,囁囁道:“慧兒知道,白姐姐是因着白采女之事而急着回御上房……”
能一語道破,看來秦采女甚為了解原主,可見交情甚篤。
若非因着白瑤光是原主的表姐,她可沒那麼多閑情。
但也有另一原緣,就算她願意安然靜靜養着,可並不表示旁人也願意不起風浪。
還有三日的聖恩,對她來說可非聖恩,而是頭頂上懸挂着的一把利刃。
她重回御書房侍候,不僅斷了他們謀害她的一個名目,也可儘早讓她把握宮中軌道,反被動為主動。
只有把命運把握在自已手裏,她才能安心,才能狠狠地反擊。
白青亭漠然不語,稍待片刻后,方道:“今日你若再打探不到消息,便不必再探聽了。另外,我明日回去當差的事情,你與劉總管說一聲通下氣。”
過了今日,她便可自個行動了。
秦采女躊蹭着,似乎在猶豫不決。
“回去吧,我這不用你。”白青亭再道,聲音微冷。
她都表明定要將白瑤光的事管到底了,她也沒勉強秦采女定要幫忙,可若秦采女左右搖擺不定,她寧可不要幫忙。
這樣的態度,往往最會壞事。
秦采女神情頗為受傷,這樣的冷言冷語,直教她想眼淚汪汪,“白采女本來在八月十七一早便要送到太子府的,後來不知為何,皇後娘娘改變了主意,便留白采女侍奉椒鳳宮。後來太子殿下來向皇後娘娘請安過幾次,都沒將白采女帶出椒鳳宮。”
她一口氣說完,又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白青亭,神情寞落,“這是我向椒鳳宮裏的高女史那裏聽來的,白姐姐放心,慧兒做得毫無破綻,高女史不會疑心的。另外,夢代詔問我姐姐可還安好,我回她已無大礙。”
高女史,高顏,是椒鳳宮正五品的女官,素來因着白青亭的面上與秦采女頗有幾分交好,幸而此人大大咧咧,勇猛有餘,細心不足。
比較讓她在意的是夢代詔,與她一個品階的女官。
在這皇宮中,統共有三名代詔女官,乾龍宮她白青亭白代詔、椒鳳宮夢凝寒夢代詔,還有就是皇太后慈寧宮宮中的武容武代詔。
三人同為正三品女官,各司其職,其中以她的權限最大,亦以她之首。
武代詔深居慈寧宮,資格最老,雖有品階,卻也只管慈寧宮宮中之事,早已不管其他雜事,不然別說女官之首,就是旁的也沒她什麼事了。
夢代詔是皇後身邊之人,是皇后未出閣時身邊的大丫寰,後來皇后入主中宮,她也一同入宮,卻是以宮婢身份,一路而上一步一步成為代詔女官。
雖其中有皇后相助,但其心智心計亦毫不遜色原主白青亭。
這夢代詔雖在虎狼之窩,也奇妙地還保存着一顆不完全黑的心,可再怎麼不完全黑,也已黑了一半,只怕沾在其手上的血腥並不會比在現代的她少。
說善絕非良善,說惡也非窮凶極惡。
她最喜歡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了,不知道這樣的人的五臟六腑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嗯,有點期待呢。
“你做得很好。”白青亭收回腦海中有點血腥的畫面,起身在秦采女跟前站定,方才她確實有些動氣,但她並不想解釋,全新的白青亭,誰都得適應,又強調:“慧兒,我說的話你要記住,回吧。”
既然她已決定從明兒開始,要與秦采女劃開界限,那麼從此刻開始又有何防。
秦采女囁嚅着,她想跟在白姐姐身邊,卻也知道其中兇險,她不捨得這份在深宮中難得的真情,也不捨得她好不容易活了十七年的性命。
她想,她這樣貪心,是不配站在白姐姐身旁的吧。
帶着惆悵,秦采女再也沒說什麼,走出清華閣。
白青亭目送着秦采女離開。
她重新坐在圈椅,想了想,收起《天朝史記》,在案几上攤開白色宣紙,執筆書寫三個正楷大字。
白、青、亭。
橫平豎直、方正、楞角分明、無頓筆。
她在現代,雖耍得一手好手術刀,可她並非習醫,不過是方便於解剖時不傷到內臟,她方特意去學的手術刀。
她在現代習的可是很冷門的古文學,所以她寫得一手好字,正楷便是其中一種,剛好在她記憶中,原主有時替皇帝擬召時便是用的正楷。
但其實,她真正下過功夫且寫得好的實則是楷書。
擱筆停下,她盯着墨跡未乾的三個大字,心中平和。
我們無法預測未來,終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白青亭,我答應你,我會終我所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無論是誰。
午膳時分,秦采女沒有來,送膳食來的是上回背後議她事非的兩個宮婢,都是十五左右的年紀,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
將膳食擺於正堂梅花桌面上,兩人見她出來,竟有些小心翼翼,小心翼翼中透着些微的害怕。
她渡步過去,好心說道:“莫怕,我不是吃人的妖怪,也不是索命的陰魂,你們無需怕我。”
她不說還好,一說,兩個宮婢渾身一哆嗦,皆跪在地上磕頭:“白代詔恕罪!白代詔恕罪……”
白青亭冷眼旁觀着,她們兩膝着地,伸直腰及大腿,上身端直,前傾,雙手伏地,以頭碰地,實打實地磕着頭,口裏不停地重複着要她恕罪。
其實她們不必對她行如此大禮,她又能恕她們什麼罪。
白青亭被她們吵得有些不耐煩,拂拂手,手臂寬袖紛飛:“退下!”
用好午膳,她用原主原來自製的干玫瑰花與干菊花沏了一壺花茶,提着又鑽入偏間,將其與之一套的白瓷杯放置於案幾一側。
她沒有再看那整柜子的書,而是收起早上寫着三個正楷大字的宣紙,鋪開一張不是很大的宣紙,堪堪夠畫一個人的頭像。
一直存在腦海中的畫像被她一筆一劃地勾勒出來,一刻鐘后,一名長相甚是普通的小宮婢躍於紙面。
這個敢在月台上謀害她性命的小宮婢,她定要第一個找到,然後剖開小宮婢的小肚子,她倒要看看,小肚子裏面是怎麼的光景。
至於那個授意給小宮婢的指使者,她很好奇,那人的心該長什麼樣呢。
白青亭手中捧着一杯花茶半卧在偏間木窗下的貴妃榻上,神情慵懶,時不時抿一小口,享受地微咪着眼,任烏黑的長發一瀉而下,隨意散於身後,十分散漫。
自從來到天朝,要說最讓她不習慣的便要數這一頭及腰長發了。
想她在現代鍾愛於一頭短髮,不就圖個方便么,現在可好,長得讓她有時想抓狂,偏又剪不得。
不過好處還是好多好多的,比如這好喝的花茶,比如每頓精緻美味的膳食,又比如這窗外迷人的美景。
院子右角處植有一株梅樹,偏間一打開窗戶,正好兩兩相對。
梅樹樹榦已有二人合抱般粗大,可見有些年月了,可惜此時並非花期,要不然寒梅盛開一定更漂亮。
可那滿梢的枯枝落在她眼裏,卻是別有一番意境的獨特。
原主該是喜愛梅花之人,房裏的許多東西不外乎或多或少與梅花有關,就像眼前這紅木窗欞,可不就是繪着刻着朵朵寒梅。
還有她用來沏花茶的白瓷茶壺與茶杯,便是整套繪着寒冬折紅梅的圖案。
花瓣嬌小玲瓏,紅色烈焰艷麗,爭相在一片寒冬之間繽紛怒放。
看到此情此景,白青亭不由想起這麼一首詩來:“傲雪寒梅獨自開,唯有伊人踏香來,懂得寒梅通徹骨,梅花香自苦寒來。”
不畏苦寒,一身傲骨。
原主品德高尚,傲骨潔芳,不畏生死,只願花開。
然她卻不是,遇到危險她會躲,遇到不順眼的她會解剖。
復仇她會做,該死的人也不會活着,可若讓她拿着性命來換……白青亭托着下巴,思忖着斟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