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7.29. 城
卻說蕭正峰在顧家陪着顧左相聊了半響,看看天色不早,也只好起身告辭。從正房走出時,經過那院落的花間小路時,卻見這裏有落葉繽紛而至,一旁有個上了年紀的瘸腿老爺子拿着掃帚掃着飄落的枯葉。
這蕭正峰雖然是晚輩,可是顧齊修倒是不曾低看了他,當下是親自送出正屋的,此時見蕭正峰把目光落到那瘸腿老爺子身上,便笑道:
“早年我去了一趟西疆,遇到了劫匪,他奮身救我,這才保下我這命的,只是可惜了他的腿,卻是落下了毛病。現如今他一直留在這裏做些打掃的輕便活計,大家都稱他鐵拐高的。”
說著這話,顧齊修便對那鐵拐高點頭示意,鐵拐高顯然是和顧齊修很是熟稔的,當下見了禮,打了招呼,便又去一旁掃落葉了。
蕭正峰聽了這個故事,倒是對那鐵拐高頗有些敬意,當下便多看了幾眼,卻見那鐵拐高生得深目高鼻,五官極其深刻,若不是瘸了,身形也應該是分外高大的。
一時兩個人說著話,因見此時深秋之際,院子裏有翠竹數根,更有一池蓮荷正是曼妙之時,倒是把這歷經幾百年的老院子映襯得有幾分文雅之氣,這蕭正峰便隨意道:“這院子倒是極好。”
說著這話,便不由自主地看向西廂房,卻見那邊絲竹緲緲,幾點翠綠映着碧窗,再往裏,就看不真切了。
他不免想着,那裏應該便是阿煙姑娘的住處了。
只是如今佳人卻出去了,並不在這裏罷了。
顧齊修撫着鬍子笑道:“這院子不大,也幸得我顧家人丁單薄,不過勉強夠用罷了。”
兩個人又在院子裏說了一會兒話,蕭正峰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不免自嘲,想着自己存着那點齷齪的小心思,不過是想藉機看人家一眼罷了。
只是看一眼又能如何呢。
當下他就不再多說,告辭而去了。
他這一路上頗有些神思恍惚,一時間腦中想着那婀娜曼妙的阿煙姑娘,一時間又想着如今朝中的局勢,分明是箭在弦上,大有驚濤駭浪隱於深海之下的態勢。
而自己在這即將到來的風浪中,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魚蝦而已,還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這樣的自己,又何談去為那阿煙姑娘做點什麼。
恍惚中去了成衣點,去向店家還三十兩銀子並要回欠條,誰知道那掌故卻道:
“前幾日一位公子過來,自稱是蕭公子的朋友,已經將那欠條取走,這債也還上了,是以蕭公子不必惦記着這筆賬了。”
蕭正峰聽着不免皺眉:“哪位公子?可曾留下姓名?”
知道他在這裏欠債的也不是成輝罷了,可是成輝並不是什麼富人,家裏又養着娘子和幾個娃,日子過得不寬裕。
店家卻搖頭:“不曾,只說是蕭公子的朋友而已。”
蕭正峰聽得無奈,只好道:“我這裏有三十兩銀子,暫且寄放在掌柜這裏,若是哪一日那位公子過來,可否幫我轉交給那位公子?”
掌柜卻搖頭,笑呵呵地道:“這債都已經清了,我自然沒有留下公子三十兩銀子的道理。”
說了半響,最後蕭正峰只好托這位掌柜再次見到那位公子,務必請他留下姓名和住處,也好讓自己還債,掌柜笑着答應了。
他離開成衣店后,一路上難免想起這件事來,總覺得此事透着詭異。自己不過是個四品將軍,且要派到外處戎守的,燕京城中並不會有人着意和他交好,怎麼會有人為自己付賬?
一時實在是想不明白,只能暫且放下此事,就這麼回到家中,住在屋裏半響后,復又想起阿煙姑娘,越發覺得心中鬱結,恰好見一旁有筆墨紙硯等物,他乾脆起身,憑着自己的記憶,勾勒了一幅畫。
待那畫畫成之後,自己去看,卻又覺得畫得糟糕透了,絲毫沒有阿煙姑娘的半分神韻,更不及阿煙姑娘萬分之一的絕色。
他抓起那畫來,原本是要揉碎的,可是剛這麼一抓,看到畫上的阿煙一雙秋水眸子遠遠地凝視着自己,頓時捨不得了。
最後到底用一雙握慣了劍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幅畫攤平了,又拿來一本線狀的古書來壓,將那畫壓了一個平整后,這才謹慎地收起來。
卻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小廝探頭探腦地過來,見他臉色不好,當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站在那裏。
蕭正峰見了,挑眉淡道:“有什麼事,說吧。”
那小廝忙過來稟道:“是老夫人那邊叫少爺呢,說是讓少爺你過去說話。”
蕭正峰一聽這個,何嘗不知道,必然是祖母又要提起說親的事兒來了。
他不免頭疼,不過面對這個一手撫養自己長大的老人家,也不忍心讓她傷心,只好硬着頭皮過去。
到了那裏,一進屋子,蕭正峰便知道今日這一關必然是不好過的。
蕭家老夫人坐在那軟榻上,背上靠着一個梭子綿的引枕,身旁一個小丫鬟用美人錘為她捶腿,而左邊右邊,擁簇着幾個穿着錦緞的婦人,分別是蕭正峰的伯母嬸母,甚至連出嫁的姑姑都過來了。
軟榻旁的一排黑色木椅上,坐着蕭正峰的兩個大伯,除了那位在亳州任上的大伯父外,他的叔伯輩的算是全都到齊了。
而就在叔伯們的身後,是七八個同輩的堂兄弟,從十幾歲的堂弟,到四十幾歲的大堂哥,全都在這裏了。
其實幾個堂哥見他黑着臉走進來,還站在伯父身後沖他擠眉弄眼的。
蕭正峰目不斜視,走過去,結結實實地給自己祖母磕頭請了安。
這蕭家老夫人低低地嘆了口氣:“你也不必在這裏假模假樣的跪着,如今你若是真箇孝順,還是趕緊娶了那李家姑娘,方才了了我這一樁心事。”
原來那一日蕭正峰抱着李明悅出水的事兒,如今已經人盡皆知了。蕭家老夫人想着只要自家的孫子點了頭,她這就馬上提親去。
見那蕭正峰一聲不吭,跟個悶頭葫蘆一樣,她再次開口指責:“我們蕭家雖則如今不如當初顯赫,可也是百年大家了,斷斷不能做出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兒!那一日你既然抱了人家姑娘,那就娶進門來吧。”
蕭正峰一聽,皺眉沉聲道:“祖母一心要將人家娶進門來,可是一則人家未必願意嫁進咱們家,二則正峰也不願意娶。”
他又不傻,自然是看出李明悅一心想勾搭齊王的,怎麼可能去娶那麼一個婦人進門。
蕭家老夫人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你說來說去,為自己找了萬般理由,其實只是不想娶妻罷了!”
說著這個,她伸出略顯顫抖的手指,指指那幾個叔伯身後的兄弟們:“你看你這些堂兄弟,若論起來,你是排行第九的,可是如今從最大的老大,到比你還小七八歲的十六兒,這都是已經成親了的。”
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淚水,再次搖頭嘆息:“你爹就留了你這麼一個獨苗,你竟是至今無後,若是哪天我去了,到了九泉之下,見了你爹,我可怎麼交代呢!”
一旁的蕭家大夫人見此,便開始幫腔:“正峰啊,老夫人原本說得沒錯,如今咱們蕭家子孫滿堂,可是獨獨是你,如今眼瞅着都二十有四了,卻是至今不娶,這傳出去像什麼話啊!”
旁邊的幾個叔伯類,大家輕咳了聲,相互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後還是二伯父清了清嗓子,咳了聲,一本正經地道:
“正峰,你也該是時候考慮下了。”
蕭正峰跪在那裏,一言不發。
蕭家老夫人見此,急了,氣得將那美人錘奪了過來,重重地扔向了蕭正峰。
這蕭家老夫人也是會些武藝的,如今雖然老了,可是力道和準頭也有些,當下正好那美人錘鑿在蕭正峰的頭上,鏗鏘一聲,撞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蕭家老夫人氣得不行了:“你個逆子,難道你不聽我這個祖母的話,現在卻連幾個叔伯都不放在眼裏嗎?你心裏到底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這上上下下的老小?”
蕭正峰無奈,皺眉道:“祖母,正峰自然是將祖母和各位叔伯放在眼裏的,可是這和正峰是否娶妻又有什麼關係?正峰早說過,功不成名不就,正峰不想娶妻。”
這話一出,眾位叔伯臉色都不好了:“正峰,你如今也是正四品的將軍,難道還不算功成名就嗎?”
叔伯們身後的堂兄弟也開始幫腔:“是啊,都四品將軍了,還要怎麼樣啊!”
他們這些小子,踮起腳尖也夠不着那四品將軍的門呢。
蕭家幾位夫人一邊幫着蕭老夫人捶背端茶遞水,一邊也開始數道起蕭正峰。
可是蕭老夫人還是生氣,忽而間便淚流滿面,指着蕭正峰罵道:“你這孽障啊,你看燕京城裏,到了這把年紀,哪個不是娶妻生子的!”
因這蕭老夫人一哭,其他兒孫都怕了,一個個誠惶誠恐地上前勸解,又有的越發瞪向蕭正峰,呵斥道:“還不去給老夫人說個好話!”
可是蕭正峰知道,這事兒自己不想讓步,當下他只好硬着心腸忍住,就跪在那裏不說話。
蕭老夫人被蕭正峰氣得不行,就此大鬧一場,眾位兒孫各種哄着,幾個夫人都說了好話,這事兒才慢慢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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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阿煙跟隨着繼母李氏前去宮中看望久病的文惠皇后。到了文惠皇後跟前時,卻見那皇後面上彷彿矇著一層黃蠟一般,雙眸沒有任何光澤,就那麼頹然地躺在那裏,乍一看去,竟是一副下世人的光景。
阿煙知道這文惠皇后怕是命不久矣,心中也是難過。可是難過又如何,她還是會靜靜地望着命運的齒輪走向它應該的方向。
此時太子正侍疾於文惠皇后榻前,見是阿煙過來了,也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看了阿煙一眼。
阿煙因那一日的事兒,對他更是疏遠,此時便疏離客氣地見過禮。
文惠皇后見阿煙過來,面上倒是露出笑容,命宮女將幾個軟枕放在自己背後,扶着自己坐起來,又招了阿煙在自己身旁坐下。
阿煙上前,恭敬地半坐在那裏,小心地陪着文惠皇后說話。
文惠皇后拉着阿煙的手,上下一番打量阿煙,不免讚歎了聲:“你小的時候,我便覺得是個美人兒,如今大了,卻真是傾世絕色,本宮也不是那見識淺薄之人,容貌姣好的女子頗也見過一些,可是哪一個都及不上你這般姿容。”
阿煙輕笑,淡道:“皇後娘娘謬讚了,阿煙羞愧。”
一旁的李氏,自從進來后,便有些被冷落,可是她覺得自己到底是阿煙的母親,今日進宮,本是自己帶着阿煙進來的,如今怎麼倒是讓阿煙唱了主角?
她心下有些不喜,見聽到這話,便湊上前去道:“阿煙哪裏比得過這宮裏的公主妃子,一個個容貌上乘,那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
這話一出,不要說皇后和阿煙,便是一旁的宮女也都略詫,只覺得這話實在是極為不妥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