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寘彼周行·其九
虛青和沖明二人盤腿面對面地坐在床上,文霽風站在床頭,提着劍的手隱在袖中,此時骨節已經因為過度的用力微微泛白。
虛青神色鎮定地朝他笑了一笑,文霽風雖然還是頂着那一張風輕雲淡的臉,但是這麼多年的相處,虛青能看得出他內心糾結緊張。作為一個稱職的大師兄,關愛安撫師弟是理所應當的。
誰知師弟卻並不領情,皺眉道:“師兄準備好了就快些開始吧!”
虛青無奈地做了個鬼臉,雙手結印,掐成劍訣。如今仍在昏迷之中的沖明,雙手隨着虛青的動作緩緩抬高,最後成了與虛青掌心相對的姿勢,靈力順着二人的手臂相互循環流動。藉助於虛青的外力,將沖明體內分散於經脈血肉中的毒素聚集起來,等清理乾淨,一同排出體外。
以外力為引子排出毒素,這種方法對於虛青而言並不容易。人與人之間的靈力不同,如若一人體內同時存在有兩種不同源的靈力,要麼是弱的那種被強者擠壓消散,要麼是兩者相鬥,靈氣紊亂,稍有不慎可能致使爆體而亡,兩方具損。
文霽風密切地看着二人的情狀,虛青的修為不及沖明,此間兇險更是多了幾分。時間拖得愈長,二人的危險也便愈大。虛青微微抬手,二人的手勢隨虛青的動作變換,沖明體內的毒素被抽取凝聚,他原本紫黑的唇色淡下來變作失血的蒼白。丹田處可以瞧見虛青用青色的靈力包裹住毒素,停留於此發出微微的光亮。
虛青二指併攏,指尖溢出一道靈力,如絲如縷牽引着沖明身體中的毒液。這團毒液會隨着虛青的動作,自丹田而上由心脈引渡至左手,屆時會從指尖逼出來。這是虛青運功之前便和文霽風說好的。文霽風身邊還放着一盆清水,他已經往裏邊灑了清毒用的藥粉。
毒液慢慢上移,虛青的眼神專註,小心地拖着毒素路過心脈。這是最重要的一步,倘若這些毒素有一絲逸出,便可能致使毒素攻心,危急之時可能致死。即便運氣好,一時壓了下去,以後能將毒清出來,也會給沖明的身體留下不可磨滅的損害。
虛青的眼神鎮定,額頭卻涔涔地滲出細汗。文霽風凝神看着他的動作,也沒忘了注意外邊的動靜。
門外走廊處傳來不急不緩的腳步身,文霽風皺眉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將水盆放在了崇明身邊。然後他放下了床帳,將正在運功的虛青和沖明掩藏住,率先出門看看是誰來了這裏。
陶然站在虛青的房門前,尚未來得及敲門,便聽到隔壁那一間的房門被打開。文霽風微微頷首:“陶師兄。”
陶然笑道:“正好來找你們,師弟便出來了,師弟是要練劍?”陶然看到了文霽風手中的長劍猜測。文霽風點點頭,儘管照着以往的習慣,這個時辰他應該已經練完劍拉着虛青做早課了。
陶然感嘆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難怪師弟的法術武功都超出旁人許多。”
文霽風道:“師兄過譽了。”
陶然笑着指了指虛青的房門問道:“那……虛青師兄他?”
文霽風思忖了片刻:“師兄睡得遲,現在應該還未醒來。”文霽風話完,陶然瞧了瞧天色,倒也不是說這個時辰還未起身有什麼不對,只是眼前擺了個文霽風,陶然想到那個不着調的師兄,總覺得虛青絲毫沒有半點為人兄長應有的進取之心。
文霽風問道:“陶師兄過來是有什麼事?”
陶然這才想起自己前來的本意:“師弟也知道父親的壽宴出了些岔子,所以我昨日找了城內‘芙蓉酒樓’的大廚,明日的壽宴放在酒樓里辦。這兩日會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怕怠慢了二位,這便來同你們說一聲,明日隨父親一同去酒樓赴宴。”
文霽風瞭然,道:“陶師兄不必擔憂,有什麼事,我們自己便能處理,安心籌備壽宴即可。”
陶然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文霽風點頭:“若是沒有旁的事,陶師兄先去忙吧。”
陶然心中暗忖,今日文霽風看來有些不太對勁,以往雖然冷淡,但並未像今日這樣,不欲與他多言的模樣。
文霽風惦記着裏邊正在祛毒的師叔和師兄,巴不得陶然快些走,只是以他的性子說不出什麼逐客的話。陶然笑着同他拱手,總算要離開了,房內卻突然傳來水盆打翻的聲音。文霽風心中一緊,顧不得陶然訝異的神色,只說了一句:“陶師兄辛苦。”便推門進去將門關了。
房中,銅盆不知何故倒扣在地上,裏邊的水也都灑了出來,一些浸濕了床帳,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文霽風顧不得一地的狼藉,快步上前掀開了床帳。沖明的雙手還擱在膝上,仍在昏睡之中。虛青此時卻雙手結印於胸前,身上的靈力肆意亂竄,只見他雙目緊閉,臉上不時竄過黑氣。
“師兄!”文霽風駭然,不知道為何不過短短的時間裏,虛青便弄成了這個樣子。虛青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紫的唇動了動,話還未說出來,便先嘔出了一口血。文霽風連忙上前扶住他,虛青身子發軟,半靠着文霽風喘氣。吐出來的那口毒血落在身上,衣衫上斑斑點點。文霽風想伸手幫他抹去唇邊的血痕,卻被虛青捉住手腕。
“這些毒液會順着生氣吸附在人身上,不能直接碰觸。”虛青的聲音有些虛弱。方才他順利地將毒逼至沖明的指尖,雖有一部分毒素化入水中,卻還有一部分附於沖明的指尖無法清除。眼看着原本化入水中的毒又要纏繞上來,如果放任這些毒回到沖明體內,下一次拔毒只會更加艱難。虛青顧不上外邊的陶然會有什麼疑慮,只能將水盆打翻。至於那些尚未拔除的殘毒……
“所以你便將這些毒液引到了你自己身上?”文霽風的聲音帶着惱怒。
虛青笑了笑:“師弟不必這麼擔心,這些毒已經被師叔的靈力化解了一部分,又有一些化入水中被藥粉化了,我引過來的不過十之一二。”
文霽風反手扣住虛青的脈門,虛青無法,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他體內的狀況當然沒有自己說的那麼好,雖然勉強保住自己的經脈未損,不過體內的毒素被他用靈力包裹着,半點不敢放鬆。他現在正是靈力虛耗的時候,反而被這毒佔了些上風。
文霽風鬆開手,看着虛青的眼神十分複雜,虛青有些心虛地想要摸摸鼻子,暗想着,難不成師弟也想給他拔這麼一回毒?好在虛青想的這件事並未發生,省了他想什麼借口拒絕師弟,又不損害他還稚嫩的內心。
文霽風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倒了一顆藥丸湊到虛青唇邊:“吃下去。”虛青皺眉,濃郁的血腥味瀰漫在他鼻尖,十分難受。而且身體中的那些毒液彷彿能夠聞到藥丸的味道,在他體內蠢蠢欲動起來。
“只是師叔送來的藥丸?”虛青問,這藥丸的成分不明,更為重要的是,這藥丸中還摻雜着精血,虛青近乎本能得不想將這玩意吞下去。
文霽風嘆了口氣道:“這精血之氣是蛇之精血,應當是傅丹生的,其餘的也不過是滋補溫和的草藥,師兄不必多想。”對上虛青有些懷疑的眼神,文霽風鎮定回視,“師兄難道不相信我?”
虛青輕笑一聲,低頭就着文霽風的手將藥丸囫圇吞了下去,微涼的唇擦過掌心。文霽風看着他將藥丸咽下去,低聲問:“要不要水?”
虛青朝他的臉哈了一口氣,一股子的血腥味:“師弟說呢?”文霽風扶着他靠在床頭,起身去給他倒水。
虛青看着背對着他的師弟,眼神中微微含笑:“師弟怎麼知道裏邊蘊的是蛇之精血?”藥丸在體內化作一股暖流,虛青的身體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原本不安分的毒素也隨着藥力浸入丹田漸漸化解消散。
文霽風倒茶的動作停了停,道:“從前幫四師叔煉丹時聽師叔說起過,蛇血性燥,較之人血更為腥膻,這顆藥丸中的生氣濃郁,我便用岐黃術驗了驗。”不過這顆藥丸中的確存着一些生氣源自於人,文霽風隱而不言。
虛青沒有懷疑師弟的話,服了藥丸,身子乏力的狀況過去之後,便將身上沾了毒血的外衣脫了下來,仔仔細細地包住沾了血的位置,免得文霽風一時不察碰了去。
文霽風轉身看到身上只穿了一件內衫的虛青愣了愣。虛青扯着嘴角笑道:“等會還要麻煩師弟幫我將這衣衫拿去焚了,免得上邊的毒害人。”
文霽風點頭,接過了衣衫,將手中的杯子遞給虛青。也不知是不是藥丸的緣故,虛青喝着這清茶都能喝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彷彿一張嘴便能吐出一口濃郁的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