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好像有點不太正常(四)
付雲藍將車上留下的食物和彈藥之類的也塞進背包里,颶風傭兵團所在的蜂鳥鎮離墨塞德共和國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他們原本打算開着車一天之內來回,所以並沒有帶多少吃的。但現在要走着回去,保守估計也得三天以上,食物和水的短缺一下子就成了大問題。
沒有時間停下來埋葬死去的隊友,付雲藍只是將他們的武器彈藥之類還能用得上的東西收集起來打了個包,埋在了那輛廢舊卡車的車頭附近,準備日後再回來取,在末世之中,這些都是很重要的資源,不能就這麼白白丟棄。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瑟利斯特就沉默地跟在他身邊,付雲藍也分心留意着瑟利斯特的身體狀況。
他可以感覺到瑟利斯特有些不太正常,烏鴉的烏鴉嘴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雖然付雲藍手頭沒有什麼儀器可以檢測附近的核輻射濃度,但是光憑經驗他也可以判斷出,即使爆炸的只是一些微型核彈,在離核爆中心這麼近的地方毫無防護地呆了半個多小時,瑟利斯特很可能會在接下來的幾小時或者幾天裏死於急性輻射病,或許運氣好一點,風是往另一邊吹的,這個方向的輻射濃度並不怎麼強烈,那麼他依然有很大的幾率會在之後的幾年內死於惡性腫瘤等輻射後遺症。
好在,瑟利斯特看起來不像是很快就會死掉的樣子,以後會不會死先不說,現在還是完成任務要緊。
以儘可能快的速度收拾完了殘局,付雲藍端着自己改裝過的突擊步`槍,背着沉重的背包走在前面,瑟利斯特安靜地跟在這個目前唯一能保護他的人身後。
其實他自己也感覺到了,從核爆中醒來后,他渾身上下包括腦子都有些不太正常,甚至連身體的平衡都掌握不好了。他也不敢跟付雲藍說,只能努力地跟上對方的步伐,盡量不讓自己摔倒。
公路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打理維護了,有些地方水泥路面已經開裂,大大小小的水泥塊翹起的翹起,凹陷的凹陷,不過總體來說,公路比起荒野來還是要好走得多。
但是瑟利斯特卻不止一次在這平整的路面上摔倒了。
他有些擔心付雲藍會不會隨時丟下他這個累贅,或者乾脆一槍打死他,回去裝作根本沒有救到人。反正他只是一個很可能已經命不久矣的“病患”,就算把他活着帶回去了,也未必能跟父親交得了差。
但是付雲藍始終沒有這樣做,每一次瑟利斯特摔倒,付雲藍都會停下來等着他爬起來跟上,有時候還會折回來扶他一把。
因為瑟利斯特一直以各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摔倒,兩個人走得並不快,直到天色開始暗下來,他們也只走出了十幾公里的距離。
***
墨塞德在被毀滅之前,幾乎就像某些戰前的小城市一樣繁華有序,高聳的圍牆保護着這個廢土上的美麗都市,也將廢土的艱險和荒涼隔絕在外,雖然墨塞德也多少面臨著食物短缺和環境污染之類的問題,但對廢土上的人們來說,高牆之內的墨塞德簡直就是他們理想中的伊甸園。
現在,伊甸園已經不復存在了,一直隨母親生活在實驗室大樓里的瑟利斯特終於頭一次見識到了高牆之外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荒涼得多,因為極度缺少陽光,即使現在是盛夏時節,天氣也並不炎熱,甚至他們穿着一點都不透氣的防護服都沒怎麼出汗。
全面核戰爆發后,核彈的巨大威力使得數億公噸的煙塵飄散在空中,甚至升騰到了高達十二公里以上的平流層,這些終年不散的煙塵阻擋了陽光,也徹底地改變了全球的氣候。
瑟利斯特曾經在一些照片和視頻資料上看到過百花齊放的春天、可以穿短袖在沙灘旁玩水的夏天,還有如同絲緞一般湛藍的天空,尤其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生機勃勃的原野,參天大樹像綠色的毯子一樣覆蓋了整個地表,灌木和一些更加矮小的植被見縫插針地擠滿了森林的每一個角落,各種大小動物就在這樣的森林中生活和繁衍。
雖然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但眼前所見的這片荒原的確就是視頻資料里那片曾經生機勃勃的森林,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裏,曾經的參天大樹幾乎已經全部枯死,只剩下少數原本就生長在高緯度地區的針葉植物還頑強地苟延殘喘着,有的地方森林被成片地砍伐殆盡,成為禦寒的燃料和培養食用蘑菇的菌床,空曠的大地上只剩下最頑強的野草還在稀稀落落地舒展着枝葉。有的森林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暫時還沒被砍伐,曾經遮天蔽日的森林空留下毫無生氣的枝椏直指着灰濛濛的天空,時不時有早已死去的樹木轟然倒下,乾枯的枝幹摔碎在已經沒剩下多少綠色的土地上。
付雲藍沒心情開口,瑟利斯特也不想說話,在令人壓抑的沉默中,黑夜漸漸地降臨了。
核戰後的天空幾乎看不到月亮,更別說星星了,雖然付雲藍帶着手電,但是在沒有任何其他光源的黑夜裏打着手電行走,就相當於告訴附近幾公里範圍內的生物“這裏有活人”。
付雲藍當然不會冒這個險,他知道自己的情況不怎麼樂觀,雖然沒有脫下防護服查看過傷口,卻也能夠大概地估計到胸腹部這會兒應該出現了大片的淤血和青紫,呼吸稍微用力一點就會感到疼痛,也不知道肋骨有沒有骨折,而且他的體力也消耗得厲害,只好在日落之後停下來休息。
他們在公路附近的一塊大石頭後面歇了下來,從這裏可以留意到公路上的動靜,但是來往於公路上的人們卻看不到石頭後面的情況。
付雲藍打開面罩用最快的速度吃了些食物和水,這毫無疑問會讓他受到一些輻射,不過他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戰爭爆發后的這十幾年間,各種大小核爆、核泄露依然不斷地在世界各地上演,就像不久之前那場發生在墨塞德的核爆一樣,輻射塵伴隨着洋流和季風四處飄散,可以說核污染早已遍佈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在一些污染比較嚴重的地方,比如陳年的積水潭,或者堆積着核廢料的垃圾場,光是無意中經過都有可能致人於死地,所以身為傭兵的他們總是會隨身常備一套防輻射服,以免行動受限。至於那些不怎麼嚴重的核污染,人們早已經習慣到了麻木的地步,他們每天吃着含輻射的食物,喝着含輻射的水,在含輻射的土地上艱難地耕種,身體裏彷彿隨時揣着一個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轉變為癌症或者器官衰竭,但人們還是得吃飯、喝水、勞作,即使每十幾個新生兒里就有一個先天殘疾和畸形,一多半的孩子都活不到成年,人們也依然在生兒育女,艱難地繁衍着後代。
付雲藍還沒咽下口中的食物,就戴回了防護面具,其他的傭兵都覺得他的潔癖有些嚴重,因為像他們這樣四處玩命的傭兵,基本上不太可能活到得上輻射病的那一天,但付雲藍卻一直堅持着這些在別人看來沒什麼必要的習慣。
瑟利斯特有些勉強地吃掉了分配給他的那份食物,付雲藍只給了他不到三分之一杯的水,乾巴巴地壓縮餅乾實在是讓他提不起什麼胃口來。
看他一副食欲不振的樣子,付雲藍有些擔心地問:“怎麼了,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瑟利斯特答道:“沒有。”
付雲藍皺眉:“說實話。”
“有點渴。”
“忍着。”
“哦……”
付雲藍等人出發之前沒有帶多少飲水,瑟利斯特帶出來的那瓶水對於兩個要靠雙腳走回蜂鳥鎮的成年人來說,肯定是不夠的,而野外所能找到的水源絕大部分根本不能喝,少部分勉強不會馬上喝死人的,也帶着嚴重的重金屬污染、化學污染和核污染,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想碰那樣的髒水。
所以瑟利斯特只能忍耐着口乾舌燥的感覺,背靠着石頭躺了下來,他聽見付雲藍說:“早點睡吧,我守夜。”
如果昏迷的時間不算在內的話,瑟利斯特其實已經很久沒睡了,所以儘管他又渴又冷,穿着僵硬的防護服,躺在凸凹不平的地面上,還是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