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現實
“哐!”這是木門狠狠砸向牆面的聲音,還未從自己世界裏完全出來的蘇葉被嚇了一跳,回過頭,是比十多年後更加年輕的母親--江翠雲。
“喲!都可以坐起來了,之前可不是裝的吧?也對,你現在可是長進了,有本事了,懂得給家裏丟臉了。也不看看你自己毛都沒長齊呢,乾的那什麼缺德事兒,我這張老臉都快被你給丟盡了,現在誰不知道老蘇家的兒子呀,你現在覺得風光了是吧!蘇葉我跟你說,你臉是自己的,可我們還要臉呢,麻煩您能不給我們惹事行不?”江翠雲腳底生風,三兩步走到蘇葉面前,指着蘇葉的鼻子破口大罵,絲毫沒有顧忌她對面的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看見江翠雲的一瞬間,蘇葉心中騰升出一股難以壓制的恨意,上下滑動的喉嚨似乎就要爆發出對命運不公的怒吼,緊咬的牙根也隱隱作痛,脖子上的青筋也暴露無遺。他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能讓一個母親如此對待自己的孩子,即使他現在才七歲,對着一個七歲的孩子辱罵出甚至他還不能完全懂的話語,所以自己到底算什麼呢?
鬆開拳頭,也罷,自己不是早該明了,這個家,從來就沒有蘇葉。
指着蘇葉鼻頭罵得正歡的江翠雲發現從前在自己面前只會怯怯地低着頭的孩子,現在干只瞪着她喘粗氣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在就知道這禍害就不是一個好東西,看看看看,這麼小就敢瞪自己的娘了,以後這還得了。
許是蘇葉不符合年紀的憎恨讓一個一輩子生活在市井中的小市民後背一涼,江翠雲抓起們邊的一根斷了的凳腳就對着蘇葉招呼起來,一邊按住手下瘦弱的身軀一邊咒罵道:“你個禍害膽子倒是大了不少,讓你瞪老娘,讓你瞪……哎呦氣死我了,我江翠雲到底造了什麼孽才生出你這麼個倒霉兒子……”
蘇葉拚命捂住嘴巴,後腦勺的傷再加上砸在自己身上的一下接一下,讓他有些呼吸不過來,他想反抗想怒吼,想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可是他什麼都不能做,越是反抗加註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就會入骨,他只能忍,忍到這個人打累了為止……
“翠雲!你做啥呢!”從門口經過的蘇父蘇安國看到眼前的一幕着實嚇壞了,這瘋婆娘是想打死這孩子嗎?
一把拉開掄着棍子的江翠雲,後者被突然出現的力量一扯向後踉蹌的幾步,剛站穩看見推自己的是平時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男人,這會兒倒是得勁了,敢推她了,今天一個兩個都要翻天了是吧!
“蘇安國你還敢推我!膽子肥了是不是!”越想越不忿,江翠雲扔了手中的棍子衝到男人背後,推搡了幾下不解氣又想動手便聽到男人的聲音。
“教訓孩子我不管你,可是你快打死他了。”雖然他是不喜歡這個孩子,但是要是傳出去鬧個什麼家暴的名聲,那他可沒臉見人。
江翠雲心虛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疼得發抖的蘇葉,縮了縮脖子,片刻才意識到自己為什麼要心虛,挺了挺胸膛,扯起嗓子就撒起了潑,“蘇安國你能耐了,你兒子乾的什麼缺德事你也知道,我就罵他兩句怎麼了,他就瞪我,現在敢瞪我了那離動手也就不遠了吧,是不是以後我被他打死了你才開心啊!你說呀!”
蘇安國唇瓣挪動兩下終是沒再發聲,他原本就少言,之後娶了個強勢的老婆更是在家沒有發言權,剛才那一下爆發只不過是急於阻止將要發生的慘劇而已,畢竟誰也不想背着個殺兒子的名聲招搖過市。
看着蘇安國又變回從前那個畏縮的模樣,江翠雲兩眼一瞪,挺起胸膛,活脫一個被解放的壓抑已久的農村婦女。那模樣,分分鐘演繹一個什麼叫做女人也能頂半邊天,她理了理額前散落的頭髮,別到耳後,亮出飽滿的額頭。蘇葉的長相大多繼承了蘇母江翠雲的好基因,巴掌大的小臉,秀挺的鼻子,就連瞪起人來圓溜溜的眼睛都如出一轍,只不過好的相貌被她過分強勁的性格給壓下去了,這大概就是蘇葉很多次面對來自父母的惡意而沒有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問題,這張臉就足以說明一切。
蘇父長相普通,因着老實的個性和敦厚的性格才讓江翠雲看上。江翠雲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當初有條件更好的上門提親,她偏偏看不上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倒是選了平時半字不吭的蘇安國。江翠雲知道,若是跟了別人哪能有現在的日子,被當寶貝一般供着,錢也由自己捏着,這木訥的男人更不敢也不知道出去鬼混,更重要的是這蘇安國從小就沒了雙親,也就一個弟弟,這更是讓她滿意不過了,所以江翠雲十分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
江翠雲瞥了一眼被自己治得死死的男人,轉眼看向已經緩過神坐在地上的蘇葉,“別裝了,你是不是還要老娘我扶你起來呀,怎麼,當了一回英雄臉都大了?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之後又是一大段不帶重複地很完美地避過了自己的咒罵,不清楚情況的沒準以為這是碰見了仇人。
被重生衝擊后的蘇葉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完全弄蒙圈了,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缺德事,才讓這個叫做母親的人如此生氣。直到一個“英雄”才讓蘇葉徹底明白過來,隨即全身都仿若置身一場不可思議的荒唐之中,嘴角也溢出無比悲涼的苦笑。
這件事還是從自己放學回來的時候說起,小小的蘇葉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在離家還有一個拐角的時候聽到了熟悉的哭聲,好像是村頭剛搬進村那戶人家的小女孩,偷偷蹭到哭聲的來源,便看見令人氣憤的一面,瘦小的女孩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含着淚忍受着來自周圍的嬉笑和拉扯,小蘇葉捏緊拳頭,就這樣單槍匹馬地闖進幾個壞小孩的勢力範圍,其中為首的還是村裏的小霸王。
最後那場激動人心的抗戰以蘇葉腦袋中了一擊倒在地上而結束,扔掉石頭的罪魁禍首小霸王帶着一干人倉皇而逃,蘇葉就這樣在自己懦弱的七年裏第一次當了一回英雄。
事後小霸王許是內心不安被自己父母發現了,一問就全部托盤而出,連細節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於是小霸王的父母就帶着小霸王登門道歉,連帶表揚了一番蘇葉的作為,順便捏着小霸王的耳朵問再敢不敢了,待雙方寒暄一番后就牽着垂頭喪氣的小霸王趕去小女孩家道歉了。蘇葉望着那一家三口遠去的身影覺得特自豪,看,自己做對了,就連平時看不起自己的小霸王都對自己認錯了呢。蘇葉無法回憶自己當時是怎樣的自豪感,但那種恍若一瞬間就可以打倒怪獸的自信心爆棚感也許自己一輩子都忘不掉,可殘忍抹殺這一切的父母呢,當時是怎樣的心情。
蘇葉不懂為什麼他們會把這一場道歉看做是偽善的嘲諷,他們是怎麼看出隱藏在對方微笑背後的匕首,他們又以是怎樣的決心用近乎絕情的語氣說自己給他們丟臉,當時的蘇葉不明白,可是現在的蘇葉懂了。有那麼一種人無論你做什麼,對的或錯的,他們都用極其嚴苛的眼光否定你,詆毀你,這種人,無關血緣。
蘇葉緩緩站起來,全身麻木的痛早已對自己沒有任何作用,重新坐回書桌前,他幾乎一秒都不想待在這個讓他窒息的家了……
把頭放在書桌上,用皮膚觸碰桌面上斑駁的痕迹,有些傷痛留下了就留下來,就像被刀刻過的桌面,再怎麼翻新再怎麼掩蓋也不是原來那個……
“葉子,你不舒服呢?”一道年輕的聲音傳到蘇葉的耳旁,這聲音……蘇葉猛地抬起頭,之間一個端着水果籃的年輕女子正對着自己笑。是張嬸!張嬸一家是在自己回憶中唯一像是家人的存在,張嬸本名杜曼文,丈夫是村支書張瑾。
張媽一家原本不是鑒江村的人,因張叔的工作原因暫時調到鑒江村,說暫時是因為他們一家在自己剛上四年級的時候調走了。蘇葉記得很清楚,張嬸一家給了自己貧瘠的童年生活一絲溫暖的陽光,爸媽多少會因為張叔身份問題而有忌憚,平時大罵也不算太多,直到他們離開,自己才知道天堂和地獄的區別。
張嬸直到離開蘇家村都沒有懷上孩子,他記得張嬸時常摸着自己的頭說要生個和自己一般乖巧的孩子,不知道她的願望實現了沒,只希望他的孩子不要像他這般無用就好……
看着窗外宛若美景般的人物,蘇葉幾乎以為這只是一場夢,直到張嬸溫暖的手指觸碰自己的額頭,猛地回過神,展開笑臉,道:“張嬸,我沒事兒。”還好江翠雲打的地方都被衣服覆蓋了,江翠雲打人很有一手,不掀開看完全看不出傷勢。
“沒事兒就好,來,這天兒熱吃點水果。”說著便把水果籃里的葡萄蘋果一股腦放在蘇葉的書桌上。蘇葉哭笑不得地只拿了一小串葡萄和一個蘋果,張嬸還是這樣,什麼好的都會毫不吝嗇地給自己,而且完全不控制數量。
蘇葉黑着線把一大半的水果放回籃子,用自己都沒發覺的親昵語氣說道:“嬸嬸,我只要這麼多,不然吃不下飯的。”蘇葉表達的意思很單純,只是想阻止張嬸的無限制塞食,而張嬸則想到了蘇葉的父母,哎,這孩子是怕被他那缺德爸媽發現呢,多可憐的一小隻啊……然後搖搖頭走了。
張嬸出生在一座不小的城市,氣質自然和鄉下人的小家子氣不同,全身上下都包裹着一股子書卷氣息,從小受教育的張嬸自然是看不慣蘇爸蘇媽對小蘇葉的一系列行為,再加上直爽的性子不止一次在這個問題上聲嗆了蘇爸蘇媽,兩家原本就相看兩厭,就下就徹底決裂了,所以張嬸是以為蘇葉怕被他缺德的父母發現和自己說話而被教訓。
蘇葉可不怕,真正意義來說是現在的蘇葉不怕。蘇葉上輩子蠢,被爸媽一交待就服服帖帖了,之後見到張叔張嬸都躲着,就是這樣,張叔張嬸還暗着幫了自己幾次,可見以前的自己是多麼的愚笨。不過現在他可不是之前的他了,屬於張嬸一家的親情他也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