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那一低頭
西澤如今雖說只得鍊氣堪堪入門,離辟穀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這每日修鍊倒也有些用處。
只要他捨得將吸納的靈氣多用在肉身淬鍊上,這一時半會兒的,對肉食的需求也不是那麼迫切,反正普利莫和伊蒂斯開始吃肉之後,對於乳汁就可有可無的,解渴的話居住地附近就有一小汪泉水,他們並不吝嗇於將這早吃膩了的乳汁讓給一個並不和自己搶肉吃的兄弟。
西澤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支撐到能夠靠自己真正吃肉的時候。
然而他低估了伊芙的母愛與智慧。
雌性的母愛是很神奇的一種東西,可不能否認的是,在最原始的母愛之中,也存在着優勝劣汰的本能。
例如,野獸一般都會竭力救助自己的幼崽,為此將自己陷於險境、拚死一搏的也不在少數,然而在幼崽死後依然會報復的並不多,更多的是哪怕狩獵者眼睜睜地在她面前將屍體吃掉,她也最多哀鳴痛呼,卻不會上前阻止。
為了幼崽的存活拚命是生物延續必須的本能,越是生育艱難的種族大多越是如此;
為了幼崽的屍首拚命那就是不必要的消耗了,一般能撐得起這種消耗的只有頂級獵食者,不過他們消耗的也只是別人——
被瘋狂報復的對象常常恰巧是只能欺負她們幼崽、卻欺負不了成年雌性的軟柿子。
即使是頂級獵食者,會為了已經徹底死亡的幼崽,去和自己捏不住的強敵拼掉自己小命的,也是不多。
又例如,當一胎生育多個幼崽之後,雌性或者雄性會為了給幼崽儘可能多的食物竭盡全力,但卻不會幹涉幼崽內部的爭奪。
搶得多的自然能夠更加強壯、然後搶得更多,也許必須踩着他兄弟姐妹的屍體作為強大的代價,可連同一胎孕育的兄弟姐妹也搶不過的弱者,就算被護得一時,又哪裏有誰去護他一世?
遲早有獨立的時候。
若是壓制他本來可以更強壯的兄弟姐妹,只是為了給弱者養出來一身遲早要便宜別人的肉,那又何必?
當然像西澤這種母親已經提供了足夠的、適合他這個時期食用的食物,卻仍矯情不吃的傢伙,也是不值得再多費心的。
野獸的世界就是這麼殘酷。
然而西澤遇上的偏偏是伊芙。
伊芙雖然只是一頭原始種,她的母親乃至她的父親也都只是原始種,她的思維沒有泰倫那麼複雜,但這並不代表她就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孩子。
初為人母的熱情,足夠強壯的身體,讓伊芙不肯親言放棄。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尼爾斯的領地狩獵了。
就算每一次伊芙自己覺得應該很鮮嫩、很美味、很不錯的獵物,西澤都連嗅都懶得嗅一下、舔更不屑舔一口,伊芙依然激情滿滿地努力嘗試下一種獵物。
也許下一種西澤就會喜歡了呢?
他看起來是如此的健康,雖然從來不愛和他的哥哥姐姐一起打鬧,每一次回家的時候卻總能發現他是三個幼崽裏頭爬得最高的。
伊芙相信,幼子即使還沒展現出普利莫的力量、伊蒂斯的敏捷,也肯定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只要自己努力,再更努力一點,西澤一定能順利長大,並且在離開自己之後,依然順利健壯地活下去,他會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個地方,如他的父親這般長久地佔據着某一片領地,吸引許許多多的雌性,生下許許多多的幼崽。
也許還會遺傳到他父親這樣的怪癖,給他的雌性造成一些小麻煩,可只要雌性教育得力,讓幼崽從小就懂得躲避警戒強大的雄性,也是一種磨礪不是嗎?
伊芙對自己的每一個孩子都充滿了期待。
這份期待讓她能勇敢扛起為三頭幼崽捕獵的艱辛,並且謹慎冒險。
即使是帕德斯,想要叼着一頭白紋彎角獸穿越獅子的一半領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泰倫,他如今也不會再輕易做這種冒險。
伊芙原本也沒那麼貪心,然而時機實在難得,今晚的布利姬特領尼爾斯族群恰好在領地的另一邊,而她先獵到的那頭成年雌性白紋彎角獸足夠補充她在狩獵過程中花費的體力,吃剩下的大半隻也能暫時吸引住那些想要佔便宜的傢伙們,給她帶着小白紋彎角獸離開的時間——
最重要的是,伊芙捕獵這隻白紋彎角獸幼崽的過程簡直完美,這隻小傢伙是被伊芙直接扼住喉嚨后窒息而死的,伊芙根本沒有給它奔跑躲避弄傷自己的機會。
沒有任何傷口,就代錶帶着這小傢伙穿越布利姬特領的時候,能夠儘可能減少因為血肉味道引來其他妄圖坐享其成的掠食者。
帕德斯也會自己捕獵,也不介意坐享其成,於是也摸索出一些拒絕別人坐享其成的小心得,並由此磨練出一些小技巧。
伊芙就是憑藉這些小技巧,才能確保天天都有足夠的鮮嫩肉糜去餵養三頭幼崽的。
只靠肚子裏吃的吐出來可不怎麼夠,事實上伊芙更習慣的做法是回到領地之後吐一次,讓幼崽們就着消化程度比較高的肉糜撫慰一下飢腸,
她自己則將帶回來的獵物吃掉,然後隨便在自己的領地之內捕殺一頭獵物帶回來,存到那些妄圖坐享其成的傢伙都碰不到的地方,
而後再回來將之前吃下去的鮮嫩肉糜吐出來給幼崽們,這一回的消化程度一般沒有那麼高,畢竟在自己領地隨便捕獵一頭對肉質沒有多少挑剔的獵物,可比到處搜尋幼崽們最能入口的鮮嫩美味、還要設法吃一半、帶一半地折騰,要省事兒多啦!
然而熟練這樣的小把戲,並不等於攜帶獵物穿越半個尼爾斯領地。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尼爾斯雄性生性慵懶,大多數時候他們只要吃飽喝足了,就懶得動彈,然而尼爾斯雌性卻是一群橫行霸道又貪得無厭的混球兒,尤其是在育崽的時候,即使自己吃得再飽,即使吃剩下的食物還有那麼多,她們也不允許某個同為頂級獵食者的傢伙,從她們的領地中帶出食物去。
阻攔下來之後也許根本吃不到,但尼爾斯雌性寧可便宜那些二三流的撿漏者,也不肯對同為頂級獵食者的傢伙稍微保留一點兒善意。
她們樂於將膽敢在她們的領地內偷竊的傢伙永遠留下來,或者最起碼的,擾亂她的育幼計劃。
這或者是一種扼殺競爭的本能。
帕德斯其實也有這種本能。
伊芙也沒有什麼好埋怨的,她能做的只有儘可能的小心謹慎。
幸好,尼爾斯在夜晚的視力很不怎麼好,雌性尤其差,只要小心避開風向,在夜晚繞開她們並不算太難。
伊芙已經快要走出布利姬特領了,也沒有遭到尼爾斯的狙擊。
——走出布利姬特領,就是泰倫的領地了。
伊芙精神大振,她的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然而就在這時候,幾道黑影撲了出來!
一張張大嘴撲咬而來,帶着讓帕德斯都難以忍受的腐肉味道,喉間呼呼而出的聲音極其詭異刺耳……
這是一群海亦訥?
泰倫的領地附近又怎麼會有海亦訥?
海亦訥也是費力達草原上的頂級獵食者,單體海亦訥,面對同樣狀態下的帕德斯,並不能佔到什麼優勢,伊芙就單挑過三頭強壯的海亦訥,只付出在儲存的食物吃完前就能養好□□分的傷勢,就將其一一殺死。
可這裏的海亦訥,足有七頭。
雖然最強壯的一頭也比伊芙曾經殺死的那三頭弱,還有兩頭身上帶着傷,但海亦訥是相當擅長群攻的種族,七頭合擊的殺傷力,只會比伊芙經歷過的那一回強,
伊芙現在也比那時候強,但她現在有三頭幼崽,她傷不起。
可這頭小白紋彎角獸實在太難得了,至少這半個月內小白紋彎角獸都會是最鮮嫩的獵物(更加鮮嫩的灰斑短腿獸最快也要十來天後才會產崽),就是白紋彎角獸,伊芙也只發現了這一群。
布利姬特領可不是什麼能輕易來去的地方,也許錯過了這一回,西澤接下來的半個月,就不能嘗試更鮮嫩的食物……
伊芙拼着左後臀挨一下,從海亦訥的包圍圈中脫離,她狠狠一咬牙,撕裂下小白紋彎角獸最肥嫩的後腿肉,余者果斷捨棄,迅速往一旁的樹上跳躍——
幸虧海亦訥並不擅長爬樹,不然這些貪得無厭的傢伙,在佔據優勢的時候可不會容許她帶走一塊後腿肉,哪怕這整隻獵物原本都該是她的。
說不定還會想將她都徹底留下來呢……
一小塊肉卻必須沾上了伊芙的血,她自己不覺得如何,畢竟是她自己做的抉擇,左後臀那道傷勢並不妨礙她繼續捕獵,只是不能再冒險罷了。
可要是西澤能吃下這一小塊肉,哪怕只吃下其中的三分之一,也許就能熬過去呢?
伊芙殷勤地將肉糜吐給西澤,西澤:
“……”
他嗅着伊芙身上的血腥味、腐臭味,終於緩緩低下頭。
壓抑住強烈的反胃,他舔了兩口。
雖然只是兩口,伊芙已經心滿意足了。
慵懶趴伏的大貓,下巴擱在前爪上,微微轉過頭,滿足地彎着一雙淺金色的眼。
比新月更美麗的一雙眼睛,慈愛地注視着在自己身上折騰的幼崽。
西澤伸出舌頭,學着兄姐們那般,為伊芙輕輕舔着傷口時,意外的並不覺得作嘔。
草原上的獵殺與被獵殺仍在繼續,伊芙的家卻溫馨而平靜。
伊芙將幼崽們護在肚腹之下,終於沉沉睡去。
西澤卻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