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嵐霏

第3章 嵐霏

山塹之崖的峭壁上,叢生一簇簇錦繡繁花,那花名為木葵,斜紅淡蕊,開得極為幽艷。

此刻辰時剛過,半空中浮現龐大的雷霆劍陣,劍氣劃破虛空,一剎利光駭人,場面似乎比木葵盛開還要壯觀。

寧瑟動用了威壓,陣角卻不為所動,她提劍而往,劍光火光都任她操縱,火舌吹得比風更快,眨眼穿透雷陣,卻立刻消散在風中。

她訝然抬頭,疑惑不解地問:“天火都燒不壞,這不是五行劍陣嗎?”

“怎麼不是?”清岑持劍站在不遠處,風從空無處吹來,掠起衣袂翻卷,他收劍入鞘,淡淡道:“看來你捏不到我了。”

雷光化作繩索,緊緊縛住寧瑟的手腕,她雙眼雪亮,手指撫上劍刃,仰頭一個利落的空翻,憑藉帶起的劍芒割破雷繩,在這一瞬恍然悟道:“原來是這樣,你把五行合一了。”

言罷,劍起光落。

對寧瑟而言,知道劍陣的底細,破解起來就格外容易,她涉獵各路陣法,又精通百家之長,一劍橫斬之下,破陣只是須臾。

當下長風獵獵,她握劍穿梭在空中,閃身避開奔涌的暗流,袖擺卻被雷刃割破,她看也不看衣袖,舉劍朝向陣角,生生劈開一道裂痕,光亮倏然大盛,陣法應勢而滅。

“你等我,”她側過臉看向清岑,眼中光彩明亮,話里還有調弄的笑意:“我要贏了。”

清岑沒有回答,兀自立在雲端,他的劍已回鞘,衣角隨風揚起,看不出任何戰意,彷彿真的在安靜地聽她說話,等她來捏他的臉。

寧瑟沒來得及高興,又發現風向陡然改變。

流風朝她而來,並且當著她的面,化成了約莫三尺的長劍。

她興意闌珊,卻只能持劍應戰。

那風劍使得一手詭異劍法,她從沒見過這麼刁鑽的招式,幾乎眼花繚亂,有些措手不及,耳邊卻傳來清岑的聲音。

“這是天乾劍法。”他道。

寧瑟愣了一瞬,抬頭望向他。

“下個月和你對戰的,是天乾山的弟子。”他微側過臉,接着道:“天乾山的人,總喜歡用五行合一的招式,和沒什麼特點的劍法。”

寧瑟睜大了雙眼,這才明白方才那個劍陣,還有眼前這把風劍,都是為了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在下個月的武場比試中,能洞悉對手贏的漂亮。

她心頭一熱,更覺得自己眼光很好。

清岑對天乾劍法的評價是“沒什麼特點”,寧瑟想了半刻,眼前劍影愈加繚亂,她忽然明白那句話的深意,提劍閉上了雙眼。

煙雲彌天遮地,殺氣陡然逼近,她握緊劍柄,翻身凌空橫掃,聽到那風劍震蕩,又狠狠補了一招。

劍芒從她手下躍出,縱橫如素練,蓋過半山寒色。

那風劍受了重創,出招反而更快,寧瑟細聽它的位置,終於有所頓悟。

原來在天乾劍法中,劍影流光,都是虛招……

若論劍法本身,真的沒什麼特別出彩的地方。

一炷香后,風劍落敗,她睜開雙眼,看到劍身消散,當空朗日正盛,映下明媚天光,那柄劍像隨風流逝的晶石,飄散到無跡可尋。

寧瑟剛要轉身,那彷彿消失的劍竟然迴光返照,殺了個回馬槍,聚集狂暴的風力,往她後頸處迅猛劈來。

她屏住呼吸,手中薄劍旋成半圓,飛至身後擋住這一擊,整個人凌空一翻,即刻閃至一側。

躲閃成功后,寧瑟低頭審視自己,她發現身上雖沒負傷,裙擺卻被劍氣削掉三寸,露出白底錦緞的繡鞋,和系了銀鏈的雪白腳踝。

她從小和別人比武鬥法,比現在狼狽的樣子多得是,所以並不是很在意,抬手間又捏了個法訣,身影一晃而過,快如鬼魅修羅。

風雲交織,霧靄擋住了日光,劍訣幾番變幻,前赴後繼躍向清岑。

寧瑟拔劍而起,看到清岑的劍仍然沒有出鞘,她因沉思而慢了一拍,出招力度仍然把控得很好。

兩個瞬息后,她攻向他站立的地方。

流風漸急,他一把扔開自己的劍,瞬移到她身後,握住她的手腕,三兩下反鉗到她背後,迫她鬆開了薄劍。

寧瑟求勝心切,腦子裏幾乎什麼都沒想,抬腿就往後面踹。

清岑右手按住她的兩隻手腕,左手拎着她丟下的劍,飄渺的雲絮忽然化作棉繩,將她的兩隻腳踝牢牢綁在了一起。

寧瑟原地蹦了兩下,發覺竟是掙脫不開,她倒抽了一口氣,即刻喚來熊熊天火,誓要燒斷這根雲繩。

火光霎時湧現,蜿蜒匍匐而上,燎到她的裙擺,卻沒撼動繩索一分。

清岑打了個指訣,冰凌在此時乍現,轉眼熄滅了天火。

寧瑟呼吸未定,感到難以置信。

她只好默念心法,剛凝成一把匕首,就被清岑看見,龍族威壓掃過,那匕首碎成了殘渣。

寧瑟怔了一會,終究痛定思痛,認命道:“我確實打不過你,你空手我都打不過。”

清岑嗯了一聲,似乎很贊同她的話,而後又說:“你再練十年,還是這個結果。”

這話說得直白,寧瑟的自尊有些受挫,於是編了一些話安慰自己,又將它原封不動說了出來:“要想達到法力巔峰,勤奮和天資缺一不可,我既不是最聰明的人,也不是最刻苦的人,和你有不可跨越的差距,這其實很正常。”

“你看得很開。”清岑道:“這很好,值得鼓勵。”

寧瑟聞言,心裏幾乎憋滿了一口氣。

她壓低了聲音說:“我想開了這麼多,你可以放手了嗎?”

話音未落,清岑鬆手放開了她,薄劍回到了寧瑟手裏,雲繩也跟着消失,正在此時,霧靄纏上他的一雙長腿,勢頭極其狂猛,彷彿數條暴戾恣睢的毒蛇,帶着銳不可當的煞氣,試圖壓制他的法力。

操控這種東西並非易事,寧瑟的指節有些泛白,下手卻快如疾電,衣袖翻飛間,捲起一陣冷風。

清岑並未閃躲,依然立在原地,在她挨近之際,空手去接那劍刃。

當然,這劍刃不可能傷到他。

寧瑟並不知道這一點,她心下一驚,連忙收勢,然而回劍過猛,腳底一個不穩,整個人向前傾倒。

耳畔風聲呼嘯,流雲從指間劃過,她撞上他的肩膀,鼻樑有些痛。

清岑伸手扶正了她,看了看她光潔的下巴,和白裏透紅的臉頰,心頭無端癢了一下,但他素來薄情冷性,這種感覺又尤其陌生,他沒有往別的方面想,只覺得莫名。

霧靄消散,天光柔和似水,寧瑟抬頭盯住他的雙眼,忽然有種錯覺,此刻就是摸了他的臉,他也不會生氣。

她思緒紛亂,目光一直黏在清岑身上,清岑側目避開她的凝視,她猶不自知,定定看着他極俊的側臉,看得有些出神,雙手卻很老實本分,並沒有伸向他。

涼風吹過流雲,撥開一片天光山色,寧瑟抬手攏了攏衣袖,手指磨蹭柔軟的雲朵:“聽說天乾山的大弟子也是一位青年才俊,下個月和他對戰的人就是我,你覺得他的身手……和你比起來怎麼樣?”

清岑沒有搭話,不知從何處拽出一本書,遞到了她的手中。

那書的扉頁泛黃,邊角被磨得很平,寧瑟攤開書冊看了兩眼,問道:“這是什麼?”

“天乾劍譜。”清岑接過話,修長的手指搭上那書的扉頁,淡聲補了一句:“他的身手都在裏面。”

言下之意,是那位青年才俊的本領,可能僅僅止步於這本劍譜。

寧瑟怔了一怔,忽然覺得眼前這本書,它好像有點燙手,天乾山諱莫如深的秘籍,就這樣來到了她的手裏。

“這本秘籍想必來之不易,十分珍貴,我會小心對待,儘快看完。”寧瑟道:“然後毫髮無損地還給你。”

清岑看她一眼,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他說:“這本秘籍沒什麼內容,看完就可以扔了。”

寧瑟楞然看他,跟着回了一句:“我會挑個風水好的地方,給它風光下葬。”

這日正午時分,暖陽尤盛,幾道雲影橫空,斜映遠處山巒翠峰。

寧瑟揣着天乾山的秘籍,從青石路慢悠悠往回走。

路旁有一樹紅杏深花,菖蒲也發了淺芽,她停步欣賞了一會,剛準備向前走,又聽到一陣輕蔑嬌俏的笑聲。

迎面撲來胭脂香風,混着蘭草的清甜味,談不上好聞,還有些嗆鼻子,寧瑟來不及克制,側過臉狠狠打了個噴嚏。

她打完噴嚏,自己也覺得失態,於是又掏出手帕擦了擦臉,對着面前幾位雲鬢華裳的美人開口道:“今日衣服穿得不夠,有些着涼,諸位見諒。”

回話的美人聲音極溫柔,話裏帶着試圖圓場的輕笑:“今天的風是有些大,你下次出來可以帶一件披風。”

寧瑟也笑了笑,側目凝視說這話的美人,同她客氣道:“蘭微師姐說的是。”

蘭微身後有個姑娘啐了一口,團扇掩面小聲道:“呸,誰是你師姐。”

語聲雖然不大,卻足夠站在這裏的人聽到。

蘭微搖了搖頭,笑着教訓她:“我們都是崑崙之巔的弟子,寧瑟叫我一聲師姐,不是合情合理嗎?”

拿扇子的姑娘有些不忿,俏麗的臉側過一半,語聲更小道:“寧瑟的師尊是玄音仙尊,和我們又不一樣,玄音仙尊的徒弟多半廢柴……”

蘭微皺眉,出聲打斷她,“你失言了。”

那姑娘立刻住了嘴,卻依然心有不平,於是揚起下巴,瞪了寧瑟一眼。

寧瑟抬頭望天,假裝沒看見。

那姑娘以為寧瑟真的沒看到,心裏就很着急,又連着瞪了她幾下。

蘭微見狀,極輕地推了那姑娘一把,話里有嗔怪的意思,語調卻依然溫柔:“好了,別這樣了,我也要笑話你了。”

姑娘跺了跺腳,心有不甘:“蘭微師姐……”

她道:“寧瑟除了外表沒有一點長處,她怎麼還沒被趕出崑崙之巔?”

話音未落,寧瑟就接了話:“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落魄?”

寧瑟今天上午和清岑鬥法時,衣袖裙擺都被劍風割出幾道口子,此刻看上去,着實有些狼狽。

那位拿扇子的姑娘沒想到她會直接搭話,抬手握住扇子柄,反問道:“是又怎麼樣?”

寧瑟走到了樹下,手指挑上一枝紅蕊杏花,那花比不得她容色姣美,兩相比較下幾乎黯然失色,她指着樹杈上怒放的花朵,信口胡扯道:“同根所生的花,有的開得嬌艷,美的就像你蘭微師姐一樣。”

蘭微聞言,輕笑出了聲。

寧瑟繼續伸手,挑着一處花苞,接着胡扯道:“有的還在打苞,落魄的像我一樣。”她嘆了口氣,似有所想:“可是你看,無論要經歷什麼樣的風吹日晒,總有盛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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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永世酌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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