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薄媚

第23章 薄媚

這日上午天色晴好,午後卻下了一場急雨,遠望樓台殿宇,繁花茂樹,無一例外地隱沒在了冗長的煙波水霧裏。

“我們現在動身,差不多三個時辰后能到陌涼雲洲。”奕和仙帝理了理袖擺,開口同殊月說道:“明日就是天君繼位的大典,這場雨來的不是時候。”

殊月點頭,同時接話道:“雨勢好像越來越大了,也不知明日的盛典……”

殊月的話停頓在了這裏,因為他看見了火急火燎的寧瑟。

殿外台階前立了一輛馬車,簾幕垂掛翡翠流蘇,車前套了八匹白澤神獸,車轅鑲嵌緋色瓔珞,乍看上去很是富麗豪奢。

寧瑟撐了一把傘走到馬車邊,打開木門后急不可耐地爬了進去,一旁的侍衛唯恐她毛毛躁躁會掉下來,伸手欲要扶她,卻接到一把*的竹骨傘。

侍衛有些摸不清頭腦,舉着傘站在馬車華蓋下,看車外雨水滴滴答答,忽而聽見寧瑟驚奇道:“我的傘到哪裏去了!”

“回公主的話,在這裏。”那侍衛傾身靠近車內,抬手將傘遞上,恭敬道:“剛才掉了出來。”

寧瑟伸手去接,應聲道:“對了,我剛才隨手把它扔出去了。”

話音未落,殊月也抬步上了馬車,接着是奕和仙帝,車內擺了兩張軟榻,無論坐躺都很寬敞。

殊月和寧瑟坐在一邊,奕和仙帝坐在對面,寧瑟低頭收了傘,聽見殊月沒事找事道:“你剛才接傘的時候,瞧見那個侍衛的臉了嗎?”

寧瑟愣了愣,頗為不解地反問:“我為什麼要看他的臉?”

殊月笑了一聲,低低應話道:“哥哥挑了幾個長相過得去的侍衛,全部安置在了你的身邊,你看多了形形色.色的美人,就不會對清岑那般熱枕了。”

見寧瑟蹙緊了雙眉,彷彿正在思考,殊月唇角上挑,再接再厲道:“你對清岑那般執着,想來還是因為見的世面太少……”

因他語聲壓得很低,稍不留神就聽不見,寧瑟便攏袖湊了過去,屏住呼吸仔細聽。

這番話尚未聽完,寧瑟就抬頭望向了奕和仙帝,“父王,哥哥嫌我沒見過世面。”

寧瑟她母后還沒上車,按照歷次慣例來看,她母后應該還在寢宮梳妝打扮,一件一件地挑選衣裳。

奕和仙帝守在車窗處遙望,彷彿一塊望夫石,並沒有留意殊月說了什麼,只聽到寧瑟那句“哥哥嫌我沒見過世面”。

奕和仙帝眉梢一挑,轉過臉看向殊月,出聲問道:“你妹妹沒見過世面是她的事,你有什麼不滿意的么?”

“當然沒有。”殊月笑了一聲,違心地圓場道:“寧瑟是我鳳凰族的小公主,善良可愛才貌雙全,作為她的哥哥,我驕傲還來不及,哪裏會不滿意?”

寧瑟心下一抖,仍然坐得筆直。

奕和仙帝卻對這個答案非常滿意,語氣也變得溫和:“你知道就好,也不用我開導你了。”

殊月聞言又是一笑,抬手拍了拍寧瑟的肩膀,言不由衷道:“寧瑟從沒讓我勞心費神過,平日裏也總是表現得很機靈,一點都不蠢,她真是個好妹妹。”

奕和仙帝點了點頭,欣慰道:“能說出這番話,可見你也是個好哥哥。”

寧瑟聞言一怔,目光變得凜然,同時吹捧起了殊月:“他當然是個好哥哥,不僅英俊瀟洒法力高強,心胸也特別寬廣,而且為人樸實無華,從不鋪張浪費。”

殊月勾出一個應戰的笑,接過話道:“寧瑟最大的優點就是安靜乖巧,從小聽話懂事,沒給我們惹過麻煩,所以特別討人喜歡。”

奕和仙帝這才覺得他們說的有點不對勁。

寧瑟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奕和仙帝當然是知道的,除了可以忍受的蠢笨之外,還有難以招架的調皮鬧騰,尤其在她學會噴火以後,時常將整個鳳凰宮攪的不得安生。

奕和仙帝曾經試圖和寧瑟講道理,她總是仰着一張臉認認真真地聽,雙眼也是亮閃閃的,顯得十分討喜。奕和仙帝見她這個樣子,甚至不忍心講一句重話,總是說得特別溫和。

然而無論溫不溫和,那些話她轉頭就忘了,似乎從未放在心上過,一度讓她爹非常傷神。

好在她長大之後,還是有驚無險地成了一個才貌雙全的姑娘。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三個時辰后,馬車抵達了陌涼雲洲的天君宮殿,無邊夜幕降臨,車外仍有傾盆大雨。

幾位守城的仙使等候已久,瞧見那馬車上的鳳凰暗紋,立刻走過去接迎,甚至撐起結界為他們擋雨。

奕和仙帝一向低調,此番拖家帶口參加盛典,沒想擺什麼排場,不僅侍衛沒帶幾個,連馬車都只用了一輛。

車上不僅有他的老婆孩子,還有幾大箱的貴重珍寶,依照天界慣例,那些珍寶都是送給清岑的。

在奕和仙帝的眼中,清岑雖然沒什麼功績,但好歹繼承了天君的位置,他們天外天鳳凰宮和陌涼雲洲交情不深,這個場子卻必須捧,也得讓清岑在面子上過得去。

於是奕和仙帝在鳳凰族的寶庫里挑挑揀揀了半日,拼出幾大箱的東西,一併運到了陌涼雲洲。

因他沒擺儀仗,不大指望能被人認出來,隨行侍衛也沒有幾個,就準備在下車以後,親自將那幾箱珍寶抬出來。

卻不想剛一下車,就有兩排仙使恭聲相迎,提燈映出雨中夜景,“帝尊駕臨陌涼雲洲,我們殿下甚感榮幸,特遣我等在此恭迎。”

奕和仙帝有些驚訝,不太明白為何清岑要如此隆重地接待他,但除了驚訝之外,心裏還有幾分受用。

單從仙階來算,天君的位置在他之上,清岑這樣賣他面子,奕和仙帝想不出緣由,就姑且認為清岑一向敬佩自己的威名。

早在數十萬年前,奕和仙帝還沒有老婆孩子的時候,乃是天界有名的俊朗男青年,彼時他聲名煊赫,所到之處無不湧起狂蜂亂蝶,數不清的神仙追隨在他身後,殷殷切切喚他帝尊。

奕和仙帝表面上不太在意,心裏還是有些歡喜。

後來他成家立業,極少出門晃蕩,幾乎沒再聽過“帝尊”這個稱謂,沒想到今次來了陌涼雲洲,卻被這麼多人圍起來叫,彷彿找到了年輕的感覺。

寧瑟聽見外頭響動,緊跟着她爹下了車,隨即伸手拉下她母后,獨留殊月一個人蹲在車裏搬箱子。

殊月心裏有點苦。

夜幕漆黑如潑墨,四下唯有燈盞亮光,雨滴濺起一圈圈水汽,甚至有一些透過結界,蒙上了仙使手中的燈籠。

城門處的侍衛忽而低聲行禮,寧瑟抬頭望過去,竟然看見了兩天未見的清岑。

他穿了一身黑衣,身形依然高挺修長,彷彿立在雨簾盡頭的華茂春松,城門外人語嘈嘈切切,交迭着混雜水霧倒影,映襯滿地燈火闌珊。

那些雜音卻彷彿在一瞬飄遠,連帶着周圍的人影也漸虛漸無,視野內空曠一片,唯獨他最引人注目。

當空雨幕細密如織,她怔然抬着頭,目光與他對上。

清岑走了過來,一如往常地不打傘,不設結界,卻沒被淋到一滴雨,風姿格外翩然出塵。

奕和仙帝同樣楞了一瞬,心道清岑莫不是來親自迎接他,不過這個念頭很快被他打消,因為覺得沒什麼道理。

他正這樣想着,就聽見清岑同他道了一句:“有失遠迎,還望帝尊不要見怪。”

在車裏搬箱子的殊月聽聞,也默默地探出半個頭來,沒有瞧清岑一眼,而是盯上了自己的妹妹。

果不其然,寧瑟仰臉望着清岑,眼珠子也不會轉,只差張開雙手撲上去。

殊月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他的妹妹被人吃得死死的,那人似乎對他妹妹也有點意思,但在沒有上門求親前,這一切都是浮雲。

殊月心想着這些,手下攏了個雲團,小心翼翼地托起了裝滿珍寶的木箱。

參加天君盛典的神仙都會提前一日到,而後借住在客人專用的宮殿裏,一般的神仙都會有幾位引路仙使,帶着他們前往落腳下榻的地方。

而給奕和仙帝一家帶路的,卻是清岑本人。

寧瑟一直眼巴巴地跟在清岑身側,她母后覺得有些不對頭,低聲問奕和仙帝:“你覺不覺得我們阿寧她……”

後面的話,奕和仙帝沒有聽清,只隱約聽到了“清岑”二字,便隨意笑笑接話道:“我看清岑挺不錯,處事波瀾不驚,待人接物溫和有禮,阿寧應該多和他學一點。”

殊月聽了這話,卻想起不久前在崑崙之巔時,他妹妹受人冤枉,與眾人當堂對質之際,清岑似乎和宋河仙尊說了什麼話,將那位仙尊當場氣炸。

還將雲風化成長棍,對着斷了仙骨的人說打就打。

再想到奕和仙帝對清岑的評價是“待人接物溫和有禮”,殊月就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清岑並不知道殊月的腹誹,停步站在偌大的宮門前,將這棟宮殿的鑰匙交到了奕和仙帝手上。

寧瑟趁她爹不注意,抬袖奪過鑰匙,趁機摸了摸清岑的手。

清岑低頭看她,沒有出聲說一個字。

當日深夜,宮燈盡滅。

寧瑟從床上爬起來,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梧桐木床,心想這座宮殿裏共有二十多個房間,她隨便挑了一個離父母最遠的,沒想到床板還是梧桐木。

難道說這座宮殿的每間卧房裏,都擺了一張梧桐木床……

華門被她拉開半條縫隙,她撐着傘走出去,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座宮殿,踏上青石路長道后,目標明確地行往清岑的寢宮。

夜風夾着雨水,吹在身上有些冷,她捏了個火球捧在手裏,就覺得很暖和。

風聲蕭然,雨滴濺得四散,她走了沒多久,迎面撞上一個硬實的懷抱,那天火先她一步跳進他懷裏,眨眼就熄滅得不見殘影。

寧瑟心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夜路艷遇吧。

然後伸手抱緊了他。

“我在那裏睡不着。”寧瑟道:“你把我帶回你的寢宮吧。”

清岑握住她的手腕,領着她走上正確的路,又聽她出聲問道:“那座宮殿裏有二十多張梧桐木床,都是碰巧嗎,佈置那些房間,是不是一件挺麻煩的事?”

清岑嗯了一聲,接話道:“全是碰巧。”而後又添了一句:“不用往心裏去。”

這一回寧瑟不太相信,但因他握着她的手,她的心情也變得非常好,所以腦子裏什麼都沒想,只歡歡喜喜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全聽你的。”

“說什麼你都聽?”

“對啊。”

清岑頓了片刻,側目看她道:“你哥哥說我給你灌了*湯,這話挺有道理。”

寧瑟聞言一愣,湊過去貼近他,“不能這麼說,就算灌了*湯,那也是我自願的。”

言罷,很應景地摸了摸他的手。

當空夜色沉沉,雨水滂沱落下,依然如盆傾瓢潑。

殿前台階一十三級,上有一層迷離水霧,寧瑟跟着清岑一步步踏上去,看着他在夜雨中的側影,不自覺地靠他更近。

寢宮內燈盞通明,銀枝流燈懸吊在房梁處,灑下一片夜明珠的柔光,寧瑟脫了鞋子,光腳跑向那張日思夜想的床,轉過頭來卻見清岑立在門側,衣擺被夜風吹得微揚。

她出聲問道:“你不和我一起睡嗎?”

清岑沒有回答,於是寧瑟又誠懇道:“你陪我躺半個時辰吧,我保證不會亂摸你。”

然而短短一刻鐘后,她就食言了。

殿內燈光漸暗,紗帳隨風飄蕩,綉着雪山皎月的屏風擋了窗扉雨色,床榻上卻是一片嬌冶春.情。

寧瑟披着衣服躺在清岑身側,滑膩的雪肩露了一半,雙手不自覺地拉開他的衣襟,手指從他的脖頸往下滑,喃喃自語道:“我保證只摸一刻鐘,不會對你做別的事。”

清岑喉結滾動了一下,微側過臉看向床外,低聲問道:“你還想做什麼?”

寧瑟雙眼一亮,挨近他的臉親了親。

他沒有給出回應,只是呼吸不再平穩。

寧瑟來了興緻,又在他的脖頸處輕吻幾下,飽滿的胸部貼上他的手臂,自己卻一無所知。

床帳垂落在光潔的地板上,隨風微微起伏兩下,像是幻化的雲霧,清岑抬手摟上寧瑟的腰,一個翻身後將她壓在了身下。

他握着她的手,目光格外深幽。

寧瑟與他對視一陣,忽而問:“你不想親我嗎?”

他低頭用深吻堵住她的話,將她纖細的手腕握得更緊,除此以外,他沒想過還要做什麼。

寧瑟雖然也沒有經驗,卻勝在博覽群書,於是她勾開他的衣領,率先剝了他的衣服。

雙手環上他的脖頸,她貼在他耳邊道:“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聲音低軟動聽,像是雨夜守在湖邊的水妖。

窗外風雨瀟瀟,賬內濃情正好。

清岑起初任她為所欲為,到了後來竟是反客為主,他進來的那一瞬,她一度覺得很疼,疼得連呼吸都是奢侈,於是眼中蒙了一層水霧,定定看向錦繡床帳,下巴仰得更高。

臨到後半夜時,她又覺得身在雲端,甚至希望這個夜晚無盡漫長,好將這種體會無窮延展,直到攀至巔峰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何為雨意雲情,其中滋味難以言狀。

破曉時分,風靜雨停。

晨光尚且熹微,窗扉沾了雨夜清露,寧瑟抬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回想昨晚種種歡好,終於認識到這樣一個事實:她真的把清岑睡了。

她平躺着側過臉,從指縫中偷看他,白嫩的臉頰微微泛紅,眼中光彩異常明亮。

清岑半靠着床架坐得端正,身上披了一件松垮的黑衣,衣領敞得很開,從寧瑟的角度看,剛好能一覽無餘。

寧瑟打量片刻又移開了視線,心想再看下去怕是又要出事。

清岑見她已然轉醒,身體隨即前傾幾分,牽過她捂在臉上的手,低頭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而後嗓音沙啞地問:“你父王母后喜歡什麼?”

寧瑟雖然腰酸腿疼,腦子卻很清醒,聽見這個問題,愣了一愣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清岑聞言靠近她,目光落在她漂亮的鎖骨上,拉起被子將她捂好,而後從容淡定道:“為了向鳳凰宮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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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永世酌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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