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人的本性

韓傲處理完公司的事，天已經全黑了。

手機里有不少漂亮妹妹約他出去玩的消息，不過鑒於昨天晚上沈黛才因為這件事發了火，韓傲忍了又忍，終於沒有回復那些消息。

沈黛雖然一向聽話乖巧，可是兔子都有急脾氣，他覺得自己偶爾遷就她幾回也是應該的。

韓傲覺得他今晚沒出去鬼混，已經是對沈黛極大的犧牲，心中還頗有些自豪的感覺。世界上哪個男人不出去花？他在鬼混前還能考慮一下自己的未婚妻，這很不錯了。他覺得他已經比自己那個風流老爹好太多了，那個老傢伙常年在外面花天酒地，除了過年幾乎從來不回家，一向都是住在情人那兒，平常要是在家裏見到他，大家反而還不習慣。

在他的印象里，母親對於父親的風流行為從來沒有怨言。她永遠是隱忍而大度的，即使情人鬧上門來，她也能夠氣定神閑地打發掉這些小麻煩。因此韓傲一直覺得，娶老婆就該娶個聽話的，能夠放任他在外面隨意玩，回家了也不會給自己擺臉色看。

可是最近沈黛明顯有不聽話的跡象了。這可不好，這種苗頭就應該在發現的第一時間拔除，以免以後她越來越過分。

韓傲帶着給沈黛立規矩的想法回到家，傭人上前說：“太太正在輔導少爺做作業。”

“恩，知道了。”他放輕腳步走上樓去，將書房推開一條縫，看見沈黛正陪着小風念英文單詞。

韓傲沒有上前打擾。他自個兒並不怎麼喜歡學習，當年能考上大學也是純屬僥倖，但是對兒子卻要求很嚴格。大概也有點彌補心態在裏面吧。

他靜靜地靠在門邊等了十分鐘，期間沈黛一直溫柔地糾正着小風的發音，最後還幫他把單詞聽寫了一遍。

聽寫完后，小風抬頭說：“媽媽，後面我自己學就好了，你快去休息吧。”

沈黛摸了摸孩子的頭：“小風真懂事。那你遇到不會的題再來找我。”

“恩。”小風乖巧地點點頭。

看著兒子面對沈黛時這般聽話的模樣，再想想他平時對自己的冷漠疏離，韓傲有些吃味兒，用鼻子哼了一聲。

然而這輕輕一哼卻讓母子倆神色一怔，同時回過頭來，漠然地看着韓傲。

韓傲胸口忽然蔓延過一股冷冽的寒意，沈黛和小風看自己的眼神彷彿是在看陌生人。

不過這似乎是他的錯覺，因為沈黛很快摸了下兒子的腦袋，說：“爸爸回來了，小風你要說什麼呀？”

小風垂着頭不看他，說：“爸爸工作辛苦了。”

這簡短一句話讓韓傲的心情瞬間放晴，他走過去在小風臉蛋上親了一下：“真乖。作業做得怎麼樣了？”

小風看了母親一眼，才低聲回答道：“還有語文沒做完。”

“那就加油寫，馬上要期中考試了，不給爸爸考一百分，小心我打你屁股啊！”韓傲笑着拍了下兒子的後背。

小風快速皺了下眉，也不回答，只是埋下頭開始寫今天新學到的幾個字。

冷場了。沈黛不想讓韓傲在小風身邊多待，她總覺得離得太近，他身上不好的品性會傳染給孩子，因此便說：“我們先出去，不要打擾孩子學習。”

韓傲點了下頭，雖然兒子對自己一直不冷不熱，他早已習慣，但是身為一個熱切的父親，他還是忍不住有點失望。

“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卧室里，沈黛一邊幫韓傲脫外套，一邊問。

韓傲想起要給她立規矩的事，便皺眉說：“早回來你陰陽怪氣，晚回來你又跟我發火，我在你這裏還能不能得個好臉色看啊？我告訴你沈黛，這個家是我當家作主，我愛幾點回來就幾點回來，你以後少廢話！”

沈黛沒有和他吵，只是去抽屜里拿出一個盒子，遞到韓傲面前，平淡道：“今天下午你的好幫手裴嶄來找我，說你要在我的車上裝定位器，是這樣嗎？”

韓傲疑惑：“怎麼在你這裏？為什麼現在還沒裝好？”

沈黛捏着盒子的手指微微發白：“我讓他先回去了，因為我想親口聽你說，這是你要給我裝的。”

韓傲嗤笑，修長指節抬了下她的下巴：“就是我給你裝的。怎麼，你吃我的喝我的，我還不能知道你平時都去了哪裏？你要是不想說也沒關係，那就告訴我，這幾個月以來你到底在背着我做什麼好事。”

沈黛深深望了他片刻，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委屈，很輕很輕地說：“隨便了，你要裝就裝吧。”

接着她走到衣帽間開始收拾韓傲的衣服，韓傲盯着她默不作聲的背影，覺得有哪裏不太對。他上前捏住沈黛肩膀，將她轉了過來。

果不其然發現她在哭。

沈黛哭起來是很安靜的，她不會吼叫也不會咒罵，只是這麼靜悄悄地紅着眼眶，任憑淚水將她整張臉都覆蓋。以前韓傲罵她，她都會對自己擺出這張臉。那時韓傲一看到她這表情就暴躁，可是久別重見，韓傲突然發現，他好像還挺懷念沈黛哭泣的樣子。

算起來，似乎三年前把沈黛接回來之後，她就再沒對着自己這麼哭過了。

韓傲心中某一處小小的地方突然變得很柔軟，他將沈黛輕輕拉進懷裏，溫柔地擦着她不斷落下的眼淚：“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

沈黛不說話，只是在他胸前止不住哽咽，眼淚越涌越凶。

韓傲順着她的長發：“說話啊，是因為定位器的事嗎？”

沈黛搖搖頭，作勢想要推開他，聲音里全是委屈：“你要裝就裝吧，說到底……你不過就是不信任我罷了，韓傲，我沒想到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你竟然還是不信任我。既然如此，你何必一定要娶我，在你眼裏根本就沒把我當成你的妻子，是不是？”

這段話其實很俗套虛假，可是似乎異常有效。

韓傲的表情頓時放軟了，他將沈黛摟緊，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你瞎說什麼呢，我不過就是想知道你到底背着我做什麼而已，問你又不肯說，我只能這樣——”

沈黛的眼淚頓時流得更凶：“我沒有瞞着你什麼，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傷我的心……”

“啊好好，不裝了不裝了。定位器咱們不裝了。”韓傲抱着她，彷彿抱着一件易碎的工藝品那般小心翼翼，“不哭了啊，乖，你哭的我也跟着難受。”

沈黛的淚水緩緩止住，只是仍舊不住抽噎，她把腦袋靠在他肩膀上，遮掩住哭泣后的冷漠眼神。

韓傲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聞着她的發香，過了片刻忽然笑着感嘆：“好久沒見你哭了，以前我最討厭你這副表情，可是現在竟然挺想的。你說，人是不是賤得慌。”

沈黛的眼眸微微睜大，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是啊。”

“好了，讓我看看，我的小寶貝還哭不哭了？”韓傲將她放在眼前細細觀察，吻去沈黛臉頰上殘留的淚珠，感嘆道，“你看看，這樣多好，我生氣了你就乖乖對我低頭，不要想着跟我吵架，我保證一定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你。”

沈黛看着他眼中滿含期待的星光，輕輕點了點頭。

韓傲笑了，他真正開心地笑起來時是很帥氣的，簡直像個二十齣頭的陽光大男生。沈黛當初之所以那麼愛他，大概和他這樣的笑容脫不開聯繫吧。

是他強勢地闖入她黯淡無光的世界，帶給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溫暖和色彩，讓她學會了相信別人，讓她以為他就是上天派來給她的救贖，然後，再把一切都殘忍地收走。

這如何能讓沈黛不恨他？

如果早些知道韓傲對她只是玩玩而已，沈黛當年絕不會上那輛車，她寧願一輩子都活在自己封閉的世界裏。沒有曾經擁有過，也就不會有失去的痛苦。

她不禁回憶起三年前韓傲再次找到她時的情形。

那天下着大雨，沈黛給人挨家挨戶送牛奶，等送完最後一家時天已經黑了。冉昭那天加班回不來，家裏只有小風在，沈黛一路都在牽挂着孩子，騎車回去的路上太着急，狠狠摔了一跤。

她濕漉漉地回到家，喂小風吃了晚餐，正想處理一下傷口，突然聽到有人急促地敲門。

她以為是房東來收租，便準備好錢打開了門，誰知道映入眼帘的人卻是韓傲。

那個拋棄她去了M國的韓傲。好笑的是，當初韓傲去M國，本來只是為了看NBA的現場比賽，誰知卻在賽場上遇上一位同來看比賽的當地華裔白富美，兩人天雷勾地火，迅速陷入愛戀。韓傲聽說那女生在美國讀書，就立刻打電話給家裏，說他要陪着那個女生在那邊讀書，不回來了。

他拋棄沈黛的時候，就像扔掉一袋垃圾那般隨意。從他的豪車裏探出頭來，當著大庭廣眾的面扔了一袋子現金給她，沈黛在漫天的鈔票中聽到他冷漠道：“分手費，拿好了，我以後不會回來了，你別再纏着我。”

所以現在，看着忽然出現在面前的韓傲，沈黛像是被釘在地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兩年過去了，韓傲似乎一點都沒變，仍舊那麼不羈帥氣，他踏進屋子裏，頗為嫌棄地看着四周擺設：“你就住這地方啊？我去M國之前給了你不少錢啊，都花光了？你也太——”

他的話在看到床上的孩子后戛然而止。

沈黛忽覺頭皮發麻，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韓傲將孩子舉了起來，眼中儘是狂喜，他看了半天，才回頭急切地問沈黛：“是我的兒子？”

她看着他身上考究的西裝，看着他毫無愧疚的眼神，再看看腳下這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和孩子瘦削的臉蛋，原本已經湧入喉頭的話忽然就收了回去。

她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可韓傲把她的沉默當成了默認，頓時欣喜若狂，在孩子臉上親了一口：“我有兒子了，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

“你發什麼愣？我那條圍巾去哪裏了？”

韓傲的話語打斷了沈黛思緒，她抬眸看向他：“什麼圍巾？”

韓傲快速在抽屜里翻找着：“就咱們剛認識那會兒，你給我織的圍巾，黑色的。你放哪兒了？”

沈黛看着他的動作，緩緩扯出一個嘲諷的笑：“你扔了，你不記得了嗎？當時圍巾掉在地上了，你嫌臟，就直接扔到宿舍旁邊的垃圾桶了。”

韓傲的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悔愧，但很快恢復自然，冷傲道：“那就再給我織一條，反正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