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九十九章 雪之冠
最初接觸到藥物的劇痛過後,傷口的疼痛開始平息,淡金色的信仰之力圍繞在裸露的血肉之上。<>至少看上去沒那麼嚴重了,赫卡特想道。
赫卡特不知道傷口癒合的速度和巨蛇撼動城堡的速度究竟哪個會更快一些,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她覺得八成會是後者。
好在她一開始就做好了仍舊要負傷戰鬥的準備。藥粉比起神術的效用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但是因為其易用性,一直在戰場上被當做是光明神術的替代品——他們不能保證每個士兵身邊都有一個神官,但是可以保證每個士兵身上都帶着一瓶藥粉。
而根據塞勒涅的研究,這種藥粉根本算不上是光明神術的“替代品”,它的主要功用根本不是治療,而是鎮痛。
讓受了傷的士兵暫且能忘記疼痛,帶着傷口繼續向前衝鋒。赫卡特在戰場上見過身負重傷的士兵被神官從生死邊緣拉回來,沒一會兒就可以拿起武器再度加入戰鬥,但是藥粉……有許多人都心知肚明,這僅僅是延長一段時間的生命,讓負傷的士兵戰鬥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赫卡特有點想抱怨塞勒涅。不過緊接着她就反應過來,塞勒涅的身體在人類當中已經算是十分適應戰鬥的了,假如她使用的是一個普通人類的軀體,她可能早就死在巨蛇口中,而不是在這裏苟延殘喘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從城堡里走了出來。
就在赫卡特推開大門的時候,她想到了接下來該怎麼做。
無邊無際的神國之中,開始下起沒有停止之期的大雪。
巨蛇將身邊的蛇收回了自己體內,它實在是無法應付這樣的天氣,只能艱難地追在赫卡特的身後。
終於,在某個地方,赫卡特停下了腳步。
巨蛇緊貼地面遊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它掙扎了一下,選擇變回了屬於人類的姿態。
赫卡特看見了侯賽因裸露皮膚上的嚴重凍傷,那些鱗片也許能幫他抵禦刀刃和神術,卻沒法幫他抵禦寒冷。
“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赫卡特抬起手接住空中的雪,“因為沒有建築物,你可以感覺不到,不過我可以準確地知道神國中每一個和現實對應的位置。”
侯賽因沒有說話。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的,然而徹底凍僵的身體連發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裏是諾德王國的盡頭,和你的納格蘭帝國接壤的地方。當年我父親就是在這裏把我交了出去,徹底地改變了我的人生。”赫卡特在雪地里坐了下來,盯着身上越來越多的積雪——她自己身上的,還有侯賽因身上的,“我不太知道我有沒有資格把那時候的赫卡特自稱為我,但是就當是那樣吧,反正也沒有第二個存活着的赫卡特來糾正我了。”
侯賽因似乎是不敢相信赫卡特真的會這樣,在毫無掙扎的情況下同歸於盡。
“你用的是塞勒涅的身體。你現在要是死了,她也活不下去。”
“結果都是一樣的,侯賽因。只要我沒有徹底將你毀滅,無論是我獨自犧牲還是和你同歸於盡,塞勒涅都會死。我覺得我對塞勒涅的了解程度,足夠我替她做出在生死方面的判斷了,從我把你拽到神國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心理準備。”赫卡特的聲音就像神國中飄散的雪花一樣冰冷,“我可能會不管不顧地只為了讓她一個人活下去,但是塞勒涅會讓我選擇利益最大化的那條路。她是你多年的對手,你應該知道的,她從來就不怕死。”
赫卡特想要活下去。她是在弱肉強食的叢林中成長的野獸,她活下去的**比誰都要強烈,在自己求生的同時,她也想讓自己珍視的人活下來。她想讓塞勒涅活下來。
塞勒涅一直認為自己沒有赫卡特那樣面對強敵的勇氣,她是個力量有極限的凡人,在神明這類未知的力量面前,她本能地感到恐懼與無力。她所擁有的只是在死亡面前的無畏。她從認識到自己的身份起,就做好了為這個國家,為這個國度中的臣民獻上生命的準備。塞勒涅從來就不怕死。
光明神正坐在她身邊,尤杜拉和菲碧正在幫她治療身上的傷口,顧一諾好像在用什麼類似傳音海螺的東西在和蓬萊大陸聯絡,片刻之後告訴大家:“有個好消息,蓬萊大陸的神還沒有下最後通牒,赫卡特還有時間。”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不過所有人都已經不在乎了,現在即使傳來的是壞消息,也不能讓事態變得更加糟糕。
侯賽因被拉入神國,他製造出的幻境自然也隨之崩塌,幾個人留在納格蘭帝國皇宮的地下室里,等待着赫卡特的歸來——抑或是侯賽因的歸來。
塞勒涅現在正使用着赫卡特的身體。這也是最讓她懊惱的事實之一,她願意用一切來交換她和赫卡特的靈魂在下一個瞬間各歸各位,不是為了自己的存活,而是為了增加赫卡特的勝算。
在等待赫卡特的這段時間裏,她嘗試着抽出鞘中的新月刃,殘存在軀體中的記憶帶動着她的動作,她驚異於赫卡特的強大,也同時也驚異於自己和赫卡特之間的差距。
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也正阻攔在赫卡特與勝利之間。
隨着信仰之力的減少,神國里的雪也變小了,不過這並不能改變什麼。赫卡特抬起頭看着天空,嘆了一口氣。她開始摧毀神國中的其他所有事物,只留下這片茫茫的雪原、不斷湧出的信仰之力,和天空中不斷飄落的雪。
這雪會一直地下下去,直到把侯賽因和赫卡特都埋葬在雪原之上,當然,赫卡特會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在侯賽因的靈魂從神國中逃跑之前,將他的神格徹底抹殺。
這麼做的結果就是,侯賽因和塞勒涅都會死去,而她大概會選擇跟着自己的神國一起,陷入永久的沉眠。
“據說我出生的那天,覆霜城就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赫卡特知道侯賽因已經聽不到了,不過她這話並不是要說給任何人聽的,只是人在死亡之前,總是想要傾訴,總是想要說完心中留下的最後幾句話,“就是那場雪把醫生攔在了城堡之外,把我們困在了城堡里,所有人都以為我肯定會死在這場雪中,結果我卻順利地出生,健康地活了下來。所以我想讓雪成為我的歸宿,也挺好的。”
雪就要完全將兩人掩埋了。赫卡特忽然感覺到有人在試圖撼動神國外圍的保護,就在她用全部的信仰之力來製造雪與低溫的時候,保護層的力量薄弱到了幾乎可以忽略。有個不速之客在這個時候闖入了神國。
雪與致命的低溫對侯賽因和赫卡特造成的都是同等的傷害,別說去查看情況,赫卡特如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模糊地思考着會是誰闖入了她的神國,但是大腦好像也被一併凍僵了。
終於,赫卡特的視野之中出現了那位闖入者的身影。
那是赫卡特自己。
準確來說,是正使用着赫卡特身體的塞勒涅,正在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不,你來晚了,用不着幫忙了……其實倒也無所謂,因為你來與不來,死亡都是定局。
等塞勒涅跌跌撞撞走到離他們很近的地方時,赫卡特囁嚅着說:“塞勒涅,我要害死你了。”
“沒事的。”塞勒涅輕輕抱住她,她身上從外面世界帶來的溫暖飛快地消散着,“很高興你知道我希望你這麼做。”
塞勒涅低下頭,努力地想要忍住眼淚,但是淚水還是不斷地流下來,順着她的臉頰落在雪地里。
赫卡特笑嘻嘻地伸出手擦去塞勒涅臉上的眼淚,然後用顫抖的手指,碰了碰她頭頂的金髮上落下的積雪。
“北地人說,新的總比舊的好。”赫卡特看着自己用神國里的雪鑄就的銀色王冠,“我覺得你的王冠也該換了。”
“你會活下去嗎?”塞勒涅問她。
赫卡特迴避着塞勒涅的視線。
“假如最後的結果是我們一同赴死的話,我們根本就沒必要費盡心機地籌劃這些了,所以你要活下去。”
“塞勒涅……我們已經走到最糟糕的這條路上來了。”
“你是大陸的主神,你有你應該負起的責任。”
“光明神還活着。”
“你還有身為君主的責任。”
“……什麼?”
塞勒涅慢慢地摘下頭上的王冠,鄭重地給赫卡特戴上。
“你曾經代替了赫卡特活下去,現在我要你代替我——代替塞勒涅活下去。”
“……我做不到。”
“總有你能做到的事情的,赫卡特,比如,告訴我,該怎麼抹殺掉侯賽因的神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