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來,抱一個
江卓寧神色定定地看着她。
心如刀絞。
眼前的女孩狼狽得不得了,他腦海里卻突然浮現出好些模糊的畫面。
臨江的清晨多半有風,他迎着熹微的晨光跑步的時候,好像曾經無數次和她擦肩而過;課間裏樓道熙熙攘攘,他自人群里走過,好像也曾經許多次和她擦肩而過……
她應該喜歡他很久很久了。
有多久?那些時候的她,都是怎樣的她?他突然想知道。
他想探究她的過去。
“童桐?”
江卓寧聲音低低,帶着試探喚了她一聲,小心翼翼道:“讓我幫你穿衣服,好嗎?”
“不要你。”
童桐執拗地重複着這三個字。
房間很安靜,兩個人僵持了良久,江卓寧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句,“我來吧。”
姜衿就在外面,聽見動靜也猶豫了好一會,眼見兩個人遲遲不出去,索性進來,有些無奈地說了一句。
剛才那一幕有些刷新她的認知。
在她的印象里,童桐一直是軟弱而膽小的,她沒想到,她在讓人意想不到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展現出她的勇敢、決然、堅持。
第二次扶老太太應當是一次,挨刀是一次,這次,是第三次。
房間裏情景如此慘烈,她毫不懷疑,若是她們晚來一會,童桐丟掉的將是生命,而並非清白。
對她來說,某些時候生命輕若鴻毛,清白卻重若泰山。
真是……
姜衿不曉得如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
許是因為懷孕,她這段時間多愁善感了許多,看見弱者受苦,總覺得憐惜深重。
江卓寧從床上下來,抿着薄唇看了她一眼,輕聲道:“你懷着孩子呢,要不我讓李敏進來?”
“沒事。她那個性子,一會指不定還得再安慰她。”姜衿一笑,目光落在他受傷的那隻手上,小聲道,“晏哥哥就在外面,他是醫生,你讓他……”
“麻煩你了。”
江卓寧搖搖頭,似乎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抬步出了門。
外間也安靜,他抬步坐到了最近的沙發邊沿。
晏少卿側頭看他一眼,“斷指我讓人找來了,二十四小時內接上應當沒問題,你的傷口,我先幫你簡單處理一下,免得感染。”
許明樂將找來的醫藥箱放在了邊上。
江卓寧抬眸看了看,目光又落在晏少卿臉上,低聲道:“謝謝了。”
“不客氣。”晏少卿淡笑道,“衿衿說你在國外挺照顧她和姜皓,原本該感謝你的。既是朋友就不要這麼客氣,童桐受傷重了些,好在養養也能好,別太自責。”
“嗯。”
“我先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江卓寧深吸一口氣,將那隻手遞了過去。
十指連心,指頭斷了自然疼,可這疼痛讓他清醒,此刻,他其實沒有再接好手指的心思。
不過——
傷口自是要處理,晏少卿的好意他不能推拒,童桐也得他照顧。
想到她,他一顆心又驟然痛了起來。
房間裏——
姜衿連鞋子也沒脫直接上床,小聲喚,“童桐?”
她連喚了好幾聲,很耐心,童桐慢慢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着她。
姜衿看着她唇角下巴都是血,下意識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過去,小聲道:“擦擦吧,都過去了。”
童桐接了紙巾去擦,很用力,好像連臉上的皮都要擦掉了。
姜衿看得不忍心,可也曉得,她此刻一定覺得自己臟,那些痕迹,想擦掉,想忘記,想從記憶里徹底剔除掉,因而,哪怕她唇角都好像破了皮,她也始終一言不發。
童桐擦了好一會好像才好受些,姜衿趁着這工夫,在床下將她衣服全部撿了起來。
雲京的深秋一向冷,童桐內衣外穿了一件質地柔軟的衛衣,衛衣外套了羽絨服,禦寒效果自然不錯,可,眼見她身上傷口多,姜衿一時間便猶豫了。
略微想一下,她試探道:“要不把衛衣蓋身上,裹着羽絨服就好?得先去醫院處理傷口才行。”
“我不去醫院。”
童桐自己扣了內衣,抬頭看她一眼,搖頭道:“我可以穿衣服。”
“你這身上?”
姜衿遲疑半晌,曉得這會也說不通她,只得道:“那衛衣得反着穿,裏面都是毛料,鑽進傷口裏很難處理。”
“嗯。”
童桐點點頭。
姜衿無奈,卻也只得搭把手,幫她勉強套好了衣服。
她扶着童桐下床,動靜很小,卻也驚動了外面的江卓寧。
江卓寧抬步剛到門口,看見他的童桐卻下意識往回縮了一步,第一時間低下頭去。
發生那樣的事,她已經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只覺得自己臟。
她退,江卓寧卻無法置之不理,抬步到了兩人跟前,直接朝姜衿道:“謝了,我抱她出去。”
“我可以自己走。”
“聽話。”
江卓寧已是身心俱疲,說出兩個字聲音都沙啞,也沒再和她繼續僵持,一俯身,小心地將她打橫抱起在懷裏,直接朝門外走。
外面一眾人自然站了起來。
姜衿看了孟佳怡一眼,目光又在劉櫻臉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喬遠身上。
這兩人都是孟家人,劉櫻還是孟佳嫵的母親,她其實很矛盾,不知道如何是好,又覺得童桐和江卓寧不能白受苦,是以左右為難。
可——
無論如何,她總得確保這兩人日後安全無虞。
想了想,她開口發問道:“這兩人日後能不為非作歹嗎?”
“你!”
她說話間完全無視了劉櫻和孟佳怡,劉櫻自然氣急敗壞,咬牙切齒蹦出一個字,卻不知說什麼好。
江卓寧和童桐在雲京沒什麼背景,這姜衿可不一樣,先別說晏家,那就姜煜和寧錦繡兩人也絕非等閑之輩,一人從政,一人在商,眼下的她根本招惹不起。
更何況——
還有個毫無底線維護她的喬遠。
想想啊,這人連她的朋友都能維護上,更何況她呢。
真是夠夠的!
一個城中村回來的賤丫頭,眼下竟能對她的命運指手畫腳了!
她偏偏毫無辦法。
劉櫻氣得要死,姜衿不理她,她只能朝喬遠看過去,一臉不滿道:“這丫頭眼下不好好地出來了嗎?三個人裏面兩個都被她折騰廢了,還想怎麼樣?”
“那是他們活該!”姜衿猛地扭過頭去,“你覺得沒什麼,要不我找十個八個人來給你試試?!”
“你這丫頭怎麼說話呢?”
“我就這麼說話!”
“晏三少!”劉櫻看向一直沒怎麼出聲的晏少卿,氣急敗壞道,“晏孟兩家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就放任她如此目無尊長?”
“有何不可?”晏少卿個子高,低頭睨她一眼,淡聲道,“你也當不起這尊長二字。”
“……”
劉櫻簡直咬碎一口牙。
喬遠有點不耐煩了,看也沒看她,直接朝姜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有勞了。”
姜衿話音落地,和晏少卿一起往出走。
這種地方她也着實不想多待,免得動胎氣。
江卓寧抱着童桐走在前面,李敏幾人一直跟在邊上,眼見她一直埋頭在江卓寧懷裏,李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地抹眼淚。
她恨死江卓寧了,順帶恨死孟佳嫵了。
他們鬧他們的,幹嘛非得每次都捎帶着童桐。
沒錯,童桐是喜歡江卓寧,可,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況且——
她喜歡江卓寧在先,礙着孟佳嫵什麼事了。
先前在學校里孟佳嫵對童桐冷嘲熱諷帶打壓,從一開始掐下巴到最後逢說話必嗆聲,是個人都受不了啊,也就那個人是童桐,放在其他任何一個人,為爭一口氣也會想方設法給她下絆子。
童桐做什麼了?
她大多時候隱忍情緒,總有疏漏的時候,那麼深那麼重的感情,那也並非說放下能放下,她一直在努力了,還得要她做到哪一步?
再說江卓寧,求個屁的婚啊,讓童桐平白受了這許多的苦。
要她說,十個江卓寧也配不上這麼一個童桐。
李敏重重吐了一口氣,心疼又煎熬。
身後——
姜衿也是一路眉眼冷凝。
一行人很快到了外面。
童桐察覺到出來,一隻手扯着江卓寧的袖子小聲道:“我不想去醫院。”
“你身上有傷,不去醫院怎麼行?”
“不想去。”
“童桐……”
“她不想去就算了。”姜衿耳聽着兩人對話,忍不住道,“請個醫生去家裏看看吧,她基本是外傷,在家裏養應該也是可以的,嗯……”
她扭頭看了晏少卿一眼,徵詢道:“要不我們送送他們?”
江卓寧也開了車,可他得護着童桐,自然沒辦法再開車回去,許明樂幫他們開車正好。
李敏等人都是實習生,明天要上班,大晚上也實在不能繼續折騰了。
姜衿略微想了想,也就勸了他們回去,讓許明樂開了江卓寧的車,晏少卿開了他們車,幾個人先一起返回楓林香舍小區再說。
童桐眼下這狀態不好,江卓寧手指也傷了,狀態也不好,她實在擔心。
路上——
晏少卿找了相熟的外科醫生,發了楓林香舍的地址,再扭頭看看邊上唉聲嘆氣的姜衿,無奈道:“沒事的,你也別想太多,影響身體。”
“我就覺得氣憤。”
“這世上糟心的事多了,你能氣得過來嗎?乖。”
“唔。”
姜衿窩進他懷裏,“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多管閑事了?”
晏少卿這人可一貫不怎麼喜歡管閑事。
“怎麼會?”晏少卿聞言揉揉她頭髮,笑道,“畢竟是朋友,力所能及的事情幫幫也是應該的。”
“嗯,你真好。”
姜衿在他懷裏鼓了鼓,覺得困,閉目養神了。
到了地方已經十點多。
晏少卿找了一個外科女醫生過來,來了也沒耽誤,和幾人打了招呼,醫生直接去了樓上,因為童桐的緣故,江卓寧只能和晏少卿一起在樓下等。
差不多半個小時,醫生才檢查完下樓。
送了她出門,江卓寧鬆了一口氣,先上樓去。
房間門口遇到了姜衿。
姜衿低頭看他一眼就蹙了眉,不悅道:“你的手不預備管了?”
“明天吧,明天有時間再說。”
“肯定是越早越好!”
“我知道,”江卓寧聲音低低,帶着點沙啞,看着她道,“可是現在這樣,我走不開。她怎麼樣?”
“就那樣。”姜衿有些無奈,聲音也低,“童桐的性格你知道,看着挺軟弱的,有時候又執拗,現在她情緒不好又受了傷,你得多體諒。”
“我明白。”
江卓寧點點頭,看着她道:“晏先生還在樓下等你呢,趕緊回吧,大恩不言謝。”
“嗯。”
姜衿一應,江卓寧就嘆着氣往房間裏去。
下意識扭頭看着他的背影,姜衿突然出聲道:“喂。”
江卓寧停下步子側過神來。
姜衿走兩步到了他跟前,抿唇一笑,張開手臂道:“來,抱一個。”
江卓寧愣了一秒,看着她的笑,突然覺得熟悉。
是了,國外參加長跑比賽之前曾經有過這一幕,當時兩個人彼此鼓勵,最後都拿了不錯的成績。
他也笑了,微微俯身,環住了她單薄的肩膀。
姜衿瘦,懷孕了其實也沒怎麼長肉,肩膀始終給人一種瘦削的感覺,可,這一刻,這樣簡單的一個擁抱,卻好像突然間就能讓他鬆口氣。
“謝謝。”
江卓寧鄭重的兩個字落在她耳邊。
姜衿從他手臂間退出,看着他,同樣是一臉認真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江卓寧定然曉得她沒說出口的那句話——
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並且一去不復返,未來所有才恍若新生。
江卓寧點點頭,沒再說話。
“加油。”
姜衿拍拍他胳膊,也稍微鬆了一口氣,轉身下樓去。
江卓寧抬步進了房間。
童桐傷口都上了葯做了處理,此刻穿着寬鬆的上下兩件睡衣,靠在床上打點滴,抬眸看見他進來明顯愣了一下,卻避無可避。
江卓寧坐到了她床邊,良久,開口問,“餓嗎?”
“想喝粥。”
童桐看見他就覺得不自在,索性有了要求。
“那我去給你熬點粥。”
江卓寧這會也不知道說什麼,等了幾分鐘,給她換了第二瓶葯掛上,又下樓去熬粥。
他熬粥的過程很慢,準備好材料全部放進去之後,幾乎一直站在廚房裏盯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他終於回神,一鍋粥都熬得就剩下一小碗,十分濃稠。
他用小瓷碗盛好,端上樓去。
童桐的點滴也差不多掛完了,正嘗試着撕掉手上的膠布。
“我來。”
江卓寧下意識喊停她,快步到了床邊。
暖氣還沒來,這時候掛點滴其實挺受罪,童桐一隻手冰涼極了,被他握在手中,還有點僵硬。
江卓寧低着頭,小心翼翼幫她拔了針。
“你手怎麼了?”
江卓寧左手小拇指斷了半截,此刻用紗布纏了傷口,倒也看不明白裏面怎麼回事。
那會在酒吧里情況混亂,她又精神渙散,根本沒注意到。
意識到她沒注意到,江卓寧反而輕鬆了,笑道:“採訪的時候出了點意外,傷着了,沒事。”
“哦。”
童桐咬咬唇,略微想了一下,又道:“很晚了,你去洗澡吧,早點睡。我已經沒事了,喝了粥就準備睡了。”
“我一會睡過來?要不你睡過去?方便我照顧。”
“不用。”童桐連忙搖頭道,“我真沒事,醫生也說了,都是皮外傷,上次受傷的地方也沒影響到,傷口多半在背上,我一會趴着睡就行了,也沒什麼不方便。你明天還上班呢。”
“我……”
“還是別請假了。”童桐似乎曉得他要說什麼,打斷他又道,“上次請假那麼久,你們領導都沒意見啊。三天兩頭這樣不太好,我不想影響你工作,最多請個阿姨照顧我。”
她說話顯然已經事先考慮過,神色間也沒有以往的小心卑微,倒有幾分強裝的疏離鎮定。
是怕他擔心嗎?
江卓寧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在她眼神里找到答案。
童桐低頭笑了,“已經沒事了。你快過去洗漱吧,我先喝粥。”
“那你有需要叫我。”
“嗯。”
江卓寧在心裏無聲地嘆口氣,轉身走了。
童桐在他走出房間才仰起頭,看着虛掩的房門,喉頭哽咽了一下。
想遠離他,這個念頭從未有這麼強烈過。
江卓寧……
她想起多年前那個夏天,公交車上那一幕,人聲吵鬧、氣息燥熱,他這樣好的少年突然用自己的氣息將她包圍,自那以後,她就彌足深陷了。
這是太長久一個夢,總有醒來的一天。
胡思亂想着,童桐又覺得餓。
坐起身看一眼床頭櫃邊上放着的粥,正想喝一口,胃裏面突然一陣排山倒海。
“嘔!”
她飛快地跑進了衛生間,抱着馬桶一陣乾嘔。
好半天,卻沒吐出什麼東西。
偏偏很噁心。
那噁心的感覺突如其來,便怎麼也排遣不掉,她睜着眼,腦海里也浮現出那五大三粗的兩個男人,只覺得四肢百骸都無法舒坦了。
太髒了。
又臟又噁心。
她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可她已經拿起了牙刷,一邊灌着水,一邊使勁地刷着,到最後,不知道灌了多少水,她沒力氣了,趴在盥洗台上急促喘氣。
很快,牙刷又塞進了嘴裏,忘了沖水。
她低着頭,只一個勁刷,好像也感覺不到疼似的,將嘴裏都刷出了血。
那些血滴答滴答落在光亮潔白的池子裏,將她眼睛都映紅了。
世界了好像就剩下刷牙這一件事。
江卓寧簡單洗漱了一下,再回來,就聽見洗手間動靜不對,心下一驚,他快步過去將裏面情景盡收眼底。
嚇了一跳。
能不嚇一跳嗎?
童桐嘴角都是血,掏出來的牙刷上也全是血。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垂在身側的一隻手攥得嘎嘣響,江卓寧壓低聲音喚,“童桐?”
童桐那隻牙刷又塞進了嘴裏去。
江卓寧直接伸手去奪。
“我刷牙呢。”童桐不讓,往後退一步低頭到邊上去,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道,“你別阻止我,我要刷牙,刷完了就乾淨了。”
“出血了你不知道嗎?!”
江卓寧覺得自己要瘋了,猛地一下,將牙刷從她嘴裏拽了出來。
“出血了不要緊,刷乾淨才好,給我。”
“童桐!”
江卓寧終於忍無可忍,一甩手扔了牙刷,兩隻手扣着她肩膀,低頭啞聲道:“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別這樣好嗎?別這樣!”
說到最後,他大力搖了兩下她的肩膀。
童桐神色怔怔地看着他,一個勁搖頭,“不行啊,太髒了,很噁心的。”
“不會。”
“會啊,很噁心的。”許是情緒壓抑太久,童桐仰着頭也吼了起來,邊吼邊鬧,“很噁心,你都看見了。江卓寧,你都看到了,你不覺得噁心嗎,唔……”
她話未說完,口唇卻被人直接堵住了。
哎,其實阿錦從昨晚開始發憤圖強,已經寫了一萬字了。
奈何……
我寫配角吧,有些孩子說不分主次,我寫主角吧,有些孩子說主角很圓滿了,就想看配角,虐一點吧,妹紙說對胎教不好,不如別寫了,不虐吧,委屈哭,我是真的不覺得怎麼虐,難道我已經變態到這種地步了,還是說懷了個兇殘的小蘿莉啊。
明天是遭噴的劇情,雖然我寫的很順很自然,想了又想,還是做好心理建設再上傳,讓暴風雨來的遲一些比較好。
不更不行更也不行,話說,寫個文怎麼就這麼為難呢?
各行各業都不容易啊,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