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我走在人生泥濘的季節里
陽光碎落的午後,寧城信息樓的景觀與從前稍有不同。清風透過百葉窗的間隙,淺淡傳來斷續的人語。東方的天空,有幾片絮狀的雲遊向天際。
窗下,辦公桌旁,從清晨到眼前,我沉默抒寫孤獨的文字,彷彿抒寫一份迷惘,一份空茫。看窗台上那株蘭,孤傲卻淡遠,是否它也如我。
這時,同事西子如風一般進來。我恍惚抬頭,被夕陽的餘光刺痛了眼睛,模糊得看不清,看不清牆壁上掛鐘的時針,看不清西子的俏麗裝扮。她與我彷彿遠離又靠近。她說:“梅,周局長叫你。”
這我不感到奇怪。只是,彷彿有匕首頂住逼我起身。
走出辦公室,穿越走廊,電梯門前的空地上佈滿盆景,花香讓我止步。玉蘭、桂樹、松竹,花蕾生滿枝頭。被置放在盆景里的花卉是不分季節的。
我是一介女子,不懂經濟學問,不懂人情練達,但畢竟出身書香門第,受過高等教育。所以,該有的氣勢總得拿出來。管他周局長王局長,管他冷淡囂張,我必須努力剋制自己的分寸,不想在他失禮之前先失禮。至少,我不能辱沒做女子的身份。
離開電梯,左拐,上樓舉手敲那扇熟悉的房門,“周局長,您好!”禮貌而不失莊重。
可是,碩大的辦公室空無一人,一棵萬年松守在窗前,通體泛着碧綠的青輝。有風從窗口吹進來,吹拂着那面放錯位置的五星紅旗。
在我的記憶里,五星紅旗應該懸挂高放,而不應該是裝飾,更不應該是某類人物的標榜。沒有疑惑,因為這種情形並非第一次遇到。於是抽身想走,這時門后忽然傳來一個淡定自若的聲音:“這裏,我在這裏呢。”他手握茶杯幾步回到座位上,但並沒有坐下來,而是順手收拾起辦公桌上的東西,動作慢而機械。
“您找我?”我把門而問。
“你進來,我有話問你。”
“哦!您說。”我走進去,和他永遠隔着那張寬大的辦公桌,這讓他永遠不悅。
他說:“最近還好吧?”
不知他問哪方面,如果問生活,簡直問得多餘,生活上好與不好,不屬於他管轄的範疇;如果問工作,那是明知故問,他分明刁難了我幾年之久,幾年來,我的工作哪一天好過?但總得回答,於是說:“還好。”沒有主次,沒有所指,這樣的談話不知已演繹過多少遍。這次,他卻突然改換話題說:“你的與眾不同之處是——鎮定中帶有一種淡淡的自斂和惆悵……告訴我——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等於沒有想法,我只想正常工作,只想請他不要再刁難,刁難一個遊走在人生邊緣,討厭世俗、庸俗,而又不得不遷就的女子。我一度把他當作尊敬的上司和知己,他卻把我看成女人。他的目光告訴我,在他眼裏,我永遠,都,只是,一個女人。
門外,有八月桂花的香氣飄進來,錯了季節。一如他,錯了的我。
我只是那麼默想,並不作答,因為我的回答常常成為他刁難的撒手鐧。三年前,從聽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開始,我已知道刁難勢在必行。
因為失望,對我,他已經失去往昔的寬厚和仁慈,他不再遵守做人的遊戲規則,甚至背信棄義,出爾反爾。只是,他不明白,世上有些女子,一生也許什麼都不缺,唯獨缺少籌碼。不管是緣,是意,還是別的什麼,他所看好的交易,在那樣的女子面前,永遠都只有一個結局:失敗。
得不到回答,他故作平靜地坐下來,注視良久說:“我早就跟你說過,工作不是最重要的,甚至可以不幹……”
我心裏想問:“周局長,請您告訴我,領導和下屬之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我開口說出的話卻是:“我明白,周局長,明白你的想法,明白你的心情……只是,我想請你原諒……”這樣的談話到底重複過多少次?我已記不清楚。
“你走吧!”他臉色陰沉得像窗外六月的梅雨天氣,梅雨泥濘了整個江南,他卻泥濘了我人生的一個季節。
走出那扇門,惆悵和壓抑佈滿心間。
可是,我只想做一個可愛的女人,不管他是否願意做一個可敬的男人。